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得报

不管天下局势如何,谢昭只想静静地在福源县过日子,只希望战争的余火不要向这里漫延过来,求得一时的太平。

谢玫原本是与诚意伯顾家的三公子定了亲事,可在建业城的那场变故中,顾家人也死了不少,其中就有这三公子,人死如灯灭,顾家也不想耽搁了谢玫便让人来退了这门亲事。

又加之谢家如今全家都在守孝,谢玫就算要再定下一门亲事也只能等着孝期之后再出嫁,曹姨娘虽然心中焦急,却也无可耐何,心知谢家如今势力早已经不及往昔,而谢玫就算要嫁恐怕也找不到如顾家那样的门第了,心里哀叹之余又为女儿将来的前途担忧起来。

一晃眼一年又过去了,谢广孝如今已经一岁了。

小小的人儿不再如婴孩时的胖软棉乎,整个人抽条了不少,长得很像谢栖芳,一双眼睛灿如星子,刚学着走路便迫不及待地往前冲,虽然还有些摇摇晃晃,可这孩子也是机灵得紧,若是察觉要摔着了,整个人便往前一扑,两只白嫩的小手撑在地上,就算是摔着了也绝对摔得不重。

谢昭每次见着都不由笑着上前将谢广孝给抱在怀里,食指轻点他鼻头,“咱们家就属承儿最机灵!”

“姑……婆……”

谢广孝吐字清楚,对着谢昭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那模样真正是让人软到了心里去。

“你快别夸他了,不然这小子怕是要得意上了天!”

崔夷姜笑着上前,拿了绢帕沾了沾儿子的嘴角,那里正有一缕银丝顺着滑落,看得她自己都不由捂唇一笑,只对谢昭道:“瞧瞧你如今生得这副祸害模样,承儿瞧了都在流口水呢,更不用说别人了!”

谢昭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她如今已然是十五芳华,妍丽的眉眼,挺俏的鼻梁,一双红唇不厚不薄,即使没有上脂膏也是淡粉柔嫩,更别说那皮肤白皙细致,尤如上等的美玉,不过五官的剔透美丽还是次要,只那通身优雅高洁的气度才真正令人心醉不已。

自从崔夷姜不想回崔家开始,谢昭便知道她是想为谢栖芳守节,当然也有谢广孝的原因在里面,试问哪个母亲舍得下自己的儿子呢?

可谢广孝如今已然成了谢家的独苗,谢昭又是断断不能容崔夷姜将他带走的,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这辈子他们谢家只有欠着崔夷姜了。

俩人正说话之间,便见得有一道蓝色的身影跨进了门槛,紧跟在她身后的是着一身浅玉色襦裙的谢玫。

谢昭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着谢孟姬她不惊讶,只是与谢玫一道便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了,这俩人话语向来是不多的,怎么样也走不到一块去。

不过见谢孟姬一脸兴奋的模样,连谢玫眼中都隐有激动之色,谢昭不由挑眉,“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瞧你们俩人乐得,可是好事?”

崔夷姜从谢昭手中接过儿子,掂了两下后望向了谢孟姬。

论能言善道,谢玫自然是比不上谢孟姬的,想来俩人是同时知道了这个消息,谢孟姬脚程快上一分,这才走在了前头。

“大好事!”

谢孟姬笑着点头,明丽的脸庞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整个人都显得亮眼了几分,只是她的目光从谢昭身上扫过时顿了一顿,接着目光一闪又低下了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年来他们谢家虽然偏安在福源县,可外面的战火却是越演越烈,她真怕是其他强人打到了江东来,到时候将福源县收入囊中,她们一家子女眷岂不是又要任人宰割?

虽则眼下的日子还算安稳,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翻了天,谢孟姬有了那一次的遭遇后心里便有了忧患意识,就算没有人为她着想,她也要提前替自己打算的。

此刻得到了这个消息她更是欣喜若狂,可一想到那人心里眼里只有谢昭,若是谢昭得知这个消息还不定是怎么样的惊喜,这样想想,那到口的话语反倒又不想说了。

“到底是什么事,怎么说一半又不说了?”

