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也给杜老夫人写了信表明自己的意思,老夫人看了信后沉默了许久,终是长长一叹。
杜延云的婚事她受王氏所托,可最后却没办好,杜老夫人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与刘妈妈发些闹骚,“你说老大媳妇会不会在心里怨我?”
刘妈妈听了这话心里一惊,赶忙摇头道:“老夫人这话可说不得,她是媳妇,您是婆婆,大夫人只有尊着您敬着您的份,哪还能挑您的错?”顿了顿见杜老夫人仍然眉头皱起,便又继续劝说道:“再说这事又怪不得您,只是时运不好,谁也料想不到的。”
“话虽是这样说,”杜老夫人稍稍松了眉头,只是情绪仍然低落,“可若是我当时忍上一忍,指不定这事就过去了,也不会让那姜氏下不来台,搞得与宁家势成水火,我这是好心办了坏事啊!”说着抚额不语。
刘妈妈沉默了一阵,这才道:“老夫人也是信佛之人,若是二小姐的缘分不在这里,咱们自然也不能强求,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您也尽力了,二小姐能明白的。”
“哎,延云是个懂事的,”杜老夫人摇了摇头,“我就怕老大媳妇会想不通,以为我……”话到一半又顿住了,只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事也不说了,免得大家心烦,既然老大媳妇着手要办这事了,我也落个清闲吧!”
话虽然这样说着,可杜老夫人的表情却有一丝落寞。
难不成她是真的老了,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了?
杜老夫人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开解,只能由着杜老夫人自个儿好好想想,只怕要想通也要一阵功夫了。
好在杜延云是个心宽的,在杜老夫人跟前一点也没表现出愁苦之态,照样欢喜地过日子,甚至看模样还比从前更精神,王氏信里怎么说她怎么做,反正自己的命运不能由自己做主,她就由得在这自由的时间里多做些喜欢的事情。
杜老夫人见着杜延云都能想得开,渐渐地也跟着将这事给放下了。
萧怀素与杜延玉这段日子倒是跟着杜延云学起了管家理事,由简入难,分工而作。
学了一阵后,杜延云便让萧怀素管理起厨房的事务,包括各院的三餐膳食,食材配料的采买等等,厨房里历来人多嘴杂,大家都知道这个差使不轻松。
杜延云安排萧怀素管理厨房,也是对她的一个考验,能够将厨房管好,想来今后掌家理事便容易多了,这也是她在为将来打算,若是她真出嫁了,两个妹妹中总要有一个出来掌家管事,而她对萧怀素的期望要大得多。
而杜延玉则管起了浆洗房,各院的衣服杂物清洗分类,然后又归置到各院去,听起来简单,可做起来程序也是很繁琐,这丫头历来好动贪玩,也是借机磨磨她的性子。
萧怀素虽然机敏聪慧,可要将厨房里那帮人给收服还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眼下在厨房里她已是浑得风声水起。
杜延玉管着的浆洗房相对来说轻松些,不过也是在出了几次错事被杜延云纠正后才慢慢好起来,姐妹几个都有事做,忙忙碌碌便到了年下。
年前二夫人梁氏也来了信,当初杜伯宏是去秦岭赴任,隔着西安府也没有几天的路程,只是念着他们夫妻乃是贬职到秦岭,到底没敢那么张扬,若是不然这个年节她已是赶到杜家村与儿子一同过年了。
梁氏在信中也向杜老夫人哭诉了一番,因为秦岭地处于边境,与羯罗交界,宁家的大军便驻扎在这里,只是时不时地受到羯罗滋扰,小战不断,在这里生活的老百姓自然就苦难得多。
“老二两口子也是命苦,”杜老夫人看了信不由眼眶微红,“原本就在福建那边过了几年苦日子,好不容易回到京里,却偏偏……”
“苦尽甘来,相信二舅舅与二舅母早晚有这一天的。”萧怀素如是劝道:“再说三表哥如今也争气,前段日子听说夫子还表扬他来着。”说着笑了起来。
杜延云眼波微转,也跟着点头道:“三弟是收了不少性子,我看着他也比从前好多了。”
杜老夫人这才打起了精神来,吩咐杜延云道:“回头你就给你二伯母写封信去,让她不必挂念,也让延林写封信一起捎去,”顿了顿又道:“再问问他们可缺些什么,毕竟是在边境之地,若是少了什么便命人在西安府城采办,一道给送去。”
“是,祖母。”
杜延云笑着应了一声,又好生将信纸折好,“我把信拿给三弟看看。”
“去吧!”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杜延云这才转身离去,只留了萧怀素与杜延玉陪在老夫人跟前。
“明儿个过年了,咱们也不用大鱼大肉地弄着,你看着弄点可口的吃食就是。”杜老夫人转向了萧怀素,如今这小外孙女管着厨房,餐桌上倒是多了好些特别的花色,老夫人吃得新奇,也觉得可口,还夸萧怀素管得好呢,“也就咱们祖孙几个一起过了……”说着神色间有些黯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延玉却是眼睛一亮,又拉了萧怀素的手,笑道:“表妹,我想吃素馅饺子了,明日你弄些饺子吧!”
