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驿馆旁边的四合院里渐渐亮起了灯来。
这处院子原是民宅,只是前不搭村后不挨店的,又经常有来往官员及其家眷前来驿馆投宿,住不够的便往四合院里挤着,久而久之这户人家也烦了,索性将这处地方卖给了官府,一家人另寻了住处。
此刻四合院的正房屋门紧闭,只是昏黄的窗纸下仍然能够看得出屋内来回走动的人影,那心情一定是不平静的。
粉衣的安子如此刻已经是气得脸色发青,看着那搁在壁角的盆架,走过去便掀翻了,铜盆摔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嘭嘭的响声。
紫衣的安子雅倒是镇定许多,只是脸色沉沉,瞄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开口道:“子如,你快别走了,走得我心烦!”
“子雅,难道你甘心被困在这里,那个什么人不过是武安侯的嫡次子,还不是世子呢,他就想关住我们,凭什么?!”
安子如说着仍然激动得喘着气,手中的绢帕都要被她给扯烂了,在人前碍于不能直乎闺名所以她们才以姐姐妹妹相称,实际上双胞胎都是一般大,也就一个先出生一个后出生罢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多嘴,那些话在心里知道就是了,人前也是能随意说得吗?”
安子雅瞪了安子如一眼,她这个妹妹就是有些缺心眼,如今被人逮到了痛处,想要辩驳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怎么知道?”
安子如不服气地说道:“原本咱们到了其他地方,哪个官员女眷不将咱们给捧着,如今到了这里却是……”说着又恨恨地跺了跺脚,满脸的怨愤。
“你没听洪公公说吗?这个宁湛是秦王跟前的红人,秦王又向来与姑母不对盘,如今咱们算是犯到他手上了。”
安子雅面色沉静,眼珠子却在咕噜咕噜转着,显然是在计较着什么。
“那个萧家的姑奶奶便是他的妻子吧?洪公公还说他们是新婚呢,这是赶着回京,遇到咱们便看不惯自己妻子受委屈,所以才出的头!”安子如说罢还一脸不甘的模样,亏她初时看宁湛还有几分顺眼,没想到竟是使君有妇!
“知道就好,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安子雅瞄了安子如一眼,对妹妹这些小心思自然是门清,“别忘记了姑母为什么会接咱们入京,你可不能妄动念头,一切要听姑母的安排。”
“我知道。”
安子如顿时泄了气,有些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贝齿轻咬红唇,烛光下眸色深深,半晌后才抬头看向安子雅,“如今咱们困在这里了,洪公公怎么说?”
“洪公公已经派了心腹向京里传消息,总要让姑母知道这事,才能有应对之策。”
其实安子雅倒不是很担心她们姐妹的生命安全,晾宁湛也不敢动她们,至于那些不敬的言论也可以当作是她们年纪小不经事说漏了嘴,若是安贵妃再周旋一阵,想来处罚也是不大的,只就这样被人困住了,她怎么想心里也是不甘的。
“还不是那些护卫没用,竟然连他一个人都挡不住!”安子如噘起了嘴,“派再多人也是白搭,都是些酒囊饭袋!”
“好了,眼下已经被他关了起来,咱们再闹腾也是于事无补。”
安子雅有些头痛地抚额,她想了再多的办法恐怕此刻也是逃不无宁湛的掌控,单单是他那些侍卫就不是她们带来的护卫可以抵挡的,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洪公公的消息早日送到,安贵妃也能想出周全之策。
姐妹两个又抱怨了一阵,眼见着天色不早便招了丫环进门侍候她们梳洗歇息。
房里的棉被看起来有些发黄暗沉,闻着还有股霉味,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晾晒过,安家姐妹自然是不会用的,让丫环卷了起来扔在一边,换上她们自己的被子,这才敢脱了衣服上床榻。
但这霉味难消,一个晚上都是辗转反侧,直到第二日起来安家姐妹便都顶着一副青眼圈。
“这样不行,吃不好,睡不好的,没到京里咱们就要被折腾得疯了!”
安子如咬牙坐了起来,眼神忿忿,又让丫环给她穿戴,“我要去找那个叫宁湛的,让他重新给咱们安排住处!”
“先梳洗用过早膳再说。”
安子雅却是一把按住了安子如的肩膀,道:“横竖他们不会久留,今日就要走,在路上再作打算!”
