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上官裴,你记住。

“王爷。”江澜轻薄无力地唤了声道,徐徐迈上石阶,迎上他的目光。

司徒远偏头错开脸,躲闪着她的注视。他已不知要如何面对这女人,尤以这般场景下,他和她…终还能有什么

话可言。这山腰之间,冷风骤烈,她穿得霎是单薄,黑绸于风中卷起旖旎华姿。她刚刚去过夏府,那个曾被自

己视为“家”的相府,如今却是对她朱门紧锁。他们再不愿见她了,甚以从不会放弃自己的义父,都不肯见她

。风雪间冰寒地冻,她一身轻薄的绸衣,长跪不起。那四个字充斥在脑海中,挥之不散——众叛亲离。原来…

孑然一身的只有自己。

是她又做错了吗?!她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他们吗?她想不通,想不透,任凭冷风贯身,痛得麻木。她因

着他们变了如今的模样,这世间惟有情与恨最催人老,她眉间额角隐隐的细纹,却是因这纠痛在心底的爱恨情

思吧!

乌发散如绸缎,于风中纠缠。她抬了眸静静看他,哀戚决绝,似以恳求:“再陪我…去一趟凤歧山顶吧。”她

还记得,年轻气盛之时,他常常领她,于这云山缭绕间洒意相望,他们时而望九阳宫阙,时而览人间盛世。她

每次都能自他眸中看到“天下”二字,她爱他,只爱的方式便是满足,她要极尽毕生之力,允他一生愿景成真

他并未看她,亦不答,仿若未闻般轻步而下,身子掠过她肩头,但未瞥一眼。

她心口猛地裂开,仍坚持地拂身,抬手即是攥上他的袖摆,那一声凄厉呜咽——“裴”。

他的步子随之一怔,而后再难起步,那个字…沉寂了多少年,十年,或以更久更远。

“裴。”她坚持地一声声唤着他,眼前之人并不是什么司徒远,而是那个满怀忧心挂念万民安危的上官裴,皇

子上官裴。那一颗坚持执着的心,从不肯屈服,方时他如此骄傲,骄傲地让人心疼。

他身形僵住,少年之时的一颗赤子之心随记忆翻滚而上,熟悉而又温暖。

“裴,我等了十年又十年。一切都碎了,只最后求你,求你……”她言得失魂落魄,乱发飘垂,但不知眼前是

泪,是雪,由风刮去,撕裂的痛。

光景果真易变,只片刻工夫,天色渐暖,雪似也停住。凤岐山顶雾霭团团散去,映出山下一片光华繁景。她望

着远处的宫阁化作那小小的一团红影,于眼中跳跃闪动,心底牵动了疼痛。十年又十年,她梦中所有的场景,

如今都立在眼前。唯一变化的是,他的身边,再不会是自己了。或许,十年,再十年之前,她便是该清楚明白

的。人生没有那么多次回头的机会,一旦离开,更是意味着松手,往昔旧情,绝不复来。

如若真的没有几日,我只求能再见他们一面。

轻轻阖紧双目,迎风立于巍峨之顶,确有万人之上的幻觉,如痴如醉。

那一年,她十五岁,他们成婚的第二日,他便携她一并登高望远,亦是于此间,他兴起而言,他会予她一个天

下。她静静地笑,只望着他溢满自信的眼眸,便是沉醉的一塌糊涂。更是由那时开始庆幸,庆幸义父予她嫁给

了天下最是风华的男人,他如同璀璨的明珠,点亮她的生命。再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再不用时时瞧着脸色行

事言话。她可以笑,可以哭,甚以撒娇无理取闹,他皆会淡淡看着,绝不言一个不好。

他的抱负,她从来明白。更是明白,若要助他圆以梦景,便不能离开义父。朝局动荡,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一

个甚以被父亲处处打压贬低的儿子,其艰难重阻远非旁人所想象。义父,义父是她助他的最后一支稻草。而牵

制义父的那字活棋,却是杨不兴。她庆幸杨不兴的愚忠,更庆幸义父的惺惺相惜之义,这皆是帮她为上官裴铺

陈了一条光明大道。有的什么,能来得比权倾朝野的辅国丞相来得更为重要。义父的鼎力相承,却是上官逸至

死也求不得的。上官裴要赢他,便只有这一枚棋子,却也是权比千斤之重。

这一团乱棋之中,倒是他们利用了她,还是她借用了他们,早已分不清。只她知道,她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

。正是为他,所以不悔。

她险些便要为他赢来的,只那最后一步,走得急了。父皇欲改立云贵妃为后的风声一浪盖过一浪,裴之母后若

失去帝后之位,便是对裴嫡皇子之位的动摇,如此一来,本已架好的空垒即将如釜底抽薪,岌岌可危。这是她

决计不从的,嫡皇子之位,她必要为他死守。她冒死为他走了一步险棋,不计后果!若非那个孩子,她更是抱

了为他去死的心。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如若东窗事发,便尽数揽下所有罪责,以自己善妒存嫉的不轨之心保住

