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元年, 初冬。
风夹杂着雪,铺天盖地。
大法昭寺前,鸠真握了雪,于指间托起,一如莲花绽放的模样。这一趟西行,他似乎走了许久,终于终于见到
了他,即将要成佛的法慧。
“法慧,今日你便可永离生死烦恼,成就无上正等正觉。为师跋涉千里,助你一步成佛。”以掌握雪,自腕口
化作冷流散去。
法慧笑意嫣淡,长衣佛衫飘于费扎山顶,如雪中伫立的雕塑。他望着鸠真,心尖淌过一丝暖流,鸠真该是明白
他如何不能成佛,噙着苦笑道:“师傅,徒儿无以成佛啊。这六世的束缚,法慧挣不开。”
“人世间并不是所有事,都需亲力亲为。时而你未做,却有人为你让开了道路。法慧,你再往前望去,前路已
无荆棘阻隔,我佛在等你。是那女人的亡魂,成全了你。这世间,再没有那个能捆缚你之人,而后千世万代,
皆没有。”鸠真不知这般说,他是否能明白。摩什当以用佛力散了那女人的离魂,她于这世间,连魂都散了,
便再不能阻断法慧成佛之路。
法慧忽而扬声长笑,笑中有泪,他从来都知道,天家佛家皆不会轻易放过她。但未想到,这一切来得这么早。
成全?!倒是他们用她成全了自己,用她碎散的魂灰铸成他成佛的路,是何般残忍?!他因她不能成佛,他们
便借以命道天义甚以佛理要她的魂灭,是人欺佛,还是佛欺人?!是,他从此失了尘情束缚,能做到泯爱灭欲
,是真正的六根清净了,却也失了慈悲。这条路,若是要踩着她亡魂而过,当不如自己化身齑粉六道皆不入!
“法慧今日才知,原来…佛亦是有私心的。”他定定望着鸠真,笑容渐渐淡去,第一次,他对师傅再笑不出
,“如若法慧说不要呢?!这佛骨真身我不要,无量功德我不要,永离生死…更不要!”
“那女人是天命所致,成全了你,亦是成全她自己。”他见他仍无转醒,心痛道,“以摩什之言,你的佛骨,
远比她的痴魂要重要。天地万物当汇聚多少灵气,再以百年修为,才得你这一身佛骨金身,你莫要自予践踏。
”
“天命,何谓天命?!”法慧袖袍中贯满了风,鼓鼓扬起,“法慧成佛,并非天命,而是人愿。法慧不肯成佛
,纵是佛祖圣者皆不能强求。”他神眼坚定异常,已是无以动摇,“命,并非不得改,只是代价过重,你们舍
不起。所以你们宁愿看着她魂灭九泉,助我成佛!可我知…总会有法子救她。”
“法慧!”鸠真赫然仰头,一时天转星悬,他知他要做什么,那口腥甜堵在喉中泛着温灼。
“你们不愿用无上天力为她续命也罢,法慧自会用无量功德为她换命!”天,依旧清明,一如他眸中星华亮熠
。可笑这些佛门圣僧看破人世红尘,却看不穿一个情字。出家人一个个言着泯灭情爱,因他们怕它,他们知道
情字无畏,是可以乱了天命人尘,脱于六道之外不受万物相束的诡离。
鸠真剜心作痛,伸出一支腕子,无奈却握不上他,他恨自己教予他大乘佛法,却未能教会他断了执念,声声出
言满是急切:“我徒,你莫要糊涂。一切功德无不复归‘圆’满,一切烦恼生死无不毕竟空‘寂’,你修了六
世历经数次劫难终以修得此时功德圆满,并不易。”
“易与不易,法慧从来知道。”他临空退步,与鸠真隔而相望,第一次忤逆师傅,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一
生不够回忆,法慧便用了六世记住她。法慧甘愿用六世相忆的女人,便不在乎为她倾尽六世的修为。”
他再不看鸠真,转眸遥望西天佛境,那扇渴求了六世的门终于对着自己大开,只他不想入了。他不要踏着她的
魂灰成佛,他不做韦陀,不要看到昙花的眼泪。
“法慧这六世修成的业果,换她的命,是够了吧。”他笑地泪眼婆娑,似于水气弥漫中看到了她临花回望的翩
然一笑,雪莲开一次花是要几生几世的苦等,凋败只一瞬,“师傅,你并不知成全二字如何写满。这个女人,
法慧甘愿成全她,而不是由她成全自己。”
鸠真痛心阖眼,以身相对。但不知情字能累人至此,这已不是缘,是纠缠。命中脱不去的孽,魂魄散不开的债
。他之执念,是一世又一世的成全,却从未成全过自己。天下再无人比他更懂那二字如何书。身后却听飞雁掠
过的风声击起,想也这山间峭壁悬崖不该会有雁飞过。心口猛窒,拂袖回身,却不见身后之人。那团影已于崖
尖纵身而下,陷落于层层浓重白雾,数丈之下升起云烟缭绕,峭壁雪莲绽放出血色莲朵,满山凄艳。崖顶空留
法慧那一双草鞋,浸着冬日的凉意……
鸠真身子不稳,朝前一扑,即是跌倒在地,一大口鲜血喷出,声声惨恸:“佛祖,你告诉我,这情字倒是要如
何写?!如何写?!”这情字太重,是用命写,用法慧六世的成全来书。
山峦连绵,红尘十丈湮不没的情,化作遍山开满的雪莲,费扎山脉的雪莲自此年年开绽,永不凋寂。
宣平元年,第一场冬雪降临景州之时,全民当街欢舞,似是吉庆。
便是在那一日,她醒了。毫无预兆,在第一片轻雪落于窗棂时,轻轻抬目。
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入梦前,她在凌霄楼的别院,梦醒时,她在佛音弥漫的南华庵。梦前,摩什才说要带
她走,她应了。梦中她确是跟着他走了许久,很远很漫长的道路,一路飘雪,飘到尽头,那里开满了血色莲花
,妖娆绝艳。她甚以闻到莲花浮雪的血气,是腥甜的味道。摩什呆立在那莲花前许久,她看到他眼中流下了晶
莹剔透的水珠,是泪吧,原来佛也会流泪。他说诸德圆满、诸恶寂灭,她可以回去了。她不明白,黄泉路上怎
么又被无端抛弃。回去的路,依然漫长,她走得并不辛苦,一路上都有那延绵开来的雪莲为她引路,走至人间
那扇帘口,有风袭来,那一朵血色莲花便落入了她手中。她握紧了它,它却化去,烬灭成灰……
四年,她用将近四年漫长的岁月来忘却那个梦。她想摩什是要她泯灭尘情,积满功德方能重回世间。于是她努
力地做好一个尼姑,即便在他人眼中做的不好,也真是尽力了。要她日日夜夜咀嚼着思念活下去,竟比涅磐还
要煎熬。她一次又一次在佛前铭心静问,何日功德修满,何日能以重回凡尘,佛只微笑不语。
宣平三年的时候,相别三年,她又一次见到了摩什。她问他,因何不带自己走,要这般折磨自己到几时?!摩
什只笑着让她再等等,他说只要那个人来接她,她便可以走。那一日,摩什临别前,曾淡淡问她可还记得那株
血莲,于是她恍惚了,又开始忆起那个梦,还有梦中弥绕不散的腥甜香气,好像真的是血。
摩什走后,她继续祈求。无人的时候便跪在佛前问那个人可是忘记了自己?!问他是不是会来找自己?!佛又
一次微笑不语。她想她是该好好睡下了,或以一觉醒来,她便能见到他。
无数次眠下,而又醒转,终于,终于!