安子如想了想这才作罢,只是恨恨地咬了咬牙,以后等有机会看她怎么整治那个宁湛。
这一夜萧怀素却是睡得不错,虽然前半夜被宁湛折腾了好些时候,不过云雨之后还有他特别的服务与按摩,倒是让她酸软的腰身舒服了很多,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中途连夜都没起过,这是个好现象。
早上梳洗好用过早膳,夫妻俩便各自己出门了,宁湛去找他父亲宁远,萧怀素则到了杜老夫人的房中。
杜老夫人屋里倒是人齐了,杜老太爷在屋外晨练,王氏婆媳带着杜延玉姐妹已然在座。
见着萧怀素来了,刘美凤赶忙上前拉了她的手,热情道:“多亏昨儿个表妹在,不然四妹妹就要吃亏了。”
王氏也是一脸感激地看向萧怀素,杜延雪是她最小的女儿自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过这丫头看着老实,实际上却也是个倔的,昨儿个说什么也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还是她今儿个到杜老夫人房中才知晓,生生吓出了一声冷汗。
那可是安贵妃的娘家侄女啊,若是真与她们对上了,伤了损了谁都是不好,还好这事情没有恶化下去及时被宁湛给遏制住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表妹夫倒是个好的,拘了那些人也为四妹妹出口气。”
刘美凤说到这事就来劲,“什么贵妃娘娘的亲戚,这样不知礼数,嚣张跋扈,搁京城里看她们敢怎么蹦达,也不怕一个个郡主公主大得压死她们!”略微一顿喘了口气,又接着道:“还有那个什么洪公公也是昏了头了,这样的话都敢说,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二表嫂说得是。”
刘美凤一串炮语连珠,萧怀素根本插不上话,只能顺着点头。
王氏叹了一声,眉头却是微微蹙起,“虽说一时之间制住了他们,可就怕回了京里会再生事端,到时候连累了你与宁湛。”
“大舅母说得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萧怀素赶忙摆手,“再说了,是安家姐妹不对在先,那些不敬的言论咱们又都是听在耳朵里的,就算不能把她们怎么样,眼下先好好惩戒一番也是要的,以免她们妄自尊大,真以为这大周朝是他们安家人的天下了!”说着摇头冷笑了一声。
“你们心里有成算就好。”
王氏这才放下心来,又看向萧怀素,“若是回了京需要咱们帮把手的地方尽管与我说道就是。”
萧怀素笑着点头,“大舅母放心,需要您帮手怀素自然是不会客气的。”
杜延玉与杜延雪一左一右地扶了杜老夫人起了身,便听她老人家道:“眼下事情也说通了,咱们就启程了,时辰不等人,早日入京把事情解决了,我这心才安定得下来。”
“是,都听老夫人的。”
王氏婆媳对视一眼,连带着萧怀素都纷纷点头应是。
杜、宁两家的马车早已经等候在驿馆之外,杜延意侍候着杜老太爷与宁远先行上了车,自己过来与杜老夫人她们见了礼后才又回到老太爷身边。
萧怀素往旁边的四合院看了一眼,宁湛正带着侍卫押送着安家姐妹出了门,那态度虽然算不得恶劣,但也绝对不与他们多说一句话,冷淡得就像冬日里的寒冰。
杜老夫人微微眯了眼向那厢看去,当头便见到面色惨白的洪公公,昨儿个叫嚣了一夜知道没有人搭理他,眼下他也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过抬头瞧见站在不远处的杜家女眷时顿时又来了精神,高喊了一句,“老夫人开恩,请帮咱们一把!”尖细的嗓音合着他那头垂落颊边的几缕乱发,倒真有那么几分凄惨的意味。
此刻的洪公公再也没有了昨日的高高在上,连拂尘都有气无力地抓在手上,脸上尽是心焦,他怎么知道报出自己是安贵妃的人宁湛还敢对他们无礼,也就是仗着秦王的势才敢如此放肆,等着看回了京看安贵妃怎么收拾这小子!
“这是谁啊,大清早就出来吓人?!”
刘美凤上前一步挡在了杜老夫人跟前,伸手抹了抹如云的鬓发,转身便扶了杜老夫人上车,“老夫人还是先在车里呆着,免得什么猫啊狗啊都敢往您跟前凑,平白添些麻烦!”
杜老夫人心里暗笑面上却是不显,没说什么果真当先上了车。
王氏在一旁抿着唇笑,她这个媳妇就是性子爽直嘴也快,这得理更是不饶人,亏得她昨儿个不在,若是真在那铁定已是吵得翻了天。
杜家人相继上了车,洪公公已经傻眼了,他在安贵妃跟前虽然不是一等一的红人,但走到哪里都没有人不给他面子,如今是一而再地踢到铁板。
杜家再大,有皇宫里的贵人大吗?
洪公公有些看不明白了,这些人究竟知道不知道得罪了安贵妃下场?
萧怀素照例是与杜延玉姐妹一个车。
杜延雪昨儿个夜里已经将自己的木船给粘好了,此刻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还瞪了不远处的安子如一眼,一扭身便先上了车。
“表妹,你也快些上来!”
杜延玉叮嘱了萧怀素一声,由着丫环扶着上了车。
宁湛忍着笑意走上前来,对萧怀素挤了挤眼,“走吧,还等什么呢?”
“他们呢?”
