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文化艺术节的闭幕晚会过后,周旸的名字在一中算是彻彻底底地成了名,所有人都知道了七班有个帅哥“名嘴”名叫周旸。并且,开始有很多同年级的、低年级的、高年级的姐姐妹妹们组团来七班门口看他 ,说是为他的才,林舒涵的女生直觉告诉她,她们其实就是为了他的貌。

那些拥堵和喧闹,林舒涵都没有放在心上。她想,像周旸这样近似于从小“红”到大的人,大概已经对这样的场景产生了免疫。

当然,少男少女的热情总是只有三分钟热度。几天之后,班级门口的围观群众就渐渐没了。

但是自那之后,林舒涵却发现,周旸似乎有些骄傲起来了。上学老迟到,上课的时候也变得更加烦,话更加多,还爱和老师抢白,俨然走上了一条“问题学生”之路。周旸比林舒涵小上半岁,林舒涵就想,难道是他到了传说中的青少年叛逆期?后来,林舒涵就更加肯定了这一想法。

怒火的爆发发生在六月中旬。此时离文化艺术节的闭幕晚会已经过去已有一个月,此时离期末考试也仅剩半个月时间。

那天是堂语文课。

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尽职尽责地讲着课,尽管看得出她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但她依然尽职尽责地分析着课文。上课没一会儿,周旸便回过头来一手指向语文老师,一手遮着嘴,贼笑着和林舒涵说:“林姐姐,你看她那件衣服,那个卡通人物是不是大力水手的老婆奥利弗?”

林舒涵仔细看了看,还真是。

“你是不是有件T恤是大力水手的?”周旸又问。

林舒涵点了点头,说:“是啊。”

然后,就见周旸半侧过身子,开始兴致勃勃地和林舒涵聊起大力水手来,说到招牌动作时,甚至还弯起胳膊,另一只手拎起袖子,做出强壮二头肌的样子。林舒涵见他这般滑稽的模样,实在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然而,未等她笑几声,讲台上的语文老师便突然大声喊道:“周旸!你在笑什么!又在说我坏话是不是?你有什么就当着我的面说,别在底下叽叽歪歪的说小话!”

这一个月来,周旸和语文老师的摩擦不断,矛盾屡现。周旸开始越来越多地在课堂上挑衅语文老师,挑她的刺。曾经很是喜爱对方的老师和学生,如今却是针锋相对,关系大不如前。

周旸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愣了愣,才摆手道:“没有,老师,我没说你坏话啊。”

“那你在说什么?”语文老师厉声追问道。

“没说什么。”周旸说。

“你就是在说我坏话!一次两次的你都干什么?怎么就这么针对我?”语文老师咄咄逼人道。

周旸冷下了脸,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没事找事。于是,口无遮拦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傻B。”

语文老师当场气得摔了课本,指着门口吼道:“你给我到办公室去!到你们班主任的办公室去!让你班主任给你家长打电话,让她问问你家长,他家孩子就是这么当学生的?去!赶紧去!”

周旸面无表情地用力合上了书本,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开了座位,去办公室。

同学们都被这阵仗吓得不轻,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林舒涵也紧张得不得了,默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语文老师平静了一下激动愤怒的心情,再开口已不再那么大声,只是依稀听得出有些沙哑。

语文课变成了自习。

语文老师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凭眺远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教室里,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林舒涵听见周煜杰为自己的同桌周旸愤愤不平,那冷笑的声音不知怎的凉透了她的心。

“林舒涵,你出来一下。”语文老师在门口喊她。

林舒涵紧张地站起了身,手臂垂下的时候,双手用力抓了抓校裤裤腿的两侧,擦去了些许因不安而冒出的手汗。然后,在全班的注目下,向门口走去。

“老师。”林舒涵轻声喊道。

语文老师转过身来,林舒涵看到她的眼眶微红,眼角还带着泪痕。

“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她问。

“也没有什么,就是说您衣服上的卡通人物是大力水手的老婆奥利弗。”林舒涵小心地回答说。

“卡通人物?”