宣平四年。
她又等过了一年木樨花开,终于等到他立在门外,泪无声而落。
任谁也不出声,长久的宁静,只有泪落的声音。她指尖濡湿了桂花酿,轻轻地颤抖。
“六下景州,我过而不入六次,终以寻到你。”司徒远竟是笑了,噙着泪,傻傻地笑。
她不敢挪步,怕他只是恍惚的影子,转了方向便再寻不到他。木樨很香,熏得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她浅浅皱
了眉:“是傻瓜吗?六次才找到吗?!我跟你就那么没默契吗?”即便是木樨花香都引不来吗?她是因何植遍
木樨,因何要这景州之城落尽桂花香,他真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了。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予她说,却只化为一句:“你过来,过来,靠我近点。”他要她离自己足够近方能确定这
是真的,不是梦,不是他又一次的幻觉。
她一步步挪着,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终是触到了他的衣袖,他的手,他的胸襟,他的脸……不是幻影,这一
切皆是真的。她又哭了,笑了哭,哭了再笑,痴得傻了。
“傻的人是你吧。”他抬手循着她泪痕淡淡掠下,“这还看不出吗?佛祖他老人家说,你我苦等了六世才以相
守这一生,定要我寻你六次才能得到。”另一手捧出那口小匣子,端上她眼前,“你看看,我还带了谁一同来
寻你。”
轻启匣盖,那一袭粉红衫衣夺目而出,他将它展起,竟似映出了某个身影。
她眼眸又一次迷湿,伸手捧起那衣摆,笑得温软:“我将她生得很好看。”
他自匣底拣出那一纸被揉捏了无数次的软笺,一并笑道:“你猜这小丫头留了什么话。”
那纸笺上歪歪扭扭书着别扭的字体,她凑上去,随着他一同念出声,“一家人…在一起…”好是辛苦,终于在
一起了。他攥上她的手,连着那一身粉红单衣一并拥在怀中,泪自眼角欣喜散出。
……
暖风融融,京城南街,又是人烟攒动。
容涵换了个姿势趴在案前小憩,这几日生意并不怎么好。直到有人轻叩着案台,方抬了眼打量上来人。那姑娘
弯着一双梨花浅眸,肩落花蕊。他心中一跳,忙扶着帽子坐起,轻咳道:“你…你…”半晌支应不上话。
阿九笑着睨他:“你什么你,我要写书。”
“又写?!”容涵微微诧异,忙道,“可是从前的故事有了结局?要继续写下去?”
她摇头,摆弄着手中玉环,难得笑得平心静气:“不是,那故事就算了。我要另起个故事。”
“哦?”他擒着笔略抬眼,她的笑确是好看,掩下身后满城纷飞的落英。
“就写…一个傻男人和疯尼姑的故事……”
风细柳斜,重楼远立,粼波旖旎,夏花怒放。
菩提树下,沧海无桑田。
(完)
——————————————前缘纪要——————————————————————
胜武二十三年间,秋。
南书房东口。
上官裴立在南书房前的石廊前,手里擒着那帕子。昨日倒有个胆大的丫头替自己挡了那壶烫茶,还递了帕子给
他用,那帕上是什么味道,很香,却又不腻,似隐着月梨花的香息。风很冷,他等得有些僵了。该不是那糊涂
丫头忘了吧,女孩家随身用的帕子怎么能轻易与人,难道不知这是什么暧昧意思?!
