依旧是藏在龙銮里,我顺利的回到宫中。当晚,太后自然要设宴为英宏洗尘,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全在荣寿宫,我一路顺畅的被刘喜送回浅梨殿。
小青和蒋秀见我平安回来,都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安排我洗浴歇息,我靠在软榻上看着蒋秀忙活,问,“我走后,可有什么事发生么?”
蒋秀正将黄花梨木大床上的被褥铺开,见问忙道,“主子放心,奴婢只说主子生气不愿见人,除了奴婢和青姑娘外,寝殿里剪冰裁雪都不许进来,那个小太监每日只躲在内殿里不露头,”她才说到这儿,边上小青已“扑哧”一下笑出声儿来。
见我看向她,她笑道,“那个小太监说,他托了小姐的福了,长这么大头一次享这样大的福,啥活不用干,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虽是藏躲着不敢露头,但却是神仙的日子。”
我也不禁一笑,蒋秀怕我着凉,拿过一件外衣披在我身上,“别的倒没什么,只是,贵妃来过……”
“什么?”我一惊,忙转头看着她。
当日我受宠时她向来不待见我,怎么我遭了贬,她却反倒要来?
“奴婢回她说,主子身子不好,睡下了。”
我不信她那么好打发,只看蒋秀,等她说下去,果然,她接着道,“贵妃见说主子身子不好,就命传御医来,奴婢想拦只拦不住,倒急得奴婢一身的汗,逼得青姑娘躺到主子的床上,将床上的锦幔放下,将床遮得严严的,”说到这儿,她却又笑了,“可谁知太医到了门口,门口的侍卫怎么也不肯让他们进来,贵妃倒也是义正词言的,说什么主子的身子要紧,可那侍卫长拿出了皇上的圣谕,道,贵妃娘娘可得想好了,这进来了可就出不去了,得陪着罪妃沈氏一个月才行。”
小青也笑得跌脚儿,“秀姐姐在院里看见瑾贵妃的脸白了又黑,到底,还是悻悻的去了。”
蒋秀依旧淡淡的,“也活该她碰钉子,这位侍卫长,乃是皇后娘娘父亲的亲信,是皇后的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皇后的人自然是不会怕她的。”
我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转,疑惑满心,“她并不是个心善怜人的主儿,必定不是为了来看我这么简单,我前脚儿一走,她后脚儿就冒着冒犯圣喻的险亲自登门,这其中,必有缘故?”
蒋秀神色沉凝,“主子说的极是,只是,奴婢想了很久,这其中并无差漏的地方,她是绝对不会知道咱们这里的玄机的。”
一想起宫里的尔虞我诈,我心里忍不住的一阵厌烦,脑子里闪过那青翠稻田与灿烂如金的油菜花,心里的喜悦就一点一点的消失。那样云霞织锦的盎然春色,这一生,只怕再没有见的时候了罢!
第二天一早,英宏就命人传信来,道我路途劳累,先借这“禁足”的机会好生将息几日,不过三五天,他就找借口赦了我。
我确实没精神,蔫蔫的应了。传话的人走后,蒋秀就摆上早膳来,我着实没有胃口,勉强用了几口,就觉气往上涌,口一张,哇的吐了出来。
这是我第二次吐了。
“主子,”蒋秀小青全都慌了,忙丢下了手里的事,全地围到到我身边来,我无力的靠在椅背上,脸色发白,心里像是许多马匹在里面奔腾,突突的跳个不停!
“小姐,你怎么了,”小青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慌得没了魂了,只抱着哭叫着。
蒋秀跺着脚,命人快去请太医来,我也无力去管她们,只闭着眼靠在小青的怀里,剪冰端过水来,蒋秀服侍我漱了口,又热热的帮我擦了脸,端了银耳甜汤来喂我,银耳甜汤腻腻的粘嘴,我只喝了几口就摇了摇头,命小青扶我进内殿躺下。
看着蒋秀小青担心的样子,我好笑起来,“不防事的,必定是我在马上颠簸的缘故,昨天,我也吐了的。”
蒋秀听了觉得有理,但也还是坚持要张才玉过来看了才放心,我也由着她,此时尚是清早,我却又觉得困倦起来,双眼微朦,不过一会儿,我竟然睡着了。
朦胧中,觉得有人将我的手腕托出,放在帐幔外的一个布包上,手腕上盖了一层薄绢帕子,有人将手指轻搭在我的脉搏上,我恍惚里知道是张才玉来了,当下也不管他,由着他们折腾,只合了眼要睡。
正要睡得沉时,忽然就听张才玉欢喜无限的声音,“恭喜,恭喜,娴主子大喜了。”
我睡梦迷茫中不明所以,蒋秀的声音惊喜莫名,“什么大喜,你快说,快说……,”她想来是压抑不住心里的喜悦,一时竟忘了规矩,直呼张才玉为你!