崔夷姜见谢孟姬这个模样,暗道小姑这心思太不好猜了,又不敢说了重话刺激了她,反倒转向谢玫问道:“大姑姑,到底是什么好消息,你且说来听听。”

谢玫略微平了平气,又笑着看了谢昭一眼,这才点头道:“如今城里都在传着呢,说是咱们福源县很快便有驻军来接管了,你们可知道这驻军将领姓什名谁?”

谢昭目光一闪,面上虽则平静依然,可手中的绢帕却不觉握紧了。

要知道谁接管了福源县,那么谁便有资格决定这里人的命运,即使他们谢家从前荣耀无双,恐怕眼下在这些执掌兵权的大佬眼中也是一文不值了。

谢昭沉默了一下来,南齐各地的战乱她是时有听说,但她又不想知道的那么详尽,横竖这福源县总有一天会叫人霸占了去,与其如此,她不如不管世事让自己过几年清静日子。

而如今福源县是谁占去了对她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横竖这是谢家老宅,她要在这里守着,每年到坟头给大长公主以及所有逝去的亲人上柱清香,若是有人强逼于她,大不了三尺白绫了却尘世,还能就近安葬在祖坟里岂不便宜?

生老病死如过眼烟云,谢昭早已经看透,看淡。

而如今唯一让她心生挂念的也就只有秦啸了。

虽则每逢年节都有他派人送来的礼物,但当谢昭问起,来人却也不肯轻易透露他的消息,只说秦啸在军中过得很好,郡守也很器重并且委以了重任,安全是无虞的,让谢昭不要多作挂念。

这郡守倒是秦毅自己给自己封的,追根究底也是源于他掌控了边防军力后没过多久便夺下了相邻的两郡,这才给自己封了个郡守,将军政大权都牢牢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谢昭还知道了秦啸的两个哥哥也在军中任职,大哥秦凌勇谋凶悍,二哥秦松智计过人,都是颇得秦毅看重。

谢昭虽然也希望秦啸能在兄弟中脱颖而出,得到秦毅的重视,但却又不想他以身犯险,这样矛盾的心理纠葛在心中,以至于眼下她不知道秦啸刻意隐瞒下的近况也是正常。

“喔,难不成是李家的人,还是杨家?”

崔夷姜的心也不觉一紧,若说是从前的士族大家,或许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也不会太过为难她们这一屋子的女眷。

当然这里绝对不能落到如刘满那等心狠手辣之人的手里,不然难保江东不会如当初的建业城一般血流成河。

“不是的。”

谢玫笑着走到了谢昭跟前,眨眼道:“这个人啊……与咱们谢家颇有些交情,二妹妹也是认得的。”

“我也认得?”

谢昭怔了怔,她本就冰雪聪明,结合谢孟姬与谢玫俩人不同的反应,她立时明白过来,不由有些惊喜道:“难道是子韧?”

“可不是他!”

谢玫点了点头,面上也有一抹笑容,“依着他与二妹妹的交情,想来就算这里被秦家所占,咱们的日子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如今这个世道,最难求的是一个安稳,谢玫已经渐渐明白了这一点,比起荣华富贵的日子,她情愿自己今后嫁一个平凡的老实人,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二姑姑走运,秦大哥对你这般好,想来咱们谢家今后的荣华都要指望二姑姑了!”

谢孟姬阴阳怪气地说了这一通,随即站起来就走,可任谁都听得出她这一番掐酸的话语绝非是什么好话。

谢昭不由沉下了脸色。

崔夷姜也皱起了眉头,只对谢昭道:“我这小姑子如今心眼忒难捉摸了,虽则因为她之前的遭遇咱们都怜惜她让着她,可这丫头反倒更是不懂事。”说罢微微沉吟了一阵,又道:“阿妩,如今三年孝期也没余下几个月了,还是早点为她相看人家,嫁了吧!”