“殿下,您还要等吗?这日头都要落下了。”杨归忍不住在身后憋声道,但不知自家主子在等谁,这一晃,自
午后至黄昏,都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了。
“唔。再等等。”上官裴凝了视线,虽有不悦,却也忍下了。那丫头好似是夏相家的独女,夏明初,嗯,名字
倒也好听。有一股子清清淡淡的味道,是他喜欢的。
南书房西口。
南书房的后门伫着一座假山,两团蓝衫影子正躲在假山的玄关处。上官蕊坐在石凳上荡着双腿,肘臂戳着身旁
的女子:“倒是个什么人?我连老夫子的课都逃了,陪你在这等了大半天了。”
“唔。”夏明初微一叹气,玩弄着手指,“我昨儿把帕子给了人,他说会还我的。就在这南书房。”
“男的吧?”上官蕊见她神色慌乱,索性直言。
“嗯。”
“天啊,你真是没脑子了!帕子是能随便给人的吗?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上官蕊借着机会,忙不迭地咄
咄不休教训起她来。
“知道。”夏明初忙垂了头,想起昨日那少年湿亮的额头,微咬了唇,“他说他会还我的。”
“怎么办?!帕子给了人又收不回来,照着老嬷嬷说法,你该不是真要嫁给他了吧。你同我说说,那是个什么
人啊……”
“不说。”
“等不到的话,将来你嫁的人就真是他了。”她笑得得意,最喜拿这老人言吓唬她。
“嫁就嫁呗。”
“真嫁啊……”
“怕什么,真嫁!”……
(终于终于,落下帷幕了。这对儿也终于处理干净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亲们在背后默默支撑。回头望去,
这一路欢笑过,也大虐过,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亲们一直都在偶身后。很漫长的一个梦,总算结束
了。这六个月下来,小水还真是累了,不过还是灰常激动。最后一章一直很难提笔,人有种惯性,到了结文时
反一直写不下,不知该如何结了。不想结得太突兀,就这样一点点过渡,终于到了言再见的时候了。番外暂定
是一个小楼司徒后续的琐碎事,还有一个阿九的番。最后抱抱看文的亲,谢谢你们。其实七十万字中唯一一句
让我小心疼的话是法慧这章说的——“一生不够回忆,法慧便用了六世记住她”心痛的不行,谁要我最喜法慧
,无奈让这个六世都在成全别人的法慧完美的悲剧,没人比我更痛。)
番外篇 宣平后记(上)
宣平六年薄秋,恰逢宣平帝四十寿诞。
司徒远无意大办,只草草允了礼部去操持筵席即可。
这一日,暮雨倾城。
司徒远歪了软榻端着奏本看得险些入睡,只夜里还有寿筵要赴,怕这一眠耽搁了时候。闻听云廊深处巧笑嫣然
,困意才略散,眼神飘到云帘处,静等那帘子挑起,人影溢出。多少年了,这个女人人未到声先至的习惯还是
没变过一刻。
紫湘云帘由人轻轻抬起,但听外殿众人跪拜之声由远及近层层逼入:“请皇后娘娘金安。”
他见她步入之时,容上依是春风荡漾,瑶光玉华。他常以背积年累月的奏本压得头痛胸闷,怎她就是个不知愁
的。这后宫无嫔妃,她便嫌弃太过冷清,时不时召些臣工命妇入宫,今日摆宴,明日架台观戏。但凡有她言笑
的地方,必是热闹。甚以上桓辅常说,这后宫只她一个女人,便是抵了六千宫黛的喧嚣。
“菊花宴可热闹?”他嘴上淡淡问了道,心里却是明白不热闹才是鬼话。
楼明傲临了榻坐下,垂眉似有不悦,玩弄着袖上九彩玄色舞蝶连声叹着气。司徒远见她与往日大不相同,忍不
住讶异,扔了奏本于身侧,审视着她道:“该不是…哪家的比你穿得还花哨,比了你下去?!”他能想到的这
般花宴,无不就是各大命妇凑一块比比妆容华裳,只昨夜他便关照了家有命妇的贵臣大员,赴皇后娘娘的桃花
宴不必穿得太精细。如今仍见这女人唉声叹气,实不知该能怎样。
“唉。莫不是我老了。你儿子诺晞说菊花比我人美,养儿子养得太实诚真是罪过。”楼明傲由榻头端起了小团
镜,对镜照了一番。虽说是年过三十岁的人了,但养容美颜的功夫下得足,各式表情换过,连笑纹都寻不到一
分。
“你老,我莫不是更老?!”司徒远冷一笑,死也不信哪个命妇敢言这女人老。不过他真未觉得她是年上三十
,总觉得这些年反是自己同她年龄差远了去,他是以一天天长着岁数,她涂涂抹抹精心调养,反像是年岁不长
却愈发风韵了。
她伸了手抚弄他鬓边的华发,不由得出声叹道:“我还真是眼拙了,这都是什么时候爬上你头的?”
他拉下她腕子,裹在手掌心里搓弄,笑得坦然:“爷都四十的人了,哪能不老?!”说着,身子向后一靠,倚
在她怀里,微阖了目。他见天忙过了朝事,在关照家事,积年累月不得清闲。早些时候曾允她今春必随着巡一
趟南面,只各藩属领国朝贡的事物压来,竟是从春日拖到秋期都不得动身。好在她明白,自也体恤他,这事再
不提了。偏她沉默下来,他心里就生怕,估摸着她哪日兴起便是要自行南下了,于是急急再表心意,过了寿筵
,他定陪她南边轻闲一阵去。
“就你啊?算了吧。”她如今倒也是全然不敢指望他了,忽而又想起一事,认真道,“今儿你大寿,想要什么
大礼?!”
这天下都是他的,富有四海,还会求她什么礼。只想起每年寿日她必会寻些新奇送自己,唇角便微微勾起,笑
得别有用心:“去年那个,我看就很不错。”去年此时,她是忙得忘了备礼,索性循着宫妃侍寝的规矩将自己
裹成个粽子由宫人抬到他云阳后殿的寝榻上“贡着”,倒是要他惊喜地言不出话来。
他一说,她便也反应过来,想起那一夜销魂,仍是红透了半张脸,隔着袖襟掐他:“本是备了大礼给你,见你
这猴皮笑脸就恼,夜里你一个人抱着被子销魂去,我搂墨墨睡去。”
“他都多大的人了?”念起这送不出去黏在身边赶也赶不动的祸害儿子,他便大小气概不顺。司徒墨的婚事,
眼下是自己一处心病。虽不指望这孩子承继传宗接代的大任,只也不能天天混吃混喝一大把岁数了还闹着抢“
娘亲”。
她刚要回他几句,屏风里显出半个人影,人声并着漫上——“万岁爷,温大人那传了话来,说恭喜万岁爷娘娘
,明年春期即能抱上龙孙了。”
那影帐后呼拉跪倒了一片,个个嘴里言着吉庆恭贺的话,听得室内二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愣。
司徒远一手推额,轻声问着楼明傲:“怎么个意思?”目光直逼着她,俨然还回不过味来。
龙孙?!楼明傲就着原话琢磨,忽而扬声问着外间:“可是燕园来了消息?桐氏肚子起了动静?”司徒一与那
桐丫头大婚几年后没个消息,曾以急得她有心为小一讨妾,只说给司徒远听,先是为司徒远痛斥了番,又被小
一无视。司徒远的意思是他司徒家再无妾位,她也全当他是说笑,未想对着儿子反比自己认真。如今这也算天
遂人愿了,看来这年轻夫妇尚需多催催才能有喜讯。
另一边传话的太监忙连声应着,言这一次是三个月极稳的胎。
总归是要抱孙子,司徒远心里倒也喜,命内侍府下赏,还特意为温步卿加赏。而后更是破天荒传令将司徒一诏
回京中,允他待明年秋时再回军营。言罢便将目光飘向她楼明傲,本以为她当时笑得似朵金花,却实见她神情
略显尴尬,忍不住出声:“想什么呢?见天催他们两口子,如今心想事成了,怎见你反愁起来了。”
“这礼…叠了。”她叹了声,道。
“莫不是你就那这消息给我兑付寿礼?!”他摇头笑她,却见她目色仍是异常,便认真了道,“说说看,备了
什么大礼?”
