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一任珠帘闲不卷

十三、一任珠帘闲不卷

琼贵人的事便这样不了了之了,渐渐,也不再有人把她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新近得宠的姜氏和李氏恰到好处地平分春色,得尽了玄凌的宠爱。而相形之下,妩媚温柔的姜氏,比起开朗爽利的李氏,似乎更得一些宠爱。

琼贵人的事之后,玄凌便很少來我的柔仪殿了,自然地,随着他的少來,柔仪殿也逐渐冷清下來,鲜少闲人拜访。与之相随的,卫临也被调离了我的身边,转去服侍一些地位低下的永巷妃嫔。对于一向心比天高的卫临,这样转变带來的落差无疑是让他难受的,何况他又是无辜被牵连。

然而再不平,时光如绸缓缓展开,也到了七月流火的时节。

七月凤凰花开,殿里一片寂静,午后懒洋洋的风掠过窗外的凤凰花树,绵绵的花朵落地,发出轻微的“扑嗒”“扑嗒”的声响。

失宠后的寂静,大约如是。

连胧月跟着德妃來看我时亦晓得说:“淑母妃这里难得有这样的安静,连花落的声音也听得清。”

德妃怕我听见伤怀,急忙捂住胧月的口,想一想又撤了手,叹息道:“当年生你时,你母妃的境遇更可怜。”

提起昔日伤心事,我只是微微一笑,依旧伏在朱红窗下看着红河日落。天光这样长,这样长,仿佛是被声声蝉鸣拉长了一般无休无止。

长日寂寂,贞妃來看望我时生了许多感慨,“沒想到,连姐姐都会有这样的境地。”

彼时我心平气和,轻柔地拍着怀中熟睡的予润,轻轻吻一吻他的额头,微笑道:“比起昔年的失宠,这一次已经好了许多,至少衣食周全,未曾被禁足失去自由,也未曾失去抚育几个孩子的权利。至于恩宠,君恩似水向东流,迟早会有失去的一天,不值得忧惧。”

茜纱窗滤下明澈如水的霞光,金兽熏炉的口中徐徐飘出几缕淡色轻烟,是苏合香清甜甘郁的芬芳。霞光稀薄的光影里,贞妃微微垂首,坐在我的面前,专注绣几针“鸳鸯戏水”的花样,侧影柔美。她静静道:“我入宫晚,有时见姐姐这样盛宠,我偶尔也会想,姐姐也会有失宠的时候么?那么寂寞的辰光,姐姐是怎样熬过來的。”她悄悄看我,“姐姐会不会怪我,会想得这样恶毒。”

“不会。”我伸手我掐了几朵新鲜的黄月季,插入她轻薄如蝉翼的鬓边。她的发丝那样柔软,叫人的心也生出温软的意味,“宫中的人,不会专宠一辈子。想明白了,便也不怕了。失宠,你若觉得煎熬,那么这日子也过得煎熬。你若坦然,这日子也过得坦然。一切只在乎心境,无关其他。”

我为她整理好小筐中的各色丝线,一截浅杏子轻罗袖子滑下來,腕上的缠臂金碰着赤金手镯叮咚有声,连那声响,回声在空荡的宫殿里绵绵悠长,也是那样寂寞的。

贞妃淡淡一笑,“皇上如今有了姜氏,----你可知道,近日又封了小媛,连有身孕的瑛嫔也少了看顾了,倒叫我想起当年我有孕的样子。”

我慵懒一笑,“如今我也少出去了,她得宠呢晋封也是应该的。瑛嫔那里,还劳你多看顾着些,宫中养不下孩子的事太多了,不免叫人惊心。”

贞妃浅浅一笑,“即便想着我从前的境况,我也会多照顾她。德妃也很用心,留意着瑛嫔的饮食,瑛嫔自己呢也懒得出去,少让人担心些。”

远远有喜乐声绵绵传來,我侧耳片刻,“是什么声音呢?”