“对,就是这个,”林舒涵指了指语文老师T恤上的图案说,“我也有一件T恤,上面是大力水手。我们刚才就是在说这个。”

语文老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哽咽道:“他最近真是不知道怎么了,老针对我。我今天也是心情不好,家里出了点事。”

林舒涵在一旁听了,看了,心里也有些难受。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于是只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老师的后背,替她顺了顺气。而她心里,却一直牵挂着周旸。

班主任不会真的打电话告诉他的家长了吧……

之后,周旸一直都没回来教室。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林舒涵才又看到了他。

体育老师在进行集合报数后,就下令解散自由活动了。林舒涵和苏俞手挽着手走到教学楼前的大花坛边、绿荫底下的长椅上坐下,静静地享受午后的欢愉和期末考试前难得的悠闲。

六月的微风拂面,林舒涵闭着眼睛静静靠在苏俞肩上,脑海里却想起周旸的脸。她睁开眼睛叹了口气,真是令人担心。

她不经意地向教学楼的方向一瞥,却意外地看到了周旸。

他和一个***在一楼的楼梯口,似乎是他的爸爸,不知在谈论着什么。只是一个神情淡漠地看着身旁某处,仿佛事不关己,而另一个神色严肃,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是在教训着什么,大概是太过生气,所以有些脸红脖子粗。

林舒涵看着那男人起起落落的手,一颗心不禁悬吊了起来。他不会打他吧?林舒涵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悄悄关注着那个方向,小心翼翼地看着。

索性那男人没说多久就面带怒色地走了,没做什么暴力的事情。

林舒涵远远地看见,待那男人走后,周旸便有些颓然地靠在了楼梯扶手上。那落寞的样子,带着孤独和沮丧,看得林舒涵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这时,苏俞说还有些题目没做完,问她要不要一起上去,林舒涵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了,说还想休息休息。林舒涵目视着苏俞从另一侧楼梯上了楼,然后才慢慢起身,走向了落寞的周旸。

林舒涵过去的时候,周旸一直静静地靠在楼梯扶手上,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睛没有焦点的看着地上某处,仿佛想着什么心事,很入神,连她的靠近都没发现。

林舒涵在一旁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说:“周旸,要不要去操场上玩玩?周煜杰他们正在踢足球。”

周旸抬头茫然地看了林舒涵一会儿,才终于回了神。他的脸上又挂起平日里的笑容,说:“玩玩就算了,就过去看看吧。”

林舒涵和周旸一起走到操场,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

谁也没说话。球场上不时传出几声呼喊,同学们踢得兴致高昂。

林舒涵想起第一次看周旸踢球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没和他混得像现在这样熟络,还带着新同学之间的陌生。但那个时候,他是那么的活力充沛,力气多得,仿佛绕着操场跑个十几二十圈都不会累。

“林舒涵,”周旸忽然出声,“你是单亲家庭吗?”

林舒涵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不是。”

“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妈妈得了癌症,查出来的时候就是晚期了,她没多久就过世了。”周旸顿了顿,才又开口道:“我爸当初很爱我妈。我妈住院的时候,他每天都在病床前候着,忙前忙后的,都顾不上我。有一天晚上,我也跟着他住在病房里。半夜,我妈痛得醒来,喊了几声,我爸立刻就爬下床给我妈端水喝药。我妈一直让我爸小点声,不要吵醒我,但是我其实根本就没睡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儿把我熏得睡不着。我躲在被窝里睁着眼偷偷地看着他们,看着我妈强忍着的痛苦,看着我爸温柔地替她把脸上的泪抹干,轻声的安慰她没事。后来,我听见我妈问我爸,他会不会再娶。我爸说不会,他说他这辈子有她、有我就足够了,我们会一直活下去,快乐幸福地活下去。”

“我妈死的时候,我爸好几天缓不过来,每天晚上抱着我妈的照片看,看着看着就哭。这么些年,我爸一直和我相依为命。但是几个礼拜前他突然和我说,他要结婚了。”

“呵,他要结婚了,和跟了他十几年的秘书。呵,你说,这可不可笑?”

此时此刻,林舒涵的脑子是蒙的。她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人前如此风光的周旸会有这样伤心欲绝的经历。然而他每天都那么欢乐,开心得好像从来没有遇见过伤悲。是不是每一块绿意苍翠的草坪,翻开来,底下都是惨不忍睹的黑泥?

林舒涵看着身旁的这个人,他的眼睛直直看着操场上的人,手里却无意识地用力撕拉着手里的枯叶。他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那么多人眼中的天之骄子,然而内里却是早已千疮百孔。

林舒涵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任何安慰性质的言语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她不是他,也没有和他相似的经历,无法真真切切、完完全全地体会到他的痛苦,谈何安慰?况且,在林舒涵看来,他也不需要任何安慰。骄傲如他,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一个听众。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陪在一旁。忽而又记起口袋里还放着两颗花生糖,那是她下来上体育课之前随手拿的。

林舒涵拍拍周旸的肩膀,把花生糖递给他一颗,微微笑着,说:“听说,吃甜食可以让人心情愉快。”

周旸愣愣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孩在听完他的故事之后,并不像一般的规律那样说些虚无缥缈的安慰话,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开心一点,并且给了他一个暖似旭阳的微笑。

周旸也笑了,接过花生糖,说:“谢谢你,林舒涵。”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一起安静地看完了操场上的那场蹩脚球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