她凑身俯到他耳边作念了番,听得司徒远面色转了好几遍,终是瞪大了眼睛,惊大于喜:“真…真的?!”这
消息全然比他要抱孙子来得欢喜百倍。
楼明傲呼了口气,实在不想理他,只得闷闷道:“真的假的,你自己等着看吧。”
他笑得忙一古脑坐起来,双手揽着她,但又不敢摇,笑得失了分寸:“我说你怎么听了小一家的消息喜不起来
,原是自己怕丢面,这又有什么,他生他们的,我们——”
她忙伸手去堵他唇,惊得直道:“你是要嚷嚷得天下人都知道吗?婆婆跟媳妇同时候……且她春期就是要生了
,咱家小的比孙子还小……”她这辈子最丢人的事,莫不过如此了,倒还如何再能于儿孙面前抬起头装起威严
来?!
“有什么丢人的,这说明咱还都不老。”尤以证明他自己还能行,人至中年,还能遇上这等喜事,说惊喜都是
不够了。他连声笑着,笑声传到外间,听得一干宫人心里发毛,却是不知道室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你不老了。”她狠狠睨着他,只唇角忍不住抽抽,笑意一闪而过,靠在他怀里,由他强烈的气息萦着自己
,前所未有的安然,踏实到了心眼里,“我说,这一回终是该南巡了吧。”
“嗯。”他一时仍笑得合不拢嘴,大拇指抵着她温软的手心,吻着她额头,“景州气候不错,行宫似是也建全
善了。就搬去一年吧,我好好陪你。”
他眼里都是笑,笑着看她,也笑着看她对自己笑,就这么傻傻的,俩人都傻了……
(亲们说最后一章看得心里难过,所以就上了这么个番外……舒解一下吧~~~)
番外篇 宣平后记(下)——阿却拉嘎
景州,南华庵。
依是木樨绽放,他伴着她步过庵后的花圃池田,一路上她指指点点,笑语成嫣。他时而顿下步子询问她那段日
子的生活,细细碎碎不肯落下半点细节。这般宁静的午后,风不冷,竟有些柔,绕于周身满是惬意。
她走至回廊隔壁,忽停了步子,撤身看着他:“听说陈景落来信了?”
晨间他确是收到了她的信,只看罢神色坦然竟探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那信的内容,她揣摩了半日仍是不透,忽想起刚回宫,问及宫人司徒远那些年的事务,唯独在女人方面他们皆
是躲躲闪闪,她更有问及陈景落的不告而别,得来的无不是沉默。终于等到此日,她借着一封信,静静地听他
答复。到了如今这地步,即便他说什么,甚以做过什么,她都不会恼了。一辈子本就是短,短得她不得不珍惜
起每一瞬息的相守。
司徒远并未有躲闪,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来问自己了。他甚以担心过她的不在意。有些话,他不能骗她,他
不会主动言,却会等着她问。
“那四年…我碰过她一次,就那一次。”他迎向她目光,镇定道,“然后她便走了,几年都未有消息。”
楼明傲忽地吐出口气,她能想到的远比这糟糕,恍惚笑了道:“就一次啊,我还以为夜夜都是她……”甚至还
曾想到那女人为他生了一儿半女,而后被他金屋藏娇。她清楚司徒远对自己的感情,更清楚司徒远不会让任何
一个女人动摇她与他相守的心,所以他为了瞒她处心积虑地金屋藏子藏妾,不是不可能。然…是她想得太坏了
吧,她既然清楚明白他,更该相信他不是为欲纵情的人。那一夜,她相信,也该是个不幸的巧合吧。
“你是嫌我碰她少了,还是拿反话噎我。”他目光柔和,那一双深瞳只攥着她一人,从来都是。
“我不明白,既是这样,她怎就走了?不合常理啊,也不是她的性情。”她微微凝着眉,想着总该是有她不知
道的隐情才对。
他一手掠过她额发,替她抚平皱紧的额头:“唔,多少年了,我也想不透。只她晨时来的信,却是说明白了,
辛苦她忍了那么多年,如今说出来,该是不会再念挂于心了吧。”
“怎么个明白?!”她忙拉上他袖子,都是他挑拨起了她的好奇心,此时不掰扯清楚,夜里又该睡不下的。
“你也是女人,你知道,什么才是伤得最深?!”他淡淡凝了眉,脑海中浮出那字字句句,纸里墨间皆是一个
痛字!这么多年,他想不透的,原是……那个女人,是被他伤到不能再伤,所以才离去的吧。她想通透了,趁
着尊严残留,定要离去。放了他,更是放了自己。
“背弃?!”她随口脱出一个,却见他微微摇头,握着他袖子一紧,“那是什么啊?”