张才玉不以为意,笑得爽朗,“皇上大喜,娴主子有喜了!”
这句话清楚明白的冲进我的脑子里,我一下子睡意全无,立时清醒过来!
“啊……,”蒋秀小青全都惊呼出声,“是,是真的吗?”
张才玉边笑边往外走,“你们小心伺候主子,我这就去禀报皇上。”
听得他的脚步声渐渐的远了,我掀开幔子,蒋秀小青正欢喜着,见我醒了,忙过来向我报喜,“主子大喜,主子怀上龙裔了。”
我淡淡一笑,“是吗?”命小青拿过垫子来让我靠着,手不知不觉的轻抚我的小腹,我的心里杂乱纷扰,万难想象,此时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生命,一个―――我和英宏的孩子,我做娘了么?
然而我心里到底慢慢的涌起了一股不知名的欢喜,如墨水滴入水里,慢慢的洇开,心里一点一点温柔起来,孩子,孩子,我有孩子了!
并没有等多久,英宏和皇后,瑾贵妃等就齐齐的来了。英宏顾不得皇后她们在场,一把将我拥在怀里,欢喜无限道,“凝霜,是真的么?”
我羞红了脸,挣扎着要起身见礼,英宏按着不让起来,皇后也笑着道,“娴妹妹不用拘礼,快歇着,龙裔要紧!”
瑾贵妃笑了道,“前些日子来看妹妹,就说是身上不好的,原来却是害喜的缘故。”
她话音才落,英宏的眼光不禁在她的脸上扫了几扫,见英宏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当下更是笑得嫣然。
英宏又问,“是真的么?”
我含羞笑道,“臣妾也不知道是不是呢?”
皇后在边儿上笑得眼睛细成了线,道,“这还不容易,再多请几位太医来把脉,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她已命人去宣太医院的院首,瑾贵妃笑着都英宏道,“皇上放心,必是错不了的,嗯,是不是派人去禀告太后?”
皇后却笑,“还是等众位太医们诊断确定了,再禀告太后不迟。”
皇后正面对着我站着,说此话时眼角向着瑾贵妃轻轻一扫,脸上讥讽一现,只是一瞬间,就已恢复寻常,快到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说话间,太医院的院首领着几位太医院里医术高超的太医气喘嘘嘘的赶了过来,进门就给皇上皇后跪下行礼,英宏一摆手,道,“免了,给娴主儿好好的诊脉,看到底如何?”
院首谦恭的应着,请蒋秀托出我的手腕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蒙上丝帕,他手指微搭我的脉搏,只得一会儿,就起身向英宏道,“皇上大喜,娴主子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英宏的脸上神采飞扬,余下的几位太医全都一一替我把脉,全都向着皇上皇后贺喜,皇后长舒了一口气,喜笑颜开的对英宏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要添皇子了。”
她这句话一出来,英宏的眼里更是晶晶闪亮起来,瑾贵妃神色一黯,随即笑了,“姐姐说的极是,”说着,眼睛似不经意般,向着皇后的肚子一扫。
皇后像是没有看见般,只端然微笑,我静静的坐在床上,却把她们眉眼间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我的心刷的低沉,顿时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皇宫里的奥秘我哪能不知,一时间,紫芫的下场清楚明白的闪现在我眼前。
透过跟前站着的帝后,良昭仪,瑞贵嫔等全都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我,我从来未被人如此关注过,加上心绪烦乱,看着她们,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唯有向着她们点头微笑。
英宏在屋子里转了几转,沉吟道,“这屋子也太小了点,恩,该叫内务府将静延宫主殿清理收拾出来了。”
他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屋内的人全都吃了一惊,就连皇后,也微微动容,我更是起了一身的汗来,一宫主殿,向来是三品以上嫔妃方能居得,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因着他尚未明白说出来,一时间,我也不好接话,所有的眼光全都聚到了皇后的身上,皇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英宏的神色,笑着点头道,“娴妹妹如今身怀龙裔,来日生下皇长子,可是大功一件,那时晋至一宫主位,理所当然。”
七十章 孕喜 二
她这话里明着是顺着英宏的话,暗里却有所指,她分明是说,我也不过是才有身孕而已,就算晋位,也得生下皇子再说,而生下的是不是皇子,还不一定呢?
