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厉锋相信,这次进犯只是楚晏在给他一个讯号,楚晏会等到彭厉锋到达边城的那一刻,才会正式的开战,在外人眼里,这是两个大国之间的决战,但是彭厉锋很清楚,这其实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决战。
那些逝去的恩恩怨怨,总要有个了断。
回府的路上,彭厉锋一直都紧皱着眉头,一路到了恭王府,翻身下马往王府里走,明日他就要出征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他得将那母子俩安顿好。
却没想到院中的下人行色匆匆,各个都很忙的样子,彭厉锋心道不好,疾走几步往他与纪挽歌的卧室里去,进了内室,果然看到纪挽歌抱着手舞足蹈的小鸽子在指挥下人收拾东西。
还没等彭厉锋开口,纪挽歌先一步将小鸽子放到了他怀里,轻快的说道:“你若是想来劝我不要跟着去的,那还是别说了,先劝劝你怀里的小东西。”
小鸽子现在神奇的很,被父王抱到怀里第一时间就捏住了他的衣领,动作快,准,狠!
彭厉锋踌躇了一路的话全部卡在嗓子眼里,说都说不出来,怀里的小鸽子皱着小眉头的看着他,现在孩子已经完全张开了,胖嘟嘟的脸蛋儿,跟彭厉锋像了个十足十,这么大脸套小脸的,实在是让人看着都心头发颤。
纪挽歌眼睛有些发热,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只说:“是明个儿出发吗?我跟孩子提前走,跟你们大军不走一道,你也甭说什么我扰乱军心的话,就这么定了。”
说完纪挽歌就往外走,这样的时刻,她不能流露出半分的示弱来,总要强势些,他才能准许她跟着去。
彭厉锋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急忙拉住要走的人儿,纪挽歌这时才不得不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也就是这么一下,彭厉锋看到了纪挽歌眼中的泪光。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流泪的女子,有时候固执起来,连他都气的跳脚,毫无法子,本来打算发怒让她留下的,可是看到她眼中的水光,这话却是怎么着都说不出来了。
彭厉锋叹了口气,不无妥协的说:“那你带着孩子留在徽城,听话!”
纪挽歌勾勾唇,能跟着去就成,至于去了是个什么样子,那可不就是到时候再说的事嘛。纪挽歌这一笑,小鸽子也跟着咯咯咯笑,彭厉锋心头那根紧绷的弦松了松,他说:“就跟着大军走吧,你带着孩子单独走,我不放心。”
这下子连身边的下人都抿起了嘴巴,他们可都是记得的,回来的时候彭厉锋一脸的坚定,看样子是绝不会让王妃跟着的,没想到也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这就完全的赔款割地,没什么不能妥协的。
次日。
彭厉锋身穿银盔甲,在晨曦中振臂高呼,誓师大会后,全军启程赶往边城。
纪挽歌抱着小鸽子坐在马车里,今天的小鸽子出奇的安静,乖乖的坐在纪挽歌的怀抱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车窗外的景象,那个骑着最高的马,最威武的男人,是他的父王。
一步跋涉到了边城,纪挽歌被留在了徽城,而彭厉锋则带着军队继续前进,往楚国驻扎兵将的地方而去。
纪挽歌与小鸽子留住的宅院其实并不陌生,这是当初恭王妃,夜国公主夜音,住了半生的地方。一别经年,再次到了这个地方,纪挽歌只觉得心中感慨万千,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是老恭王战死,她与彭厉锋最艰难痛苦的时候,再一次到了这里,却也又是如今这般,决定生死的时刻。
本来纪挽歌还坐得住的,只想着这里离彭厉锋近的很,若是有个什么,她能第一时间去找他,自从上次自作主张出走,落入楚晏的手里之后,现在的纪挽歌已经很谨慎了,尽量不给彭厉锋惹麻烦,免得他在这么紧张的时刻,还要分心来担忧她。
可当纪挽歌收到飞鸟阁的传信,知道夜,楚两军对阵于落雏谷时,纪挽歌就再也坐不住了。
将小鸽子用南地特有的长棉布包裹起来,缠在身后,然后纪挽歌就带着小鸽子飞翔天际,朝着落雏谷而去。
她没有忘记,落雏谷是老恭王战死的地方,那个地方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彭厉锋都是极伤心的地方,正因为这个地方,纪挽歌心中的担忧更甚从前。
她不怀疑彭厉锋的武艺与本事,她只是担心他会心软,他不是第一次对着楚晏心软了。
一路飞驰,第一次被母亲背着翱翔天际的小鸽子欣喜的很,一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虽是谁都听不懂的语句,但是马上就要满一周岁的小鸽子,已经开始说小孩话,纪挽歌也曾不厌其烦的教他喊人,不会喊父王,总可以喊声爹吧。
可是偏偏这个胖小子就是不喊,怎么教就是不喊,这会子没人教了,倒是一个人自娱自乐的说个不休。
落雏谷的地形之前纪挽歌就了解,两边高山,中间山谷,最是一夫当关万夫难开的地方,原想着这山上必是有埋伏的,走近了才发觉,根本没有,无论是楚晏还是彭厉锋都没有选择在这山上放至弓弩手,也就是说他们谁都不打算偷袭对方。
纪挽歌站在山崖上,俯瞰着整个山谷,彭家军统一服装是红色的,烈火一般烧红了半边山谷,而楚晏的军队是黑色的军服,绵延无尽,望不到尽头。
这样一黑一红的对峙,仅仅是看着,就能感受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身后的小鸽子突然安静了下来,纪挽歌突然有些后悔,这样的场合,实在是不该带着孩子来,小孩子的眼睛最是干净不过的,这样杀气冲天的地方,实在是不该带着孩子来。
可是出发的时候,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他是孩子的父亲,总要让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不能分开,无论如何都不能分开。
纪挽歌距离山谷底其实还是很有一段距离的,但是低下人的喊话她还是能听到一清二楚。
这得益于这里地形的独特,再者,这也得益于低下的人都用了内力,话语能传遍山谷中的每一个地方。
楚晏骑在白色的骏马上,一身铠甲,身披白色的披风,那模样真是风流倜傥,飘逸流长。
彭厉锋依旧是他的爱驹,枣红色的赤兔马,朱红色的披风,如烈火,似朝阳。
这样的两个人,即便是这么远远的看着,纪挽歌都觉得眼睛发直,如果他们不是天生的对立,那该有多好,纪挽歌知道自己这是痴心妄想,但是她真的很想看到这两个人再一次坐在一起烹茶论道的样子,想来,哪怕是人间最美的风景。
楚晏的声音温润如玉:“阿锋,你打算怎么打?”