“与她温存纠缠时,口里喊着别人的名字。”他静下来,寂寂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情重。
她亦沉下,拉着他的手一松,轻轻呼着气:“我怎么…糊涂了。”
“你不糊涂。”他扬了笑意,有些苦,“你明白的。”他的心,她从来都是明白的。
她是明白,只明白的时候装糊涂。
“傻子吗?”她笑着踮起脚,勉强摸向他额头,一指戳上去,“我嫁的男人是个傻瓜吗?”连名字都会喊错,
喊错了还这般老老实实在自己面前交待,叫她无奈又心疼,却也开心。
“我是因谁成了个傻子,你知道的。”他垂了眸子,头顶向她额前,轻轻倚着对方,十指交缠。微转了目光,
寻着她的唇,正欲欺上,却听身后寂寂一声传来——“南音师傅。”
楼明傲第一反应是推开司徒远,这一推太猛,他险要跌道,只淡皱着眉回转了半个身子。阳光下,当年那个小
尼姑已是长得亭亭玉立,正立在对廊上瞧着他二人,面有红晕,目光躲闪。
“玄儿。”楼明傲轻唤了她,而后松了司徒远握紧自己的手,缓缓步上去。
“南音师傅,庵外有位圣僧在等您。”她虽是说着,眼神丝毫不离司徒远,那个身影,自多年前于庵外小瞥后
竟像梦魇般时不时浮上心头`,终于,他又是出现了。
楼明傲只回身对司徒远一笑,并未掠到玄儿眼中的惊乱:“我先去会会那位圣僧。”她以为是摩什,这么多年
了,她是该见见他。
“好。”他温软应下,目光随着她一并远去,再回眸触到玄儿逼人的注目,微尴尬道,“玄儿,你长大了。”
她是长大了,出腰满发,眉…亦黛青了。这些他都能看出吗?
“你…你是南音师傅的……”她羞涩地问不下去,许多年来,她一直在想,那个带走南音师傅的男子是何人?
他可否还能再回一趟庵。
“南音是我妻。”他微微笑了,道。
“噢。”她渐垂了眸,再不敢看他,“那…先生会…会纳妾吗?”或以做他的妾也不错,终日伺候于左右,她
的心愿便也满足了。
“不会。”这一声坚定异常,“这一生只南音一个女人便够了。我不能纳妾,更不会。”
玄儿略显失望地蹙了眉,又淡然一笑:“那先生有儿子?!他们…可是像你。”
“多多少少都会像些。”他摇摇头笑着,实不明白这小丫头还要做些什么。
“哪…哪一个最像?”她脸又红了,视线更不知落了何处。
司徒远笑弯了眼,长袖揽至身后:“估计…是她肚子里这个。”
南华庵外,夕阳自天边渐而隐去,落日的光华,映着满城。
那着僧袍的身影略显风尘仆仆,他一路东寻,终于见到了她。
这女人,便是法慧师傅言中的嘎玛(所爱之人)吧,原是这个样子,同他想象中的清丽佳人果真有几分神韵相
似。她的确很美,是师傅描述中的那样,美得不刺眼不耀目,闲闲洒洒淡淡柔柔。浅浅一笑的瑶光,引人心神
愉悦。便是这一笑,看得法慧师傅连佛都不愿做了。
“你…你是……”楼明傲见到这位陌生的藏僧,微有诧异,终以轻缓笑道,“你认识我?”
“我叫纳措,我听说过夫人,一直想来见见夫人。”纳措谦逊有礼的敬拜,笑得慈悲,这般慈悲的笑,反是让
她恍惚了,多少年了,那般慈悲的笑,只会浮现在梦中,再没有一次出现在眼前。如今,相同的笑意,却显现
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她虽听不大明白他蹩脚的汉话,却也知道他的意思,浅浅笑着与他相对而望,而后谁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微风
一拂,只觉得身子一轻,便由身后人拉进了怀里。司徒远揽过她的腰,对着庵外的纳措,只轻一点头:“你来
了。”只他的眸中之言却同唇语不同,那分明就是在说——“不要说”。
总有些事情,他不想她知道,不是隐瞒,是不想她再背负从前的重担。只此而以,不是最好吗?她怀中揣着斑
斓的梦,偶尔回忆起从前,即便是痛,也甜蜜了。人有时,无需太明白。
那一年,他自南华寺领她离开的时候曾有幸见过摩什最后一面,因果皆是听他道明了。也便是在那一日,他忽
的明白佛祖也是心存些慈悲的。至少…摩什没有亲口予她道出这一切。
纳措淡淡扬了笑,皇帝的意思他明白,他也无心细细讲来曾经的故事,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后还了一个心愿。
他言过辞别,即是转身离开,只侧身间,徐徐住步,淡淡道:“夫人,你可还记得那一束血莲?!”
同样的问话,再次入耳,楼明傲又是一愣,不解地摇头,不解地蹙紧额头。
纳措只一笑:“费扎山上遍地的血莲,很美。如果夫人有幸见到,不妨多看他几眼吧。”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有些糊涂,这般僧人总是高深莫测,非她凡人能够一眼看穿的吧。耳边想起当年法慧
临别交予自己的藏语,那一句再见——阿却拉嘎。她笑了,余晖下如映光华,言声轻润:“纳措师傅,谢谢你
来看我。还有——阿却拉嘎。”当年无意之间记下的这句藏语不是全然无用,至少现在便是用到了,于是乎,
心底对那个人的思念,更重了一分。
纳措猛地停步,身形僵立,最后那一句藏言入耳,他竟浑身不自在起来。
司徒远亦随着沉下脸,垂眸责道:“你胡说个什么,不分场合张口就来。”阿却拉嘎是个什么意思?!她要是
不明白,就闭嘴,故作明白当着自己面同和尚言起来,真是要他脸面不好看。
她皱紧了眉,满是委屈:“说错了吗?法慧教的呢。是阿却拉嘎,还是阿拉却嘎……再见的意思。”
司徒远嗓子口堵住,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那个人…是对她说了阿却拉嘎吧,不知为何,他的心竟是一痛,
是他怜悯那个人,还是为她痛?!两个人,明明谁也没有忘却六世的纠葛,却仍这般坚强的支撑。
“没有,你没有说错。”他泄了气,终是轻缓了道,就让她一辈子迷糊吧,这样最好,“只不过,不要再说了
,再说我就不高兴了。”
愣在远处的纳措终没有回身,一抹释然的微笑袭上,声音清远的飘向身后:“夫人,再见。”
纳措徒步远去,淡淡的暮色逐渐浓重,直到完全包裹住他的身影,自十指间捧起那一支妖艳的血色雪莲,淡淡
微笑。师傅,你竟是对你的嘎玛说了啊,阿却拉嘎,所以这六世都无憾了吧。这血莲,是他自费扎山顶挑选而
出。它开在数丈之高的悬崖壁顶,是费扎山满山艳涟中最美的那一朵。自西土入东,它在他手中依是努力绽放
毫无凋败。
十指摊开,微薄的余晖映入手中,莲心悄然绽放,纳措静静地微笑:“去吧,去你想留守的地方。”一阵风起
,血色花瓣如蒲公草般浮扬而起,或以,他也该像蒲公草一样,花罢成絮,因风飞扬,落地即生。
南华寺外,司徒远揽着怀中女人步步远去。一路间,楼明傲无声,由着纳措,她竟又想起了法慧。也许纳措便
是法慧派来看望自己的。她无力地笑了笑,笑他如今做了佛都放不下人世凡尘,她一切都好,真的一切都好,
他只安心做他的佛,不要再牵挂自己了。挂念了六世,不累吗?