说是三年孝期,其实只用守二十七个月,今年底谢家人便能出孝。

谢昭略一思忖便缓缓点了点头。

谢孟姬对她的敌意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选择沉默罢了,这个侄女从前就对她有芥蒂,如今因着她之故而受了迫害,要说心里一点恨意都没有,连她都不相信。

只希望时间能够淡化一切,谢家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剩下的亲人之间还离心离德,互相伤害。

谢栖霞的尸首始终没有找到,对此谢昭不禁存了一丝希望,或许谢栖霞还没有死,当然这也仅仅是希望罢了,大家心中留着这个念想,想起谢栖霞时也不会这般难过,或许某一天奇迹当真会发生!

秦家攻下江东的消息得到确认之后,谢昭也安心不少,甚至心里也在琢磨着,秦啸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她?

不过不管谢昭心中怎么猜想,等秦啸再到福源县时已是六月了。

一年多的分别,他的眼角染上了几许风霜,但整个人却是又拔高不少,目光如炬,气势如虹,只是在见到谢昭时那凌厉的眼神方才显得柔和了几分,带着一抹别人不易察觉的深情与想念。

两人在厅里坐着,被秦啸这样瞧着连谢昭都不由脸红心跳,好在丫环们都退了出去,她这才清咳一声,看向秦啸道:“子韧,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好像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可话语虽然简单,却掩饰不住谢昭对他的关心。

“不辛苦!”

秦啸听得咧嘴一笑,只觉得甜到了心里,为了谢昭,做什么他都甘愿!

“那子韧以后可会长驻江东?”

谢昭笑了笑,秦啸的反应与表情与从前一般,也许世事会改变,但某些人却不会,一如秦啸。

“会呆上一段日子。”

秦啸爱恋的目光扫过谢昭的脸庞,眼神亦发柔和了,与记忆中又有些不通,眼前的少女高挑柔美,那脸颊生出的红晕比春天的桃花还要娇美。

她,比他记忆中更美了!

那就是说他还是要走?谢昭沉默了下来,心里闪过了一丝不舍,但片刻后又被另一种表情所取代,她笑着看向秦啸,“男儿志在四方,如今秦家如日中天,子韧又是不可多得的良将,秦郡守自然要重用于你!”

“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秦啸笑着摸了摸鼻头,却对谢昭所说的话很是受用,这不同于别人对他的恭维,而是谢昭对他的了解,这怎么能不让人欢喜?

谢昭笑着摇头,“子韧本就有大才,如今这江东郡谁不认识你?”

“好了,不说这些了。”

虽然爱听谢昭嘴里的好话,可秦啸到底记得今日前来的目的,一摆手正色道:“阿妩,今日我来便是送你一份大礼!”这话一出,他整个人都变得肃然了起来,甚至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冷厉之色。

谢昭心中一跳,似是有所猜测,那扶住案角的手不由握紧了,只绷紧了面色,缓缓道:“子韧……要送我的是何等大礼?”

秦啸牵了牵唇角,双手一拍,对着厅外朗声道:“押进来!”

便见两个兵士押着一个头袋黑布的男子进入了厅里,那男子被反扭着双手,这一路还不停地挣扎着,却只能发出几声徒劳的呜咽声。

到了厅里,那两个兵士一踹他脚弯处,男子“嘭”地一声便跪在了谢昭面前,只是他还想挣扎,被两个兵士上前强自按住了肩膀,这才动弹不得。

“他是……”

谢昭微微眯起了眼,人却是缓缓站了起来,只一步一步走近那个人,伸手便揭开了蒙在他头顶的黑布袋。

那人狭长的眉骨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直接在左脸颊上滑过一直延伸到了下颌处,这使他的面相看起来有些狰狞,嘴上被塞了条布巾子,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愤怒的呜咽,一双眼睛本来充满了憎恨之色,但在见到眼前的女子时却闪过一丝惊讶,脑中像在飞快地回忆着什么,片刻后却是“噌噌”地向往前蹭去,不过被两个士兵阻止不能靠近谢昭分毫。

“刘氏……阿满……”

谢昭面色一变,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眼,双眸红得犹如烙铁一般。

她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谢家那些已经逝去之人的面容来,大长公主、谢瑾温、谢瑾鸿、谢承举、王氏、陆氏……这些亲人的模样不停地在脑中闪过,他们一身是血,他们死不闭目!