贞妃亦好奇,扶窗静静而笑,“不知道,这会子难道又有什么喜事?”她伸手招來花宜,“你去瞧瞧,是什么事呢?”

花宜撅着嘴赌气道:“能什么事呢,大清早的闹也闹死了。”她顿一顿,终究不敢不讲,“是姜小媛有孕了。”

贞妃停下手中针线,看了我一眼,轻轻“哦”了一声。我接口道:“她倒是有福气的人,正得宠的头上,又有了身孕,以后更前途无量了。”

花宜不敢接嘴,端过几色甜点,缕金香药、紫苏柰香、松子穰、茯苓糕、朱砂圆子并两盏莲子汤,皆是我与贞妃素日常吃的点心。贞妃拣喜欢的吃了几样,疑惑道:“姐姐怎么不吃呢?”

我细细看了一遍,实在沒什么胃口,只好笑道:“许是平时吃絮了,沒什么胃口。”我唤花宜,“去制碗酸梅汤來吧。”

贞妃道:“姐姐不太爱吃酸的。”

“倒不是爱吃,只是夏天喝了解暑气罢了。”

贞妃颔首笑道:“也是。等下我回宫也让人做些送给瑛嫔,今日的事她知道或许不痛快,我也得早点回去陪陪她。”

我笑道:“好。劳你费心。”我沉吟片刻,唤过槿汐,“姜氏那边怀孕了,又这样热闹,咱们不能装作不知道,你把上次氐州都督送來的‘送子观音’图送去给她,聊表心意吧。”

槿汐答应着去了,贞妃用过点心,便也告辞离去。

天气炎热似流火,然而我却很喜欢那一抹艳阳灿烂,闲暇时便和贞妃在偏殿的藏书阁里整理发黄的书卷,将它们放置到烈日下曝晒,以免被霉气侵染了幽雅墨香。

这一日我正埋头于书卷间,却听槿汐轻轻唤我,“娘娘。”

我踱步出去,问道:“怎么了?”

她蹙着眉头道:“姜小媛午后一直嚷着腹痛,闹了好半天,结果小产了。”

“小产?”我扬一扬眉,问。

“是。”槿汐答道:“姜氏也真是沒福气的,才两个月大的孩子,太医疑心是麝香所害,所以皇上动怒了,下令严查。”

“是该严查。”我用清水浣手,“宫中不明不白死了那么多孩子,早该严查了。”

“可是……”

黄昏的暮色落在他清秀的面庞上,无端添了一层焦虑,槿汐的话尚未说完,剪秋已踏进门來,她似笑非笑道:“又要劳烦娘娘走一回了。”

贞妃在里见闻得动静,急忙出來道:“什么事?”

剪秋笑吟吟请了个安,“贞妃娘娘也在呢。淑妃娘娘流年不利,总和些不大吉祥的事扯在一起,奴婢也奉命行事,带淑妃娘娘去问一问。”

贞妃眸中有忧虑的光芒一转,略整一整衣衫,“正好本宫得空,烦请剪秋姑姑略等一等,本宫陪淑妃一起去。”她嘴角含了客气而不肯退却的笑意,“免得如上次一般,被荣嫔之流微贱之人质问淑妃娘娘。”

剪秋依旧笑着,“这样的场合,奴婢奉劝一句,贞妃娘娘不宜去呢。”

贞妃也不答话,伸手挽过我的手,“黄昏路难行,我与娘娘同去。”

贞妃甚少有这样的执意,剪秋也不敢拦,只得由着她去。我心中并不知是何关节又起风波,然而因着心中坦荡,照旧是备下辇轿,梳洗后盛装前往。

再失宠,我终究还是淑妃。

姜小媛居住的绮望轩在上林苑南边,这里地气冬暖夏凉,到了盛夏时节依旧花木扶疏,一蓬蓬雪白橙花如白茫茫星子妆点绿玉藤萝之间,映着向南墙架上的火红凌霄,一冷一热,滤去不少暑气,也愈加显得绮望轩绮色无边。花叶葱茏间有太湖奇石突起,流水蜿蜒潺潺,不似宫中富丽景象,倒颇富江南庭院风雅韵致。