“三表姐真馋!”
萧怀素笑着嗔了杜延玉一眼,没有一口应下,倒是将杜延玉给急得一直拉着她说好话。
杜老夫人回过神来,也裂开嘴笑了,“既然延玉说吃饺子,那明日就弄饺子吧,荤的素的都有,再包些铜钱,讨个吉利。”
杜延玉这才笑了,得意地看向萧怀素,那眼神大抵是:看吧,眼下祖母说了,你不弄也得弄!
萧怀素抿着唇笑,一脸的乖巧,“好,都听外祖母的,就弄虾仁馅的、蕃茄猪肉馅的、素白菜馅的、素三鲜……”说着还对杜延玉扬了扬眉,笑得一脸促狭。
“表妹,好表妹,再加个大葱馅的吧,你知道我最喜欢那个味了!”
杜延玉也知道萧怀素是故意吊着她,立马便讨好卖乖,撒娇似地拉着萧怀素的手摇来摇去。
杜老夫人看着都忍俊不禁,“这丫头就是嘴馋,看你这模样哪还像是姐姐,我都替你臊得慌!”
杜延玉却是不以为意,仍旧笑得一脸理所当然,“只要表妹给我做大葱馅的饺子,我这姐姐让她来当都行,”说着对萧怀素眨了眨眼,调笑道:“好不好啊,小表姐?”
“我真是服了你了。”
萧怀素败下阵来,只得无奈地摇头。
祖孙几个说说笑笑,倒是将年下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第二日起早便各自忙碌起来。
饺子要用的材料头天便让人给买好了,第二天一大早萧怀素便带着秋灵到了厨房。
秋灵搬了张椅上放在厨房门口让萧怀素坐,又捧了一杯热腾腾的香茗给她,任她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着厨房里忙碌的景象,好不惬意。
虽说萧怀素要做饺子,可动手的都是别人,从擀面到食材的清洗准备,切段切片或是拍成丝,这都不用经过她的手。
但关键调制馅料的那一环就得有她亲自上场了,勾芡,打蛋,加盐,放糖,再并上胡椒、芝麻、料酒等等,都用一样的料,可厨娘却怎么也调不出那股美味来。
连小菊这特别爱钻研的小丫头上场试验,也只能得到萧怀素八分真传,就凭这一手,厨房里的人便对萧怀素佩服得五体投地。
平日里她要么不露手,一露手自然是让人回味无穷。
不过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各种馅料便被分别调制好了,萧怀素拍掉一手的粉白面尘,又由着秋灵给她取下了围裙,目光一扫,笑道:“接下来就看各位的了,我会让秋灵将十二枚铜钱分别放置在不同的饺子里,凡是吃到铜钱的都可以去向老夫人要打赏!”
众人一听,脸上纷纷浮上喜色。
萧怀素这一说,那就是说他们都有可能吃到今日的饺子,先不说他们早已经眼馋这饺子的美味,且还能得到额外的奖赏,谁不乐意?
大家顿时满满的干劲,动作利索地包起了饺子。
萧怀素笑了笑,只嘱咐小菊与秋灵多看着些,自己倒是又坐着躲起了懒。
大年三十,天气还算晴好,冬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她不由享受得眯了眯眼。
又是一年过去了啊!
过了年她虚岁就攀上十位数了,日子过得当真是快,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在汴京城里的杜老太爷他们怎么样了。
许是不想要他们多操心,杜老太爷的来信总是报喜不报忧,也从来不提及朝堂政事,一方面是为了宽他们的心,另一方面就算他们知道了什么也帮不上忙的。
“外祖父,大舅舅、大舅母,还有我未曾蒙面的小表妹,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萧怀素心里默默祝愿着,又发了会呆,再回过神时第一锅饺子已经煮好了。
除了杜延玉有特别要求的大葱馅饺子最后会单独煮上一锅,其他的都是大杂烩,各种馅料的饺子混在一处,什么味的都有。
萧怀素让秋灵先装了满满两大盘子饺子,又吩咐小菊他们继续煮着,这才带着秋灵往隔壁十七房而去。
凡是她亲手参与制作的吃食每次都给十七房送去了一些,杜延慧很喜欢吃,连带着杜延德也愿意与她打招呼了,而不是如从前一般每次见她来都躲在门后。
见着萧怀素来到,十七表婶热情地将她给迎了进去,只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夸赞道:“多好的姑娘啊,人又长得俊,手又巧,你都不知道你每次送来的东西两个孩子多喜欢吃,今儿个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萧怀素笑道:“瞧十七表婶将我夸的,怀素都要不好意思了,”说着让秋灵将食盒给放在了桌上,“今儿个过年包了些饺子,各种馅料的都有,我让人煮在了一锅里,端些来给表叔表婶尝尝。”
“哎,好孩子!”