我虽是也要推辞了的,只是她这样说,我不免向着她连看几眼,她语笑晏晏,脸上分明是欢喜无限的样子,我一时竟看不出什么来。
然而我转瞬释然,她身为一国之后,自然是不能由着皇帝由着性子胡闹,劝柬本是她的份内之事呵!
这样一想,我深深为皇后的深明大义所钦服。见英宏皱眉不语,我赶紧顺着她的话道,“主殿虽大,太过空旷,臣妾在这里住着很好,况且,”说到这里,我的目光飘向窗外,院子里,梨枝随风轻摇,四月将近,花朵微微的绽开,空气里,隐隐已闻见暗香飘索游离。
“况且,臣妾爱那几树梨花,”我指着窗外,微微浅笑,语气和淡,鬓角一缕发丝散散的落下来,垂在我的额前。
英宏看了看窗外,笑了,“这里虽小,倒也清幽,且先住这罢,只是那主殿还是得叫人收拾了,”说着,他对着众人一笑,“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英宏心细,见我神色里隐隐带了倦意,他心里知道头天的奔波也着实让我疲累了,在向蒋秀和内务府的安槐嘱咐后,就领着皇后等散了。
他前脚才走,后脚刘喜就到,笑着向我贺了喜,道,“皇上说了,叫娴主子好生的歇着,皇上忙完手上的事,立马儿就来陪主子。”
边上的小青裁雪听了,全都扑哧笑出声来,我也感到好笑,就为这句话,他竟然巴巴的派人过来告诉,只是,他的这份情意,我到底还是受用的。
经这一闹,我也不睡了,起身在窗前坐着,蒋秀忙去掩上窗子,道,“主子如今不比寻常,可千万不能吹了风。”
我浅浅一笑,不以为然,“我昨日还在马上颠簸了大半天呢,也不见有什么!”
蒋秀一听,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也是老天保佑了,可千万不能再这样大意的。”她拍拍自己的额角,“主子的月信过了好些天了,奴婢一时竟然没有想到这个,若是因了这个伤了小皇子,奴婢几条命也不够死的了。”
她一个死字出口,我心里突的一跳,一股不祥的感觉隐隐涌上心头,“什么死不死的,你尽胡说,”心急之下,我的口气未免严厉了些,蒋秀的神情愕然,我忙缓了口气,“什么小皇子,莫让人听见了笑话。”
我既有了身孕,禁足自然就免了。不到中午,英宏和皇后都有赏赐下来,太后也得了信儿,命人送了礼来,瑾贵妃,良昭仪等皆有礼到,这也是我意料中的事儿,只叫蒋秀收了,全都锁进了小库房内。
瑾贵妃那里的礼,是云琴亲自送来的,我正坐在门口廊下看着裁雪喂鸟儿,见她来,我笑道,“贵妃姐姐真是客气,我哪里就敢劳动姑娘亲自跑这一趟儿的呢。”
云琴很是恭谦,“娴主子现在可是贵人,奴婢为主子跑腿儿是应该的,”她命人将带来的东西打开,不过是些缎子,补药之类的,最后,她拿起一个纸包,道,“那些其实不过是个场面儿,这个,才是我们娘娘的心意呢。”
蒋秀接过打开,原来是一包燕窝,只是,通体透明雪白,隐隐带着点甜香,云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燕窝,乃是极罕有的雪燕窝,养血补身最是合适的,娘娘一直舍不得吃,如今主子有喜,忙忙的就命我送了来。”
我很感激的样子,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哪里受得起,贵妃姐姐如此待我,真叫我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了。”
几番推辞,到底还是叫蒋秀收了,我让小青去那妆盒里。拿过一只通透的翡翠镯子来,送给云琴做谢礼,那镯子是极好的缅甸玉,云琴自小就在国舅府长大,自然认得,眉眼里已露出欢喜,却又故意的推辞,我只作不知,满面诚恳的给她套到腕上,笑道,“姑娘什么没见过,这个镯子是我的一点心意,姑娘别嫌弃才好。”
云琴欢喜的走了,我微微冷笑,蒋秀捧着那包雪燕窝,问,“主子,这包燕窝要收起来么?”
“收起来,为什么要收起来呢?”我笑得烂漫如花,“这么好的东西,不吃就太可惜了!”