一进宫苑,贞妃倒是很合意,微微颔首道:“这屋子倒是收拾得挺雅致,可见姜小媛倒不俗。”

我笑,“若俗,未必能这样得皇上宠爱。”

贞妃唇角的弧度微微收敛,“所以赤芍总像是个例外,听说她的拥翠阁里只用金玉堆砌,十分艳俗。”

我暗暗叹息,这样喜欢富贵,未必真是从未拥有所致,恐怕更多的,是害怕失去所以贪恋。

李长闻声出來,打起了湘妃竹帘道:“淑妃娘娘來了,皇上已经在等娘娘了。”

数月之间,李长脸上也多了些愁苦之意,虽然他依旧是风光无比的皇帝近身内监,紫奥城大总管,可是因着与柔仪殿的关系,这些日子來,明里暗里的零碎委屈也不会少。他迎我进去,悄悄比了个“善自珍重”的手势,便执了拂尘垂手立到了玄凌身边。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许是这个时节黄昏特有的带给人的窒息感觉。姜小媛缩在卧榻的角落里,两颊蜡黄,双眼通红,不施粉黛,如云的发丝乱蓬蓬散落在肩头,身上只披一件家常的月白绣花寝衣,很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狭长妩媚的眼帘小心翼翼地垂着,唇边哀伤受惊的委屈还未褪去。玄凌正坐在榻前,与她嘤嘤私语,好生安慰。

我屈膝请了一安,“皇上万福金安。”

玄凌随口唤了我起來,问道:“往常年月到了夏天你便滞夏吃不下东西,人也消瘦,今年还是这样么?”

我不想他劳师动众唤我前來,却是这样温情的言语,意外之余只好如实回答,“还是照常吃不下东西,不过习惯了也便好了。”

玄凌点点头,“朕见你也是瘦了。”

贞妃行礼过后,微微笑道:“臣妾日日见着淑妃倒也不是很觉得,许是皇上许久沒见淑妃了,所以更觉得她显瘦。”

玄凌不置可否,倒是缩在榻上的姜小媛“哇”地一声哭了起來,“皇上,臣妾的孩子就这样沒了,臣妾不甘心,不甘心!”

这样凄厉的哭声在小小的阁子里左冲右突,撕心裂肺,我只觉得头疼和闷热,背脊上沁出层层的汗來,我怔怔地想,这样苦热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完呢?

玄凌神色痛惜,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心,柔声道:“朕一定还你个公道就是。”

姜氏止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只是小声地啜泣着,啜泣着,那绵绵的抽泣似一支缓缓推进肌理骨髓的针,连我亦心酸起來。我正色道:“小媛这样伤心,看來孩子的确失去得意外,皇上不能不还小媛一个公道。”

“既然淑妃也这样说,”玄凌收敛了方才的温情脉脉,他冷冷唤过剪秋,“你给淑妃娘娘看吧。”

剪秋答了声“是”,将放在黄梨木桌上的一卷画轴徐徐打开。两端紫檀卷轴,画卷笔法精妙,面容栩栩如生,衣褶纹理无不纤毫毕现,正是我送给姜小媛的“观音送子”图。

“此画有何不妥么?”我问。

水蓝色坠珠帐帘后徐徐站起一个女子的身影,“这画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仿佛是前朝画院画师沈苹之手,沈苹最擅画观音图像,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妥。”帘后的女子巧笑倩兮,正是荣嫔赤芍。她安慰似的拍一拍姜氏的手,打量我几眼,“小媛失子之痛,娘娘还盛装前來,不怕人见了刺心么。”

我淡淡一笑,“原來穿衣打扮,被不同的人见到真的会生出不同的见解來,果真有心人有心生嫌隙了。本宫盛装前來,正是不想姜小媛见了刺心,难道荣嫔觉得本宫素服前來才算是安慰小媛了么?倒不怕小媛更触景伤情。”

荣嫔一时语塞,只好道:“淑妃机变过人,心思深沉,嫔妾如何能比呢?”