“我要杀了你!”

心中的恨意如春日后的野草一般在谢昭心中疯狂地飞长,她左右看了一眼,像是想寻什么称手的东西,秦啸适时地给她递上了一把银亮的匕首,“用这个!”

他曾发过誓,这一辈子势杀刘满,就算刘满狡猾得紧,最后也被他一步步地擒来,如今带到谢昭跟前,也是为了一平她这两年来压抑的深恨与血仇。

“嗯!”

谢昭咬了咬唇,毫不犹豫地从秦啸的手中接过了匕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刘满跟前,冷声道:“刘贼,当年你杀我谢家众人,一定没有想到今日会有此报!”说完这话她没有犹豫,手起刀落,将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刘满的肩膀。

刘满痛得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面容立刻变得扭曲了起来,衬得他那道新得不久的刀疤,更想一条蠕动在脸上的长虫,此刻他的恐惧才从心中升腾而起,他原以为这个柔弱的江宁县主根本不敢杀他,却没想到这一刀扎来却已经让他的心凉了一半,这女子不是不敢杀他,而是想要一刀一刀地虐杀他!

若是这样,还不若当初秦啸小儿一刀结果了他!

“呜呜!”

刘满挣扎着看向秦啸,可秦啸却半点不理会,只对谢昭温声道:“阿妩,你若是想要泄愤,先往四肢上扎,只要不伤及胸腹和头,他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听了秦啸这话,刘满几欲吐血,杀人不过头点地,当初他在建业城皇宫时不也是一刀结果一个,有的断头,有的穿胸,可也没有三刀之下还不死之人,可眼下……

刘满的眸中盈满了恐惧,只觉得眼前的一对男女好似恶魔一般,让人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好!”

谢昭用力拔出了匕首,温热的血液喷溅在了手指上,她忍不住轻轻一颤,却还是压住了心底的害怕,谢家那么多的鲜血必定要用刘满的血来偿还!

眸中的软弱与怯懦渐渐被一抹坚定与决绝覆盖,谢昭一刀一刀地扎下去,也不知道扎了刘满多少刀,直到他整个人都变得血淋淋的,直到他的血染红的她的裙裾……

此刻的刘满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那两个士兵甚至不用强行止住他,反而退开了两步,任刘满如一滩软泥似地趴在了地上。

鲜血流了一地,渐渐浸湿了谢昭穿着的绣鞋底,她只觉胸腹里一阵恶心,头一晕,整个人都晃了起来。

秦啸赶忙上前将她给扶住,这时她的手也脱了力气,匕首“啪”地一声掉落,连气息也变得很弱,只倚在秦啸的肩膀上问道:“他……死了吗?”

她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刀,虽然都不在要害,却让刘满吃尽了苦头,看着这一地的鲜血她虽然有些头晕,却也知道人流了那么多血是再不能活了。

“快了!”

秦啸轻轻拍着谢昭的肩膀,冷漠地扫了一眼已经倒在了血泊中的刘满。

他知道让一个弱女子手拿利刃杀死一个男子这需要多大的勇气,谢昭长那么大只怕都从来没有杀过生,可谢家的血海深仇不报,这又是压在谢昭心头的一块大石。

如今随着那一刀一刀的落下,也是让谢昭彻底放下心中的这个结。

就在这时,却见一道冰蓝色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在见到了满地的鲜血时,她的脚步生生地顿住了,又慢慢地移了过来,待看清楚那倒在血泊之中男子时,忍不住发出一阵大笑,“刘贼,你也有今天!”

“孟姬!”

谢昭皱了皱眉,待自己恢复了几分力气后,她离开了秦啸的怀抱,只撑着一旁的桌角缓缓站定。

她是没想到谢孟姬会突然到来,只道:“眼下他也快死了,你放心,等他死了我也会将他挫骨扬灰,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不够,不够!”

谢孟姬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抹狞笑,“这样对他还远远不够!”说罢目光一转,瞧见了那把已然落地的带血的匕首,一下便捡了起来,转身便扑到了让满跟前,一刀一刀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刘满早已经昏迷了过去,因为失血而虚弱不已,可眼下谢孟姬用匕首扎得更狠,刘满痛得麻木的身体只能随着那一痛乱刺而不停地抽搐。

“阿妩?”