帝后嫡位,绝不会牵连至他人。只那个孩子…实以来得不是时候。为了那个孩子,更是因着那一份母慈之心,

母后竟是先她一步服罪。她苦苦策谋的一切,纵是先保住母后之位,反是终因自己牵累而失。

“裴。”她静静转身,唇角略颤,“我知你恨我。”

“是吗?”他的话依然平淡,眉间有深深的倦意,那双落满血丝的深瞳已是几日不阖。抬眸的瞬间掠着冷意,

看着她一如审视陌生之人。

尤是他眸中的陌生刺得她最痛,一时间竟难以承受。忍着眼泪,强装笑颜了道:“恨着…总比忘了的好。” 声

音轻若无闻,那双浅瞳中泛着泉水的光芒。

“我爱过你。”他终于开口,只声音寒彻心脾,茫然的目光投向她,而后依是淡漠,“上官裴确爱过你,你等

了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一句爱过吧。”他爱过,然,却从未将她看明白。这是他的悲哀,还是她的?!

“只你想要的,我都会不遗余力去争去抢,至今并未有半刻后悔,因那都是你想得到的。” 她定定得看他,直

到……看得自己泪流满面, 满是痛意间,粲然一笑,“上官裴,你要记住,这是江澜爱你的方式。”她会离开

,而后这世上再没有那个让他爱痛皆非,无力承担的女人。

司徒远眉头微微一皱,似乎要说什么却忍下了。眸间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眼前的女子竟也随着模糊起来,

一晃是许多年前的豆蔻少女,一晃又是明丽秋华的端慧王妃,无论哪般,都是她。他看着她,竟然生出了绵延

无尽的悲哀,是怜,抑或是爱?!后宫所有女人的悲哀都是一般,她们一心一意想要守护自己仅有的幻想,不

容许任何人伤害,宁愿飞蛾扑火,宁愿玉石俱焚。

风起鬓乱,其实很久之前,她便已然失了一切。眼眸里的泪水似乎流干了一样,空空的,赤裸而出两颗黑瞳

,“裴……”艰难的笑了,泪水落在唇角,苦涩难忍。她没有再说下去,就算是说尽了,她的心意,他都能懂

吗?她做这一切,皆是为了他。

她准身面对着他,背对着山下一片繁华,一只脚缓缓抬起,悬在半空中,只是轻轻向后退一步,却仿佛走的格

外漫长,刺骨的寒风了连着痛意掀起裙角。他的脸上瞬间起了惊乱,忙探出了手……

她只朝他微微一笑,扬起的袍袖并未迎上他。身子在刹那间向后仰去,只觉得自己被猛地拉近寒风的怀抱,虽

以寒冷,却再不是痛。那一点点过眼云烟的繁华坠如碎片的时候,她仍然能看见阴霾的天空,晶莹剔透的雪花

,远处随风飘落的枯叶,还有……他渐渐靠近的脸,用力伸出的手。即便她伸了手又能怎样,还是抓不住他,

他们之间早已隔了太远。

轻闭了双目,蕴下最后一丝泪,忽而想起家乡的梅树,这般季节,正以怒放……

曾听老人言,梅花怒放时,是她在悲伤,因为太寂寞了。

人这一生,终究是要怒放一回的,即便葬身于寒风之中。

豫园翠郁林间枝摆数摇,细细簌簌沙沙作响。

冷风袭来,彦慕立于楼明傲身前为她挡下大片风雪。

长麾于风中猎猎作响,他半转了身子迎着她的目色:“你不该在院子里站这么久。”

楼明傲只一笑,淡了道:“我整日都是憋在寝间的。”自长生退避大法寺后,她亦是听到了不少留言,他们皆

在议论,司徒远距那个位置只一步之遥。她多番告诫了自己,这一次,她定不会拦他,如若那是他想要的,她

会成全他。她能够构想象那个位置对他们这些皇子皇孙的诱惑,她更深信女人若与江山相较,只会输得很惨。

他曾以雄心壮志,却苦于时不得机,十几年间深藏若虚,如今的情状却比从前任何势态都要好,只在他握与不

握。

“彦慕,若论当皇帝,他必是会比上官逸做的好吧。”神情平静却像言着再过平常不过的事。

彦慕微怔下,而后抿唇沉沉道:“你...竟是想通了?!”

若一切皆被摩什言中,命运定该转回初始的道路,她必是争不过的。苦笑溢出,眸光淡下,似玩笑道:“怎么

办,我不想死在他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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