他问的懒懒的,似乎这一不是一场决定家国命运的战争,而是小时候他们完成师父留下的见习作业一般。楚晏就是有这样的功力,在这样紧绷的时刻,还能做出这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他这样的态度,却在无形中加重了旁人的压力。
果然楚晏此话一出,彭家军里鸦雀无声。
纪挽歌都为彭厉锋捏了一把汗,彭厉锋真的不怕穷凶极恶的莽夫,遇上楚晏这种永远运筹帷幄的,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事实证明纪挽歌这是关心则乱,她爱彭厉锋,所以害怕彭厉锋面对任何事情,但是却忘了,彭厉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莽撞,在纪挽歌面前的彭厉锋,也许才是最不多见的彭厉锋。
彭厉锋身后的红披风随风飘扬,口中淡笑着道:“不是师兄你有什么想法?”
“你叫我一声师兄,自然由你这个弟弟来决定规则咯。”
若不是这边的兵士都是蓄势待发的样子,纪挽歌都要怀疑这两个人这时候到底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午后闲聊。
记忆里彭厉锋与楚晏见面的几次,似乎都是这个样子,无论背地里是如何的你死我活,但是明面上,还都是这般的........亲密。
彭厉锋骑着马往前了几步,一张深刻的脸在半是阳光半是荫的山谷中显得更加锋利,他沉声说道:“那这样吧,我们两个来比试,若是我输了,彭家军全部交给你,不过你得保证他们每个人的性命,不得在杀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将军!”
“主子!”
“王爷!”
彭厉锋身后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却在彭厉锋的挥手间消弭无声。
彭厉锋的脸上没有半分变化,口中说道:“这些人都是世代的兵将,对你绝对是有好处的,我死了,他们全部为你所用,你无须伤害他们的性命。”
纪挽歌捂住嘴,看着彭厉锋身后的兵将全部下马,扑通扑通的跪下,虽在没有人说什么,但是大家却也是明白,彭厉锋选择了与老恭王一样的路,若是败,只死他一人,他这是想用他一人的命,来换彭家军几十万人的命阿。
这种灭国之战,残酷程度可想而知,双方一旦交手,那就是无休无止的屠杀,你今日杀了我兄弟,明日我定将这个仇报于你身上。
避免这种无休无止的仇杀,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动手。
可不动手行吗?行!那就由主将出手,若胜了,皆大欢喜,若败了,只死一人。
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残忍的方法。
纪挽歌止不住眼泪,这一路来,彭厉锋每晚都抱着小鸽子坐在马车顶上看星星,那么没有耐心的一个人,不厌其烦的跟小鸽子说着,叫爹爹,叫爹爹。
纪挽歌笑话他,说小鸽子还未满一岁,哪里能叫得出爹爹呢。彭厉锋只是笑,那笑容带着遗憾,带着落寞,到了此时纪挽歌才能了解他那笑容里的含义,他怕是早都打定了主意,走上了这条他认为的最好的道理,也是必死的道路。
不是说彭厉锋打不过楚晏,可是若是楚晏死了,楚国军队哪里会放过彭家军呢,可若是彭厉锋死了,楚晏就能做主,就能放过彭厉锋负之责任的彭家军。
该下去阻拦他吗?不能的,纪挽歌知道不能的,这是他的夙愿,是彭家人的担当,她不能阻止他。
只能看着,看着楚晏点头,听到他说:“好,你放心,若是你败,你挂心的,我都会替你照顾好。”
彭厉锋拱手,知道他这是连纪挽歌都算进去了,这他就能放下心来。若是让彭家军与楚军决一死战,不是不可以,但是彭厉锋舍不得,这些跟着他一起长大的男儿,各个有爹娘妻儿,彭厉锋不愿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为了自己手中的那虚无缥缈的权利,却将这些人的性命置之不顾,就算是胜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纪挽歌母子了,不过想想,楚晏应该能将他们照顾的很好吧,之前就照顾的很好的。
只是没他好,他不承认这世上有任何一个人比他好。
——
纪挽歌第一次看到彭厉锋与楚晏这般动手,山谷里红色的与白色的剑气闪烁其间,到这时纪挽歌才知道,原来真正的高手是这个样子的,比起来,她之前引以为骄傲的武功,真的是......小儿科。
可是彭厉锋从来没有在与纪挽歌的比试中赢过她,每次都是他输,纪挽歌洋洋得意的不是一日两日。
越是想着以前的点滴,纪挽歌的心就越痛,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这个男人曾经为她做过那么多那么多。诚然,彭厉锋有点傻,若是真的聪明,决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结束纷争。
你来我往的剑气中,一道白色的光线划破长空,直入彭厉锋的心脉。
他的身体轰然倒地,红色的披风落下,荡起阵阵的灰尘。
在纪挽歌做出反应之前,她身后的小鸽子大叫了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