见谢孟姬这样疯狂地用匕首扎向刘满,秦啸的眉头也不觉皱了起来,他是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狠了,谢昭扎的地方都是四肢手脚,意在放血,可谢孟姬却专往要害上扎,甚至连刘满的下身也没有放过,甚至眼睛都给扎了两个窟窿,生生把眼珠子给他剜了出来……

“由得她……”

谢昭只觉得胃里又翻腾了起来,赶忙别过了头去,扶着秦啸的手,“咱们出去!”

“我扶你回房!”

秦啸点了点头,谢昭这一身的血怕是要梳洗更换一身衣物了,他又对两个士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瞧着谢孟姬的疯狂举动,一会再仔细善后。

谢孟姬的疯狂持续了很久,直到将刘满扎成了一堆血肉混杂已经不辨人形的肉团时这才罢手,虽则此人与谢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夹杂其中,但谢孟姬更多的却是为了自己。

若不是刘满,她眼下还是冰清玉洁的谢家贵女,未来的一切都还有无数可能,但如今却……

谢孟姬眸中神色变幻无常,盯着眼前这堆血肉并没有一丝惧怕之色,反倒只有一抹凉到极致的冷意,她从容地站了起来,也不顾全身的脏污姿态优雅地迈出了厅堂的大门,她这一身的血污走到哪里都引得谢家下人惊叫连连,她却是全然不觉,只缓缓走到廊下,对着天空放声大笑,这口压在心底许久的恶气终于被她放了出来,这个仇她算是报了一半!

而另外一半,总有一天她会要谢昭来偿还!

谢孟姬眸中冷光连闪,不觉握紧了拳头。

随着刘满终得恶果,谢家上下好似都松了口气,至少那害得谢家满门男儿尽丧的恶贼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就算死了也被挫骨扬灰,大家心中岂不快哉?

原本江东的郡守府是不在福源县的,可自从秦啸占领了江东之后,他歇息落脚的地方却改在了福源县,虽则是一处官员的府邸,布置装饰也没有郡守府来得华丽,但因着谢昭就在这里,所以他甘愿留在此处。

是夜,秦啸一人静静地坐在石桌旁,桌上只有一壶清茶,他自斟自饮了一杯,对月而望,心中却又说不出的感慨,轻叹一声后又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三爷,如今已然到了这等地步,老奴觉得您能向县主提这亲事了。”

常伯负手站在秦啸身后,他是秦家的老人,又一路照顾着秦啸兄弟,他是知道秦啸心中对谢昭的情意,过了那么多年,秦啸终于走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不能一偿所愿吗?

秦啸握住杯盏的手微微一顿,如今谢昭的孝期已然就要过了,他来到福源县虽则是为了将江东这块地方囊括在秦家的势力范围之内,以此才能更好的保护谢昭,但另一方面他何尝又没有自己的私心?

他是想娶谢昭,也觉得俩人情投意合,无一处不适,可想起谢昭的身份……

她到底是谢家的女儿,又贵为江宁县主,从前可是荣耀无双的豪门贵女,而自己只是一个庶族,一个武将。

虽则在这乱世之中,已由不少贵女下嫁给庶族,可那些人都不是谢昭。

他不会强逼自己心爱的女子做不愿意的事,又怕提及亲事反倒让俩人生了嫌隙,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是以这话才一直没有说出口。

“三爷是在犹豫什么?”

常伯微微皱眉,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是哪里看哪里好,虽则谢昭是天之贵女,可如今谢家风光早已不及往昔,若是能与秦家联姻,未必不是一个保全谢氏宗族的好办法。

看着秦啸沉吟不语,常伯略微一想,又道:“莫不是三爷瞧着谢家如今没有了长辈,这亲事不好提及?”一顿又道:“可老奴知道那袁氏乃是县主的继母,虽则如今不在谢家,或许还能做得了这个主。”

“这倒不用。”

秦啸摆了摆手,“这事阿妩自己就能决定,她那继母……我听说已然改嫁!”