十七表婶看着萧怀素,眼眶红红的,“若是咱们延慧也像你这般健健康康地该多好。”说着便不由自主地抹起了泪。
这场面萧怀素已经见过几次,如今倒能不动声色地劝道:“表婶快莫伤心了,今儿个可是过年,要喜庆,若是让延慧表姐见着你这模样,她又该难过了。”
“对,对,”十七表婶抹了抹泪,点头道:“今儿个过年,正该喜气。”又从袖袋里拿了个红包塞进萧怀素手里,“表婶给的红包,图个吉利,你也莫嫌少!”
“表婶说哪里话,有红包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萧怀素赶忙将红包揣进怀里,一脸满足的笑意。
正巧这时从里屋又传来一阵咳嗽声,十七表婶面色微变,“你表叔又咳了,我去看看,你自个儿去延慧屋里啊,她指不定已经在等着你了。”说着拍拍萧怀素的手,便急步往里屋而去。
萧怀素不由摇头轻叹。
十七表叔身子弱,长年要用药罐子养着,杜延慧承了这病根身子骨也没好上多少,两父女都是一样,好在还有一个从十八房过继来的儿子杜延德。
今后就算他们父女怎么样了,好歹还有人能支应门户照顾着十七表婶。
萧怀素一进院子杜延慧便知道她来了,四合小院里有个什么动静打眼就能瞧见。
此刻听得萧怀素她们主仆往这边而来,杜延慧已是撑着身子上前迎了几步,便被萧怀素给一把托住了手腕,“延慧表姐怎么起来了,快些坐下!”说着便扶着杜延慧坐在了临窗的炕头上。
看着杜延慧日渐青瘦的脸庞,萧怀素心中有些不忍,转而说起了其他,“今儿个过年,便拿了些饺子过来给你们一家人尝尝。”
“你有心了。”
杜延慧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又往外瞅了一眼,低声道:“我娘又和你说什么了吧,你别在意,她就是这性子,总是改不了。”
萧怀素笑眯眯地摇头,“十七表婶也是盼着你好。”
杜延慧的身子也就这样了,只怕是怎么样也好不起来,她与杜延玉曾想带着杜延慧在村子里走走,可出了院门还没走完一整条街杜延慧便支撑不住了,回家后更是足足躺了一天一夜。
这种情况发生后,萧怀素便再不敢让杜延慧出来走路。
体质生就,药石无灵,连普通的散步杜延慧都承受不足,看着这花季少女一天一天凋零下去,萧怀素的心里也无比难受。
“我这身子是好不了了,”杜延慧的目光转向了窗外,眼眶里的瞳仁在光线的折射中显出一种灰白之色,而新糊的窗纸洁白如雪,映着少女苍白的脸色,就像一副淡雅的素描,透着一种暮色将至的凄婉来,“眼下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萧怀素沉默了下来。
突然,门外的帘子微微晃动,探进了一颗小脑袋,萧怀素一瞧,赶忙招了招手,笑道:“延德,过来!”
杜延德乖乖地走了进来,又往堂屋那头望了一眼,“吃的!”
“瞧这孩子,就知道吃,只怕是闻着这股味来的。”
杜延慧捂唇一笑,又指了萧怀素道:“是你萧表姐送来的饺子,你馋着便自个儿先去吃些。”
“我给……姐姐……留……”
杜延德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口齿还不太清楚,但也能表达自己的意思。
杜延慧一听这话便红了眼眶,只点头道:“延德先吃,姐姐不饿,待会再与娘和爹一块吃。”
杜延德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又看向萧怀素,红着脸道:“谢谢……表姐……”
“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
萧怀素欣慰地看着杜延德,这孩子也许从小有些自闭,但随着她经常来十七房蹿门,也愿意与她接触了,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她带来的好吃东西,又转头吩咐秋灵道:“你去给延德拿碗筷,看着他先吃,我与延慧表姐再说说话。”
秋灵应了一声,笑着牵了杜延德出门。
十七房两父女都长年吃着药,家中境况算不得好,平日里也就有个粗使婆子来做些烧水煮饭的活计,只是年下那婆子回自个儿家里过年,就留下了他们一家子。
杜延慧抹干了眼泪,又看向萧怀素,“怀素,我看得出来延德很喜欢你。”
萧怀素点头道:“延德是个好孩子,我看着他也不笨,等年岁再大些便送到族学里读书吧。”
族学是杜家村经年所建,自然所有杜家的孩子都能够去,只是有的家庭条件好些会交上些束修,当然家庭条件不好的也能读,只用在每年交给村上的田税上多交一成,一般家庭都能够承受。
萧怀素想帮帮十七房,只是杜延慧也有自己的傲气,只怕不会愿意,不过明的不行暗的行,总会逮到他们能使力的地方。
“嗯,过了年延德便五岁,也是该读书认字的年纪……”杜延慧想了想便点头道:“我会让娘去跟族长说的。”
俩人正说着话,正屋那边便传来一阵惊喜声,接着便是咚咚的脚步声,萧怀素与杜延慧一脸诧异,正待转头望去,已是瞧见杜延德一脸激动地出现在房门口,手中还举着一枚青光闪闪的铜板!
萧怀素只是微微一怔,便高兴地笑道:“你瞧瞧我说的,延德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说着已上前来拉了杜延德的小手,“走,咱们向你伯祖母要打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