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新帝或许比历史上的那个汉献帝更受磋磨。
他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龄,却已经先后经历了董卓、吕布和袁绍的挟持,不停的上演着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的戏码,在中华大地上来回的倒腾。
还好,王黎再次给了他一线生机。
他瞅着机会,向城中望了望,狠下心思毅然决然的放弃了替他打掩护的国丈、皇后及爱妃,从南城打开的城门逃之夭夭。等王黎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南境内,拖着陈宫、袁尚等一干人快马加鞭的赶向信都。
当然,王黎知道陈留郡王会不告而别,因为那道门本就是高顺让牵招给他留下的。王黎也并没有心思关心陈留郡王他们是否能够安然的到达辽东,助他一臂之力将辽东也拖下水。
因为,他很快就要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离别。
历史上那个才尽的江郎江淹曾经说过: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可惜,王黎的眼神中绝对不仅仅只有黯然销魂,面对着眼前三姝,他除了不舍、歉疚之外,更多的便是不安。
天梯山一战,至儿虽然没有前往,却依旧跟着崔十娘和龙王支娄迦谶来到了瘿陶。天梯山战役刚刚落幕,至儿就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个中缘由。
对王越说不怨恨,那是假的,毕竟自己的父亲和师兄弟都死在他的手中;可如果要杀了王越复仇,她同样百感交集心神不定,她又不是冷血动物,义母和兄长对她的呵护与拳拳爱意,她不可能感觉不到。
结果,等王黎从山上下来之后,至儿便一直躲在大帐中不敢见他,而他同样也不敢面对自己这个身世可怜的妹子。
直到今日,至儿终于想通了。
无论如何,她依然是千机堂宗主竺天南的亲生女儿竺忆秋,她的血脉不容许她懦弱的躲在师姐身后,她终究还是要去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不管是去杀他,还是看上一眼。
王黎怜爱的看着至儿,大手轻轻的拂过她的黑发:“至儿,你都决定好了吗?你知道阿母已经完全将你当做了我的嫡亲妹子,你可敢独自面对她的眼神?”
至儿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差点又让王黎一句话给堵了回去,至儿拍了拍刚刚隆起的胸脯缓了缓神,半晌才抬起头来悠悠的白了王黎一眼:“兄长,你就只会拿义母说事,难道你就不担心至儿回去和伯…伯父拼个你死我活吗?”
“担心?怎么能够不担心呢?”王黎轻轻的将至儿按在长亭上坐下,长叹了一声,“可是光担心有什么用呢?难道兄长有理由阻止你为自己的父亲复仇?
说实在的,我知道你的身世可怜,也怜惜你自幼飘零江湖,但我确实没有想过原来我的阿翁竟然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这些天不敢面对我,可是我又何尝敢面对你呢?
你为人子女,你的父亲却死在了我阿翁的剑下,你有不得不杀我阿翁的理由。愚兄也同样为人子女,也不能亲眼看着你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所以你就拿阿母来软化小妹吗?”至儿瞪着两颗硕大的黑葡萄紧紧的盯着王黎,雾蒙蒙的眸子看得一旁的皇甫灵儿几欲心碎。
灵儿拥抱着至儿,将她的头狠狠的按在自己胸前,同样的愁肠百结。
王越虽然不是她的阿翁,却是她的师尊也是她的阿舅,而至儿同样也被她一直当做自己的嫡亲妹子,她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比皇甫珠儿都还亲密。
他们二人对她来说就仿佛她那双芊芊玉手一样,手背手心都是肉。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拥有什么样的立场,也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看着至儿与王越搏杀,还是挡在他们二人中间,力劝至儿放弃那血海一般的仇恨。
哎,为什么自己只是想替这天下的百姓谋个福泽,保存一些大汉的元气,却偏偏还要遇上这些比电视剧里还要狗血的剧情呢!
王黎摇了摇头,缓缓的站起身来仔细的擦了擦至儿的脸蛋,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拉着皇甫灵儿转身离去,留下一段长长的叹息。
“既然你去意已决,兄长也就不再留你了。至儿,此去山高水长,还望一路珍重!”