“既然自叹不如就要服管教。赤芍,当年你在本宫身边时本宫是如何教导你的。”烛影摇红,贞妃坐在窗前横榻上,罗扇轻摇,窗外流萤点点飞舞雪白橙花之间,愈加显得临窗而坐的贞妃意态娴静,“与尊上应对,不可挑衅,不可轻浮,不可出言无状,尤忌口出轻狂言语,你可还记得吗?”

赤芍本是贞妃的侍女,如今旧主问话,她一时不敢抗辩,只气鼓鼓站着不说话。然而贞妃素來文静少宠,赤芍又是心高之人,更兼在得宠的风头上,到底按捺不住说了一句,“嫔妾如今已非奉人巾栉者,不必再按贞妃娘娘教训说话做事了。”

贞妃轻轻摇头,并蒂海棠花步摇步摇上垂下的银子流苏晃出点点柔和的光晕,“如今你已不是侍奉洒扫的宫人,得宠而成上位,这是你的福分。然而无论如何身居高位,礼数教养都不可或缺,否则你位份再高,别人都不会心悦诚服。”

荣嫔平生最恨被人指点是贞妃身边伺候的旧人,如今被贞妃当着众人一言一语教导,她一时发作不得,不由气得满面通红,狠狠绞着手中的卷子。

阁中有浓重的草药气息,阁子太小,人又多,难免有些窒闷的气息,有小宫女上來往角落的八珍兽角的镂空小铜炉里添了一勺百合香屑,香料才燃起來,已有年长的姑姑三步两步赶上來,朝着后脑勺便是一掌,“不要命了么?什么时候了还敢用香料,也不怕伤了小主贵体。”她犹不解恨,虽不敢朝着我,可口中依旧碎碎骂道:“狠心短命的东西,不怕再有人混了麝香进去害小主么?”

我不说话,只瞟了李长一眼,李长会意,一把握了那宫女的手腕出去,口中呵斥道:“虽然荷香你是小主的陪嫁侍女,但宫里规矩怎能疏忽,即便你要管教那些不懂事的,也不能当着皇上和娘娘的面管教,成什么样子,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他推了荷香出去,吩咐小厦子,“掌嘴三十,好好叫她记着教训。”

姜小媛一直未曾出声,直听到要掌荷香的嘴才露出惶急的神色,才要开口求情,见玄凌只是毫不动容,只好无可奈何地把话咽了下去。

荣嫔冷哼一声,指着画卷道:“这画是淑妃娘娘所送无疑吧?”

我瞥了一眼,从容道:“是。”

“那么,娘娘好机巧的心思,好狠毒的心思!”她掩不住眼底冷毒而得意的锋芒,“小媛缘何会小产,正是麝香熏然之故。而太医已经查过,小媛所用香料,所食食物皆无沾染麝香。而小媛失子,正是因为她太过看重娘娘所送的这幅画。”

姜氏掩面,伏在玄凌胸口痛哭不已,她小小的肩膀大力地瑟缩着,抖动的起伏像海浪一样一涨一落,“臣妾感念淑妃娘娘心意,送來这副观音送子图,臣妾又求子心切,想早日为皇上诞下一子半女,便日日在画像前诚心祈福,谁知……”她指尖发颤,抖索着用力扯开画卷两端的紫檀木画轴,“谁知这里头竟塞满了麝香。”

她手指一松,空心的紫檀木卷轴内滚落许多褐色的麝香,那样浓郁的气味,我嫌恶地屏住呼吸,别过头去。

“这画是淑妃遣人送來的,送來之后便悬在那里沒人动过。除了淑妃还会有谁能动手脚?”姜氏恨得死死咬了唇,目光几欲噬人,她痛哭失声,“皇上,皇上,臣妾好害怕,与臣妾一同入宫的琼贵人不明不白死了,臣妾一直怕的做恶梦。臣妾已经很尊敬淑妃了,从不敢得罪她,凡事小心翼翼,为什么她还要害了臣妾腹中的孩子?”她猛地抬起头來,眼睛迸得血红,几乎要纵身扑到我的身上,“淑妃,你若不喜欢嫔妾,嫔妾大可退居冷宫,但你不能害我的孩子,你不能!”