萧怀素的眼神扫过尤自不服的安家姐妹,那恶狠狠的眼神似乎恨不得上前来抓花她的脸,若不是侍卫就守在周围,绝对有这个可能。
“他们的马车跟在我们后面,路还长着,慢慢走吧!”
宁湛却是不以为意,又伸手理了理萧怀素的头发,满脸的温柔关切,凑近了她小声道:“昨儿个睡得好吧,今儿个夜里我再给你揉揉腰!”
“去你的!”
萧怀素嗔了他一眼,满脸发红,宁湛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若是不被他折腾她哪里用揉腰?
俩夫妻眼神交流一阵,各自心领神会,知道宁湛压得住这帮人,萧怀素遂也不再多言,转身便上了马车。
安子如恨得牙咬咬,“他们真是可恶!”
“眼下局势对咱们不利,多说多错,还是先忍着。”
安子雅转身握住了安子如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姐妹俩对视一眼,皆沉默着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一天,倒是没听见安家姐妹抱怨什么,萧怀素还有些纳闷,难道这是转性了?还是真被压服住了?或是在暗自图谋,等着回了京城得到了安贵妃这个强援再来打击报复?
不过安家姐妹再怎么样也是她们理亏,若是闹到上面她们当先就站不住脚,何况还有秦王站在他们这边,宁湛可是为他办事的。
这样想想,萧怀素就更放心了。
马车又走了一天,到了驿馆后,安家姐妹只要求要了两间上房,宁湛也没说什么,只等着杜家人安顿妥达后这才分了两间给她们,若是杜家人都住得紧凑了,安家姐妹就更别想住了。
杜延玉也觉出了安家姐妹的改变,私下里找了萧怀素说话,“不会是在心里使什么坏点子,趁咱们毫无防备的时候……”
“怎么?”
萧怀素被杜延玉说得笑了,“三表姐是怕她们跑了?还是怕她们使坏?”
“跑了倒有可能,没表妹夫这样押着他们,他们也能趁早上京去求助!”
杜延玉认真地点头,但片刻后又微微摇了摇头,“可这样也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抵赖不了的。”
“至于使坏……有表妹夫的人盯着,想来他们也没什么动手的机会。”
杜延玉自说自话了一阵,心里的担忧倒是放下了不少,便又点头道:“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表妹夫只怕早就想到了种种可能。”说着转向了萧怀素,见她一脸促狭的笑意,顿时便红了脸,伸手揪了过来,“你个坏丫头,看着我说了那么久,实则你心里可乐着了吧?!”
萧怀素赶忙侧身躲过,呵呵笑了起来,“三表姐这样挺好,凡事都多想想,总比从前……要好得多!”
“希望吧!”
杜延玉这才收了手,面上的神色有些感慨,“咱们在路上还好,只怕到了京里就要掀起一场风浪了。”
也幸好杜家人是忠于皇上的,这一点怎么也没有改变,不然到时候牵扯进秦王与安贵妃的争斗中,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杜延玉又升起了一抹担忧,只拉了萧怀素的手轻声道:“表妹,你如今不说我也看出来了,表妹夫是帮着秦王殿下的,如今这般是在给贵妃娘娘使绊子,他们……”
“三表姐!”
萧怀素面色一凝,伸手便点在了杜延玉的唇角,又左右看了一眼,代儿与石娟退后几步守在了门边与窗户旁,萧怀素这才道:“这事不可多言,咱们静观其变就是。”
“我知道。”
杜延玉点了点头,她再不是从前那个世事不知的小丫头,“只是我有些担心你们夫妻,若是……”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罢了,如今表妹夫已经是秦王殿下的人,我再多说也是无益的,只你自己要多保重,若是有危险有困难了,别忘记找咱们帮忙。”
“我知道,横竖你们不会不管我就是了。”
萧怀素笑着倚在了杜延玉的肩头,心中满满的感动,她知道无论如何杜家人都不会不管她,但正因为这样她才不忍心连累他们,若真到了那一天,到了无法掌控的那一天,她一定会与他们撇清干系的。
回京的路途走了有大半个月,到了汴京城已是四月十八,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安家姐妹在路途上也算是安静,除了抱怨过住宿吃食不好,倒是没在杜家人跟前闹腾过,当然也是宁湛的功劳,那么多侍卫将人给隔开了,晾她们也没有胆子闯到前面来不是,再说也没有人愿意搭理她们。
杜延雪的情绪倒是恢复了过来,在途中还与杜延意做了好多小玩意,似乎已经把木船摔碎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小孩子倒是有了新鲜的玩意就会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这一点杜延雪倒是做得很好。
离城门还有几里路时,就在合江亭边车队远远地就停了下来,萧怀素正觉得纳闷,那边宁湛就遣了人来禀报,说是秦王与安贵妃的人都来了,此刻正堵在前面呢。
萧怀素心中一凛,赶忙撩了帘子向外望去,果真见着不远处便有两拨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对峙着,声势浩大,气势凛然,竟然将官道都给堵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