至儿看着王黎二人离去的背影,眼泪再度流了下来。
……
杨柳青青,湖水平平。
风轻轻的刮过王黎的脸庞,亦轻轻的拂过灵儿心尖上的那一瓣软嫩。
一直等到至儿随着崔十娘和支娄迦谶二人踏上了远赴雒阳的战马,灵儿才从山尖上冒出头来,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滴,双手在王黎的腰间狠狠的搓揉。
“王郎,至儿妹妹最是听你的话,为何你就不阻上一阻啊?此去雒阳,如果至儿妹妹伤在了阿舅的手下,又或是阿舅伤在至儿妹妹手中,你让婆婆如何去面对,你又将置他们二人于何地呢?”
王黎揉了揉灵儿双手肆掠之处,缓缓的将灵儿的双手放到自己的后背,将她轻轻的拥簇在怀中,皱着眉忍着疼苦笑道:“我的姑奶奶,你让我怎么劝阻啊?
至儿的身世本来就已经够惨的了,从小孤苦伶仃流落在外,当年若非我在邺城救下夏妪她们一家,她们只怕早就成为了这世间的孤魂野鬼。灵儿,你说我还能忍心打断她去寻找自己的杀父仇人复仇吗?”
灵儿蜷伏在王黎的怀中,不甘心的瞪着王黎:“可是,她的仇人是阿舅啊!”
“我当然知道至儿的杀父仇人正是我的阿翁,你的阿舅,可是我们也不能自私的剥夺至儿报仇的权力吧!”王黎突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说话的声音也渐渐的大鹏展翅般了起来。
“灵儿,你自己说,阿母陪他远赴千山万水,他不知道珍惜也就罢了,却偏偏为了什么狗屁的梦想和南华真人搅合在一起,妄图螳臂当车,以一教之力颠覆我大汉的河山。
这下好了,他也应该满意了吧?我大汉江山被他们搅得七零八落,百姓流离失所,就连至儿她们一家满门数十口都死在了他们的刀锋之下。
灵儿你扪心自问,为夫堂堂顶天立地的汉子,本就打算为天下万民请命,替苍生博取一个平安。结果就为了这样的一个人,我怎么好意思去阻止至儿心中的想法!”
“王郎,妾身知道阿舅多有不是,可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不管如何你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王郎,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灵儿亦知道王黎承受了多少压力和委屈,否则言语间又怎会如此不逊?只好拿出十八般的温柔,温言软语的分解着王黎心中的那些不爽。
王黎知道灵儿和自己夫妻一场俱为一体,心中有些事情的确不便瞒着她,叹了一口气,凑在灵儿耳边低语道:“灵儿,你就放心吧,我相信,依照我那阿翁的习性,至儿此去雒阳定然找不到他们!”
“你说的都是真的?”灵儿心中一震,急忙抬起头来紧紧的盯着王黎的眼睛。
王黎有些自豪,又有些悲哀的点了点头:“当然!你也不想一想我那阿翁是什么人?他能够在南华真人身边隐藏数十年,又岂是崔十娘和至儿他们能够应付的?
今日我已经接到了周仓从雒阳寄过来的飞鸽传书,我阿翁回京之后与二伯父及阿母匆匆见了一面便再度消失,就连京中的谛听营都找不到他的下落。”
“啊,那至儿咋办?她这岂不是要在找寻阿舅踪迹的过程中漫漫的度过一生?”
女人果然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刚操完王越的心,灵儿的心思又转向了至儿,搞得王黎一个头两个大。
“还能咋办?只怕此生就只能与至儿她们相忘于江湖了!”王黎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抬头遥望着远处的关山,一首寇准的踏莎行从胸中吐了出来。
寒草烟光阔,渭水波声咽。春潮雨霁轻尘歇。征鞍发。
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动黯然,知有后会甚时节?
更进一杯酒,歌一阕。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
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彻。念故人,千里至此共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