“费扎山吗?”她淡淡地问着,眸光温软,握紧了身侧人的腕子,“什么时候,我们也去费扎山看看法慧吧,
带着孩子们去看,他们一定喜欢听他讲经。”
他微凝着她,步子亦随着缓下来,勉力一笑:“好,等安稳了,我们一并去看看他。”那满山遍野的血色莲花
,也许真的要看一看吧。他不会忘了他,也不会要她忘记,甚至,他会把真相留给子孙们,他们的孩子是要记
住那一段故事,故事很长,是书了六世三百年。终有一天,孩子们会理解吧,明白父母为什么会如此相爱,明
白母亲立身佛堂常以失神的原由。皆是因为这六世走得太不易了,才格外要珍惜,格外要记住。下一世,三个
人恐怕都会记不住了……
她习惯地以手挽住云袖,却兀然愣下,寂寂地盯着自己的袖口,不解地蹙眉。
“我袖子上…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朵血莲?”低着声音,缓缓脱口言出,五指扶了袖口,仿佛刚刚绣上一般,还
带着一丝热度。
司徒远也看到了她袖间的血莲,果然是似血妖娆。
他轻轻笑了,握着她的手一并触上去:“就留着他吧,挺好看的。”
“是啊,很美。”她吸了口气,目光已被那绣印夺去,不知为何心口成痛,只并不尖锐,“只他开得…有点悲
。”声音微有落寞,淡淡叹了口气,无声无息。
司徒远抬了目光,深深凝着她,出声唤她:“楼儿。”
“嗯。”她应着回眸,视线交汇间,绽以笑颜。他眼光温柔,却也深得见不到底,她知道那里最深处还是她的
影子。
他垂了头,唇微微一扫,触及她朱唇,那一吻,很轻很柔。齿间轻起,那一声低低溢出:“阿却拉嘎。”
她愣住,久久的恍惚,终以回神。眸中迷雾腾起,看不清了…她踮了脚,双手捧起他的脸,颤抖间细细的摩挲
,温柔的回吻而上,连连唤了两声:“阿却拉嘎,阿却拉嘎。”
阿却拉嘎,最后一声,是念给你听的……法慧。
(番外完 )
附注 阿却拉嘎,康巴藏语“我爱你”的意思。
《月连心,九暄约》 (司徒允暄之番外篇)
注:此番外系副版主琉璃镯码,版权归副版主琉璃镯(别名阿九)所有。
跪在阴暗潮湿的祠堂在,腿早已经麻木没有了知觉,却也还因着寒冷而颤抖。司徒允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试图让混乱紧绷的神经安静下来。纵然这祠堂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静得似乎连那灵牌的叹息声都
能听得到,可脑中的一团乱麻和争吵却怎也停不下来……
人们都说,婴儿是没有记忆的,可是允暄却清楚的记得,暖阁中父亲抱着那锦被包裹襁褓的侧影,和身边
嬷嬷看向那身影的目光。
嬷嬷拉着允暄,远远望着阿九给大家上茶,那加了作料的茶,父亲也是带着笑意品下去的。嬷嬷那带着老
茧的手,这个时候,确搁得人出奇的疼。
嬷嬷不喜阿九,至少她总喜欢唠叨,唠叨阿九不像阿豫,也实不像个女孩儿,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之类。
父亲喜阿九,但在很早很早以前,允暄就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像阿九一样的胡闹,也不会被那样的宠爱,或
者说,自己同两个兄长是不同的。
三岁那年,司徒远开始给阿九允暄布置作业,阿九总是不仔细做的,且也静不下来。一次,阿九带了一大
块儿泥进了书房,扯着允暄陪她捏泥人,把书桌上弄得一塌糊涂,又被来送点心的娘亲捉了个正着,而后训阿
九训得引来了父亲。允暄因着性子闷,从来没惹过乱子,那次该是第一次受罚。
虽说事情并不因允暄而起,但他的桌子却也是着实的一片狼藉。阿九被娘亲提去顶茶碗站墙根,允暄抿抿
嘴也欲跟去,却被司徒远唤住,从架子上抽了一本不算太厚的册子,令他抄写十遍才准用饭。而那册子的封面
上只两个以父亲笔迹所书的“祖训”二字。
也是从那天起,允暄才模糊的感觉到,冷漠的父亲对自己与两个哥哥或许也是不同的。
又是书房,依旧是同样吵闹的阿九。是不是女人都这样聒噪?娘亲,阿九,舅娘……可温叔家的婶娘却是
温婉的。
就在允暄走神的当口,阿九已经打翻了砚台将允暄抄了大半的战国策浸了个透湿。想到饭后父亲言明日要
检查,允暄心中第一次起了怒意。阿九却全然不觉,又闹着允暄讲故事给她。允暄挑挑眉,突然想予这丫头些
许教训。
那故事很简单,猴子捞月亮。但允暄并没有把故事讲完,只说到月亮在湖中,弯弯的,亮亮的,很美,猴
子却无法捞到。
果然,阿九轻哼一声,道“那是猴子不会轻功,舅舅早就教会我了!看我去把月亮捞出来?!”说着便从
窗户越了出去。
屋内安静了,可允暄的心中却远不似屋内,混乱不堪。她去做什么了?真的去了小湖?去捞月亮了?会不
会掉下去?会不会被淹到?……
后又安慰自己,那丫头整天上蹿下跳,也算是个身手灵活的,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是……可是为什么呼吸都觉得颤抖呢?
终还是忍不住,夺门而出。可这园中大大小小不下五个水塘,阿九去了哪个呢?!