蒋秀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也就不再说什么,直接的送去小厨房里,命小福熬炖。
我才刚有孕,蒋秀小青等就紧张无比,更因着我前几日的奔波,她们更是害怕会对我肚中的孩儿有什么伤害,一时间,竟然连院子里也不肯让我去,只让我在暖炕上歪着。
近四月的天气,已经很暖了,暖炕早已停烧,蒋秀将暖炕上冬天的用的那些大毛的垫子全都收起,换上薄软的褥子,我懒懒的靠在软垫上,和小青细细的说着家中的事,待说到大娘时,小青也不禁感慨万分,说万料不到她竟然会有这样的心肠。
她将一根细细的红丝线,用心绞成一根细绳,将大娘的那块玉系了,挂在我的颈子上,笑道,“小姐有孕,正好用得上这样的好东西来定心静神。”
玉佩暖暖的贴在肌肤上,润润的让人安心,我手指细细抚过它润泽的纹理,赞道,“果然是好玉。”
回想起在家中那几日,一股离伤涌上,我的心里又黯沉下来,小青知道我难过,劝道,“小姐莫要难过,待到小姐临盆时,依照宫里的规矩,就可以将母亲接进宫里来照看了。”
“临盆,”我一阵冷笑,手指轻抚我的小腹,“尚不知我肚子里的这块肉,能不能有临盆的那一天呢?”
小青唬了一跳,“小姐怎么这样说。”
我脸上全是清楚和明了,带着那份无边的凄楚道,笑看着她,“你没见才半天的功夫,下胎的好东西就已经送来了吗?”
“什么?在……在哪里?是……什么?”小青更是惊讶,连问了好几句。
蒋秀正好进来,我向着她一努嘴,“可不就是秀儿送进小厨房的那包东西喽。”
“主子也知道那包东西不妥么?”蒋秀满脸的不明白。
我点头,“其实我也不敢确定,不过,我谨记一句话,如果出乎常理,必定不近人情,她向来不是亲善的人,此时送了这个来,若说里面有那种东西,想来她也不会那么明显,若说没有,紫芫的镜子就在眼前!”
小青糊涂了,“那,小姐为何不干脆就收了起来,这样,有没有都不防事。”
“可若是没有,收着不吃,她肯定知道咱们防她,难免恼羞成怒,”小青的天真让我有点好笑,只得慢慢的说给她听。
小青却还是没有明白,“那万一要是有那种东西,您吃了岂不是……”她想是开始紧张,脸上细细的沁出了汗。
蒋秀却已经明白了,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我微笑看她,“到底,还是你明白!”
说了这话,我扶着蒋秀的手,进了内殿躺下,却又奇道,“怎么不见紫芫和瑛儿她们,论理,她们早就会过来看我了。”
我着实奇怪,一早英宏皇后等人过来时,就没见她们俩个,按照她们对我的情谊,这实在不合常理。
蒋秀叹了口气,“正要跟主子说呢,主子走后,赵容华和瑛常在来过几次,因见不着主子,就疑心主子遭了什么不好的事儿,死命的要进来看,守卫的人不让,赵容华竟打了那侍卫总管两耳光,这事儿,一直闹到了皇后那里,还好皇后仁善,只命她们闭门思过,其它并无责罚。”
“是这样么?怎的不跟我说?”我一听急了,立刻就要起身,蒋秀按住我的身子,似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就知道主子会为她们急,主子想想,您这样一去,皇后会怎么想。”
我一想也是,只得重又躺下,可到底不安心,蒋秀安慰道,“皇上晚上来时,您只在皇上面前提一声儿,有什么不成的,只是,得明天皇上离了咱这里再免她们才行,不然,明白的就从咱们浅梨殿传出赦令去,明眼一看就知道又是因着主子您了,这次,可是皇后的颜面呢。”
我感激的看着蒋秀,“好秀儿,亏得有你在身边提醒着,这宫里的玄机实在太多,可真是让人没个清静的时候呢。”
蒋秀神色淡然,“奴婢也只是见得多了些罢了。”
我凝神看着她,“秀儿,记得你说过,当年的云嫔就是因为小产……才……?”
她不提防我问她这个,脸色刷的一变,转瞬间又回复常态,她沉默着不说话,我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好半晌,她才幽幽叹道“云嫔主子……当初也是奴婢防护不周到,”她看向我,眼里尽是担忧,“说真的,皇上对主子的这份宠,向来是没有过的,这本就让她们嫉恨,如今主子有孕,只怕更成了她们的眼中刺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