我后退一步,欲避开她失子后形如疯癫的情绪。然而玄凌上前一步,紧紧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心有粘腻的冷汗,那种湿冷的触感有发滑的虚弱。他逼视着我,吐出喉底的暗哑,“淑妃,你有沒有?”

“不会!淑妃断断不会!”贞妃上前两步,婉声劝道:“皇上忘记了,臣妾当年有孕被禁足,是淑妃想尽办法照拂臣妾,她既然肯与臣妾为善,又怎会去害死姜小媛的孩子?淑妃不是这样的人!”

“娘娘,时移世易,您和小媛是不一样的!”荣嫔笑吟吟吐出冰冷的话语,像小蛇的信子“咝咝”地钻向贞妃,“您是无宠而有孕,对盛宠回宫的淑妃能有什么威胁?而小媛是盛宠而有孕,万一将來生下位皇子,可是前途无量,对失宠而有子的淑妃而言,能不防范于未然么?”

所谓情势,荣嫔已经一针见血,宫中诸人,大约也都是这样想的吧。

贞妃一时无言,只是反复道:“淑妃不会这样做。”

玄凌看她一眼,“燕宜,或许是赤芍想得太多,但的确,有时你看人看事未免太简单了。”

贞妃闻言讷讷,复又低下了头,“皇上这样看臣妾么?”她苦笑,终于沉默,“但臣妾始终相信,淑妃不会这样做。”

玄凌不再理会她,只看着我道:“朕只要你回答,做过或者沒做过?”

宫内静极了,遥遥却只听见远处青蝉在杨柳间喋喋不休,声声知了知了,风动竹影移,月光渐照东天。紫铜鹤顶蟠枝烛台上的蜡烛燃得正旺,化下的滴滴红蜡,当真似红泪一般,静静滴垂落无声。

“臣妾回答了皇上就会相信么?还是皇上心中其实早已认定是臣妾所为,那么臣妾回答与否其实真的无关紧要。”

玄凌伸手以二指轻轻托起我的下巴,目光直欲探到我眼眸深处。他的手指薄而修长,触在我下颌的皮肤上有森森的凉意漫出。“淑妃,朕只要你一句话。”

如此冷然相对被他逼问,是我与他都想不到的,眼角的余光望见依墙而立的贞妃,暗红的烛光散落她眉间眼角,神色悲悯,是怜我,也是怜她自己。

“臣妾以为皇上和臣妾相知至此,皇上是绝不会來问臣妾这句话的,终究是臣妾看人看事太过乐观。” 我的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泪光,酸涩之味亦哽上了喉头。

树影透过轻薄如烟的蝉翼纱映入室内,枝叶纵横交错,似迷茫诡谲而不可知的人生。他眸中有炽热一点弥漫上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

荣嫔急切道:“皇上断断不可再心软了。上次琼贵人的事已经不明不白饶过去了,若再不狠下心肠,只怕宫中以后是非更多。”

我转头望着姜小媛,“这画是本宫半月前让槿汐亲手送到的吧。”

姜氏哭红了眼,瞪着我哽咽道:“是。若非这半月來我日日对着这幅画,我的孩子也不至于是这样下场。”

“这幅画是氐州都督赠与本宫,在送给小媛前本宫自己已挂在宫中数月,所以断断不会有问題。”

荣嫔连连冷笑,“有无问題并非你说了算,姜小媛小产,你无可辩驳。”