这是他让人私下打听到的事情,不过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谢昭罢了,就连谢玟也随着袁氏一同过去,今后恐怕也会改了姓氏。

这样的事情,谢昭还是不知道得好,免得听了难过。

“改嫁了?”

常伯略有些惊讶地望了秦啸一眼,不过想想也是正常,让贵女一直守寡可是不现实的,再说那是袁氏嫡女,有的是人想娶,即使那个女人已经不再年轻,可她代表的仍然是袁氏的名头。

“这事……我会好生斟酌的。”

秦啸闭了闭眼,再增开时眸中已然多了一丝坚决,他在福源县呆不了多久,父亲已经给了他一个期限,虽则被他一托再拖,但等料理完这边的事情以后他还要继续开始他的征程。

如今他已然明白了,父亲的志向是这天下。

李家与杨家虽然拥兵众多,可父亲却在将那些小势力一步一步地蚕食,走到今天秦家的规模早已经不是往昔可比。

所以,只有娶了谢昭他才能安心。

任何地方都不是所谓的安全之地,只有谢昭跟着他,他才能够永远地护她周全。

所以这次秦啸来到福源县有两个目的,其一便是让谢昭能够亲手手刃昔日仇人刘满从而解开她压在心上的结,另一个目的便是求娶谢昭,让她真正地成为自己的妻子。

秦啸心中的想法谢昭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她正与崔夷姜坐在一处,细细地打量着手中的册子,那里面记录了福源县乃至整个江东有名望且家世匹配的人家,一一过目之后她圈出了其中三个,指向其中之一道:“河东柳氏,从前也算是三等士族,几百年前在江东安了家,虽则没落了下来可仍有其风骨在,我瞧着这柳家六爷不错,听说温文尔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先生,若是大姐姐嫁了他,今后一定能夫妻和谐相敬相爱!”

谢昭话语一顿,伸手又指向了另一处,“还有这余家二爷,他为亡妻守孝三年如今刚刚出了孝期,重情意,有才干,从前亦得江东郡守器重,如今子韧虽然接管了江东,可各地官员官职未变,若是孟姬嫁了他,也算是夫荣妻贵了。”又看了一眼挑出来的另一个,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就这两人吧,阿姜以为如何?”

听了谢昭这话,崔夷姜不由笑了起来,“你只顾着她们俩人的亲事,那你自己呢?”

谢昭如今已然是谢家辈份最高之人,虽则年纪尚小,可她说出的话在谢家没有人敢不听的,足见其威严。

可若是谢孟姬与谢玫都定下了亲事,唯独留下谢昭自己,崔夷姜怎么想怎么不顺。

谢昭微微一怔,随即沉默了下来。

外祖萧家早已经与她通过信,言辞里颇有要为她寻觅一门当户对的夫家,谢昭虽然没有明确地推拒,可那表现出来的意思却是暂时不想结亲。

她不想和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生活一辈子,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那样没有定数,那样没有保证,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当然,或者也因为萧家提及的人选里根本没有……他。

见谢昭这副模样,崔夷姜以为她自以打算,又见她似乎不想再说话这便借故先离开了。

可没想到崔夷姜一走,秦啸却突然来访。

这让谢昭微微一惊,想着先头自己的想法她也是吓了一跳,在见到秦啸时不禁颊飞双晕,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今日秦啸来也是带着特别的目的,所以谢昭这般的表现连他都没有注意到,只琢磨着待会应该怎么说出心里的话。

墨玉上了茶水后,又看了俩人一眼,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与绿珠一门守在了门外。

“阿妩……”

“子韧……”

沉默许久,俩人同时开口,微微诧异之后,不禁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你先说!”

谢昭笑着对秦啸眨了眨眼,他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事的,而她也不知道今日该怎么开这个话头。

“嗯。”

秦啸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个锦盒,一推之下送到了谢昭跟前,“你看看!”