忽的东偏殿方向起了声响,当允暄只穿着一只鞋子跑过去后,正屋已集了很多人。阿九躺在床上,一直的
哭闹。父亲搂着她真哄着。侧眼瞥见扶门立着的允暄,敛了神情,冷声道“门外跪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屋内渐渐静了下来。司徒远推门而出,言要允暄跟着,便抬腿向外走去。
允暄在跟在后面,几次想开口,却又在望到那僵冷笔直的背影后咽了回去。就在允暄纠结于说与不说之间
,司徒远已停在了一个单独的院子之前——祠堂。允暄是知道的,但却没有进去过,那个阴暗静谧的地方。
司徒远弯腰捉住允暄的胳膊,将他拉了进去,微微用力,便使他跪在了祠堂中央。
“自己省着吧!”便离了屋子……
跪在阴暗潮湿的祠堂在,腿早已经麻木没有了知觉,却也还因着寒冷而颤抖。司徒允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试图让混乱紧绷的神经安静下来。纵然这祠堂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静得似乎连那灵牌的叹息声都
能听得到,可脑中的一团乱麻和争吵却怎也停不下来。他做了什么?对的?错的?他错了这毋庸置疑,但他本
以为自己会有那么一丝的幸灾乐祸,只有那么一丝丝,但是,除了恐惧心虚,似乎心中剩余的空间都被那种称
为焦急担心的情绪所填满了。
允暄曾不止一次的以为,这世上若是没有阿九,自己会是快乐的,若是没有阿九,那父亲的宠爱,会是自
己的。允暄也不止一次的希望过如此。可为什么……为什么在阿九出事后,自己会那么的不安呢?
允暄很确定自己的不安并不是小孩子因着自己做错了事情怕父母追究惩罚的那种不安与害怕。阿九……那
个只比他早半个时辰的阿九,那个整天停不下来的阿九,那个只会闯祸但有没人奈何的了的阿九,那个……那
个偷了吃的来会把碎成块儿的点心分自己一半儿的阿九,那个当自己被罚却又在父亲面前撒娇要父亲放自己一
马的阿九……那个……那个自己生活中已习惯的存在的阿九……
允暄以为,自己会有那么一点,就一点点,侥幸的心理,至少自己不止一遍的想过,若是没有阿九,那自
己的世界会是怎样,该会是美好些的吧?可是现在,一想到自己的生活可能没有了那个吵闹的身影,为什么心
中会空的无法呼吸?
当允暄再次睁开眼是,陌生的画面让他微微愣住。也许这画面并不陌生,但从来自己都是在旁看着,不想
今却入了这画中。允暄不由自主的望向门侧,想去看那里是否有个小男孩呆呆的望着,闭眼,再睁眼,自己就
成了那儿男孩。
允暄睁眼望见的,是父亲近在咫尺的面庞,眉还是习惯性的皱着。可自己却从未这么近的瞧过他,也许当
父亲把手教自己习字时,他们也曾靠的这样近过,可就算允暄所有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握着自己的大手和耳边
低声的讲解,他也未曾敢去观察那张少有表情,却与自己多有相似的脸。
身后传来细细的一声呓语,允暄袖口一紧,一个圆圆软软的小身子靠了过来。允暄回过头去,落入眼帘的
是阿九嘟着嘴睡的正香的小脸,嘴角一丝晶亮快要落下。阿九另一侧母亲的胳膊越过两个小身子,手搂着允暄
靠着父亲的肩上,而父亲的手,则搭在母亲的腰上。
身后的呼吸忽的加重,微叹一声,那落了母亲腰间的手微微抬起,覆在阿九小额头上,停了小半会儿,竟
是落到了允暄的头上,同样的停顿,接着长出了一口气,似添了几分释然。
允暄轻垂了双睫,眸中流光闪溢,其实并未有什么不同……对阿九,对允暄,那一颗心,皆是同样的暖,
暖得平凡真实。
(完)
加附阿九系列 (小剧场系列版权归书友阿九所有,小水结文当夜,阿九也结束了小剧场系列,终于都圆满结
束了。在此感谢阿九的倾情奉献,在大起大落大虐的间歇,能看到阿九给我们带来的欢笑,真的很享受。)
------------阿九小剧场(一)--------
楼明傲对着镜子发呆,悠悠的叹了口气。没日没夜的理帐这么久,已使自己原来粉嫩的小脸透出了蜡黄,
眼周也是青黑一片。使了璃儿唤来了温步轻,向他讨了美容的方子。那方子是多种草药熬制,混以珍珠粉成泥
状敷于面上。
院外一阵忙乱,料是司徒远归来,顾转向一旁摆弄昨日从外公家得的银两的阿九道“是你爹爹回来啦,出
门迎迎他去,我这副样子可见不得人?!”
院外,司徒远刚下了轿子,就被一个小小的绯色身影扑了个正着,满目寒色顿散,伸手捞起抓着他腰带直
跳的阿九抱在怀里。
“阿九今天乖不?”
“阿九当然很乖啦!”
“好。你娘亲呢?”
“娘亲和小温在房里。”
听到温步轻来访,司徒远微微一愣,有些担忧那女人的身子,继而又安慰自己道定是那温步轻缺了钱花,
跑过来骗钱的。
“唔,他们在做什么?!”
阿九小脑袋一歪,嘟起菱纯回想起楼明傲的话,道“他们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阿九小剧场(二)--------
司徒远用过早膳,正要出门办公,忽被一双小手扯住了下摆。顺手捞起仰头望向自己的小人儿,温声道“
阿九今天起得很早,可是要早去学堂?”
怀中小人满脸委屈“爹爹,阿九今天不想去学堂?!”
听了这话司徒远倒也无意外,只是好奇向来逃学的丫头今天怎么突然向自己请起了假。
“阿九为何今天不想去学堂?”
“上周夫子家死了只鸡,第二天中午饭就吃红烧鸡块,三天前夫子家死了头猪,第二天中午就吃红烧猪肉
”
“唔,可是那死了的家畜不合阿九胃口?爹爹让璃儿给你做好了午膳带去可好?”