风吹过千叶修竹响声沙沙,好似无数的雨点落下。我转首,窗外,却是满天星光,银河千里。我忽而微笑出來,望着玄凌深深的眼眸,“因为臣妾已经怀孕两月,如果此画有麝香,首先受害的人会是臣妾。”

我望着來不及掩藏好震惊神色的荣嫔,“自然荣嫔也会怀疑此画本无麝香,是本宫专门为小媛所加,可是本宫又如何得知这画小媛会是朝夕相对还是放入库房置之不理,本宫沒有神机妙算,更不曾在小媛有孕后踏足半步,若真行此招,实在是险之又险。”

我的话未完,玄凌眼里顿时如倒映进满天银河繁星,盛满闪闪晶莹,他喜道:“真的?真是有了孩子?”他伸手便要扶住我坐下。

我不经意地一避,站直的那一瞬眼波冷淡地拂过他的脸,旋即安静地垂目,“臣妾沒有卫太医在旁照拂,所以一直不敢张扬此事。”

他欢喜道:“嬛嬛,那你先坐下,不要动了胎气。”

我依旧垂眸,“臣妾已经被冤两次,实在不想再有下次。皇上是否该将此事给臣妾一个交代。”

荣嫔犹不肯死心,挣扎道:“不是淑妃亲手所为,也有可能是旁人,那画不是槿汐送來的么?或者是淑妃指使崔槿汐也未可知。”

“槿汐?”我含着渺漫如烟云的笑意,逼近了看她,“如果不是槿汐,会不会是与她交好的李长,不是李长,会不会是李长的主子皇上?如你这般,何时才能善罢甘休,岂非宫中大乱,人心思变。不当其位,乱生是非,本宫不会罚你,只看皇上的旨意。”

“皇上……”荣嫔极委屈,扭了绢子看着玄凌娇声唤。

“赤芍,这一晚你咬着淑妃不放,已经闹腾得够厉害。淑妃说得不错,少生是非,你该学学你的主子贞妃,学人家是如何贞静有礼。”

贞妃清幽眼波缓缓漾入玄凌眸心,“皇上该叫赤芍静静心思,当初臣妾沒有教导好她,终究是臣妾的过错。”

玄凌思忖片刻,“小厦子,你送荣嫔回去,叫她每日抄写三十遍《女训》,不学会静心安分,朕不会放她出來。”

荣嫔还要再说,终于被玄凌眼神吓住,恨恨看我一眼,掀了帘子出去。

我眸光微转,一一扫视阁中诸人,姜氏早被惊得不敢再哭,只有一声沒一声地啜泣着,低低地压抑着声音。

我唤过方才伺香的小宫女,“你过來。”

那小宫女怯怯的靠着墙蹭过來,倏地腿一软跪在我跟前,我看也不看她,“小媛宫中的香料可都是你伺候的?”

“是。”她吓得头也不敢抬,怯生生答。

“你把手伸出來吧。”

她的手瑟缩在背后,久久不敢动,姜氏狐疑地看我,“淑妃要做什么?”

我淡淡道:“麝香气味浓厚,用手触摸后容易被察觉,所以要害小媛的人很有心,借紫檀的气味來掩盖麝香。但是那个人肯定会用手触摸到麝香,小媛的阁子不大,人也不少,想要不被察觉,除非那个人的手本就经常会沾染各种香味。”我唤过李长,“你细细闻她的手,可有麝香的气味。若无,那么是本宫多心;若有,就细细审她,是谁背后主使。”

李长抓住小宫女的手用力掰开细细一嗅,已经变了脸色,“回禀娘娘,果然有麝香的气味。”

姜氏凄厉地喊了一声,已经猱身扑上去,随手抓起一把尺子沒头沒脸地打上去,绮望轩里闹作一团。

哭笑啼闹皆是戏,平白做了他人衣裳。我只觉倦怠,携过贞妃的手,“我倦了,妹妹陪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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