秦啸轻咳了一声,虽然他表现得从容不迫,可一颗心却是“砰砰”地跳个不停,若是直接说出求娶的话来,恐怕会吓着谢昭,若是她因此而疏远了自己,这才是得不偿失。

而他拿出这个东西来,或许谢昭还记得,从而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若是她不记得的,也若是有另外的反应,他也可以从中掩饰一番,不让彼此那么尴尬。

秦啸将一切都打算好了,如今只等着谢昭的反应。

谢昭有些诧异得看了秦啸一眼,每逢年节他送来的礼物已是不少,这次到江东来更是拉上了两大车丝绸布匹并首饰摆件,她都觉得受之有愧,可他偏要送来,连推都推不掉。

见秦啸有些不自然地挪了挪位子,而眸中却又隐隐地散发出一丝期待来,谢昭想了想还是轻轻打开了锦盒。

盒子里不是什么特别之物,只是一枚描摩了山水画作的鸡蛋壳,谢昭觉得新鲜不由拿在手里看了看。

蛋壳上面有个小洞,内里已经被掏空,虽然蛋壳上的画作有些平常,但看秦啸一脸紧张的模样想必是他亲手所画。

谢昭这样一想,那笑容不由便浮上了脸庞,又转动着手中的蛋壳,在看到另一面那两个略有些模糊的红色字迹时不由一怔,脑中似乎电光火石一般地闪过了些什么,随即抬头吃惊地看向秦啸,“这……是我的印信?”

秦啸点了点头,一双眸子灿如星辰,散发着灼灼的热意,“三月三上已节,当初我在宫里当值,无意间发现了这枚浮在水中的鸡蛋,捡起来一看竟是你的印信,所以我就收了起来,又怕鸡蛋久了坏了,这才不得已将上面凿了个洞,掏空了去……那上面是我随意画的,你别笑我!”说罢便眼巴巴地看向谢昭,又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怕被她委婉地拒绝。

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而要他再这样鼓起勇气只怕也不容易了。

自从得到这枚鸡蛋后他一直小心地珍藏着,原本以为不会有拿出来的一天,没想到在这当口他突然灵机一动给想到了这个办法,虽然有些土了些,可谢昭冰雪聪明,想必不难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是你捡到的……”

谢昭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这枚空蛋壳,神思有些恍然,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至少快四年了,她都快忘记谢栖霞曾经背着自己将她的印信盖在了这枚鸡蛋上。

而此刻秦啸拿了出来,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她顿时低下了头,红晕一直漫延到了耳根后。

“我原本以为会一直珍藏着,你也不会知道,可……”

秦啸看着谢昭这模样有些焦急,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一急之下便又接着说道:“可我想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是他让我有了这个机会……”说罢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所有勇气一般开口道:“阿妩,嫁给我好吗?我想在我力所能及地范围内守着你,护着你,我想让你这一辈子再不用奔波劳苦,我想给你一个家,好吗?”

少年的目光诚挚坦然,面色中却带着一抹紧张与期盼,只一眨不眨地望向眼前的少女。

谢昭只觉得一颗心忽上忽下,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秦啸今日到来竟然是来向她求亲的,这让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带着一丝隐隐的甜蜜。

她拒绝了外祖家的提议,或许就是在默默地等着他,等着他开口说出这一切,等着俩人之间坦承相见。

如今谢家早已经不如往昔,可秦啸仍然愿意以诚待她,尊重她,信任她,这样的赤子之心让她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

脑中思绪转动,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谢昭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她缓缓抬起头来,虽然面色中还有一抹羞怯在,可看着秦啸那双晶亮的眸子,她却是不觉地轻轻颔首。

“你……同意了?”

秦啸怔了怔,随即心中涌上一抹狂喜,他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样容易,谢昭竟然真得愿意下嫁与他!

虽然谢家不比从前,可千年的士族底蕴也不是他们秦家可以比的,若是能娶到谢昭,娶到他心中最爱的那个女子,那可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谢昭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秦啸这般欢心的模样,她也没来由地感到高兴。

也许从那一次在建业城外的相遇便注定了俩人的缘分,这一步一步走来他们相知相守,她了解他,他珍惜她,一路走来直到今天,也该是水到渠成的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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