怀中小人皱着眉头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其实那红烧鸡肉红手猪肉都也还不错,只是墨哥哥说昨天师
娘去世了。”
(以上版权归书友阿九所有,绝对原创~~~~热烈鼓掌庆祝一个阿九专区诞生了)
--------阿九小剧场(三)--
晚膳过后,夏相一大家子正在后院竹林旁饮茶闲聊。阿九对那圆滚滚的尤如绣很是好奇,终出声问道
“舅娘,你的肚子为何这般大?”
尤如绣立马换上一副慈爱的面容,摆手唤了阿九到身前,拉着她的小手贴到肚子上,笑眯眯回道
“因为舅娘肚子里有个小弟弟,所以肚子才大的。”
阿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又忽的想到了什么,小身子一僵,连着后退几步与尤如绣拉开了距离,抬首眼中
露出惧色
“你为何把小弟弟吃到肚子里去了?!”
---------阿九小剧场(五)--------
偏厅中,楼名傲狠狠瞪上阿九,真是气得牙都疼了,捶胸顿足自个儿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冤家闺女。
“又爬墙?!”瞥了一眼垂头立在一旁的司徒墨“还拉着你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女孩子不能爬墙?
穿着裙子里衣亵衣要是让人看了去,你不嫁也得嫁,就是你那爹爹也帮不了你?!就算是厨房沈大娘家的呆二
狗,也得打了包把你送过去?!”
只可惜那个犯事的小祖宗丝毫没有悔过之心“娘亲放心,绝对没人能看了我的里衣去,我爬墙之前都脱了
,不信你看?!”
---------阿九小剧场(六)--------
夏相办寿宴,人年岁大了不欲铺张,故只唤了儿女两家。
最得宠的阿九坐在夏相腿上撒娇,来人端了寿桃状的寿包上桌。
阿九歪头望了望,指着那寿包问向夏相
“外公,那是什么?”
夏相慈爱的望着阿九道“那是外公的寿包,保佑长命百岁的?!阿九喜不喜欢?”说着递了一个到阿九手
中。
阿九努着嘴玩着手中的寿包“那为何这寿包要做成这屁股状的?”
全场静默。
夏相和夫人面上一僵,司徒远掩饰的端起茶杯,小楼嘴角一抽刚要发作又瞥见父母收了声,上恒辅和犹如
绣忍笑忍到浑身哆嗦。
那怀中小人全然不知自己有何言误,接着摆弄那寿包,双手一扣,将那寿包掰成两半,发现新大陆似的举
给众人看——
“你们看!里面还有大便呢?!”
夏老夫妇面色发绿。小楼面色全黑,司徒远喷了茶,剩下两口子则直接笑倒在了椅子上。
---------阿九小剧场(七)--------
佛堂中司徒一家及小皇帝听法慧讲经。
阿九闲不住,一会儿与左侧的司徒墨耳语笑闹几句,复又去扯右侧司徒允暄的袖子。
对着众人讲经的法慧将一切尽收眼底,按不做声,却又被闹得几番火大,故寻了个缘由留了那三人于佛堂
。
法慧先寻了最大的司徒墨,正声问道“佛祖何在?”
司徒墨向来不喜佛法,却也知方才不应在喧哗,故低头不语。
法慧又问司徒允暄“佛祖何在?”
小允亦知理亏,复也低头不语。
法慧又转向阿九,复文“佛祖何在?!”
阿九睁大眼睛望着法慧,茫然的摇头。
法慧心中一阵无力,摆摆手让三人散了去。
楼明傲在殿外早已等得焦急,见三人出,忙赶了几步过去,劈头问他们出了何事。司徒墨与允暄自知理亏
闷不作声,唯阿九扯着楼明傲的裙摆,煞有其事道“娘亲,出大事啦?!佛祖不见了!”复又满面无辜望着楼
明傲“真的不是我拿的?!”
---------阿九小剧场(八)--------
午响过后,阿九于偏殿中边啃苹果边拨弄司徒远给她特制的小号金算盘,苹果汁将算盘弄得一塌糊涂。楼
明傲在旁实在看不下去这小祖宗暴殄天物,一把夺过算盘。阿九不悦,却也不敢忤逆娘亲,家里最怕的便
是娘亲,只有娘亲敢罚她顶碗罚站。
“吃东西便有个吃东西的样子,这样一心二用,吃没吃相,坐没坐相,哪像个大家小姐,乡野村姑也要比
你雅致些?!我看你也趁早别嫁人了,出去也是给我和你爹丢人?!这吃苹果你就好好吃,这么乱啃一气的,
和着你爹没给你吃饭啊?恶鬼投胎似的,也不怕吃个虫子出来?!”
阿九捏着那个四分五裂的苹果撅着嘴嘟囔“我怕什么?怕的该是那虫子才是!”
---------阿九小剧场(九)--------
课堂上,夫子正与学生们讲论语。
司徒阿九因着昨夜爬墙睡了晚去,纵然夫子在台上讲得吐沫横飞,也撑不住趴在桌上睡了去。
夫子兴致正浓,突发现司徒家的小小姐正于桌上打瞌睡,心生不悦,故唤阿九回答问题。
同桌的小允赶紧将阿九推醒,悄声道“夫子让你站起来呢,一会儿我告诉你怎么答!”
阿九茫然的望着小允眨了眨眼睛,将头转向夫子,然后……翻了个白眼。
夫子怒,道“司徒霁茗!你这是什么态度?!给我站起来!”
阿九瘪瘪嘴,又翻了个白眼。
夫子暴怒,却也拿这司徒将军家的掌上明珠没有办法,暗自决心今天下去定要去会会那司徒将军,这女儿
也不是这么宠的。
夫子放弃,继续讲课。
小允用书挡脸对阿九“你牛!”
阿九无奈的撇撇嘴“我真不是故意的,腿睡麻了……”
---------阿九小剧场(十)--------
阿九因着换牙而门牙松动啃不了最喜欢的红烧猪蹄而在饭桌上哭闹不休,被闹烦了的楼名傲撵了出去顶茶
碗罚站。
司徒远心疼女儿,急急遣了杨归去请温步卿……
次日,于相府。听闻了昨日豫园之事的夏夫人心疼的搂着阿九,问道“阿九告诉外婆,牙可还疼?”终于
吃上猪蹄的阿九正啃得一脸狼籍,含糊的回道“阿九不知道啊,牙在小温那里,阿九不知道它现在还疼不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