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行止接了言笙回京都也不过七八日罢了,却连着三天被皇上召进了宫里。
前段时间,雀翎县频发暴动,官府联合镇压了多次,均无成效。县守不止一次书信上奏,却每每被半路拦截,直到最近皇上才收到了一封“漏网之鱼”。奏折中,县守声泪俱下地控诉天机阁的残暴,拐幼童,抢民女,烧村落,坏事做尽丑事做绝,看得皇上心肝儿都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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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接连又收到了雀翎县周遭几座郡县的奏折,内容与之大同小异。
天机阁这个名字在数十年前可是响彻西孓的,当初西孓国之初立,前朝残留党羽自发组织形成了初期的天机阁,处处抵制言氏王朝。毕竟那时前朝灭国之仇痛彻心扉,义愤填膺的百姓将心中的痛与恨化为厮杀的利器,西孓根基还未扎稳,与天机阁一战,又是伤亡惨重,足足葬送了五万精兵才将天机阁的势头压了下去。
沉寂了数十年,天机阁却又像雨后春笋一样拔地而起,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手握兵权的重臣多是像穆光一样封了侯,安守一方封土的。兵权主要还是控制在皇帝手中,不过,朝中文臣一派兴兴向荣之景,武将却稀稀落落的,显得惨淡可怜。那些上了年纪的也不好再叫他们披甲上阵了,若是召回边邑的将侯,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镇西侯府的小侯爷文韬武略非凡,皇上同他聊起时政国事,也颇有一番见解,凭着他这份勘破时局的敏锐和对时事一针见血的通透,若是日后为相也不无可能。他又是深谙排兵布阵之法,按着皇帝近年来对他的偏爱,暗暗地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不过,毕竟往昔都是纸上谈兵,若是真带兵围剿天机阁,也不知能不能成。
皇上支着朱砂笔,笔杆顶在紧拢的眉心,这些时日都未曾进过水米,眼睛熬得通红,“子谦,朕若将这虎符交予你,你敢不敢收?”
天机阁的事已经在京都掀起了一阵波澜,即便与雀翎县远隔千里,然而京都上下也是人心惶惶,生怕几十年前的惨剧又重演一遍。穆行止私下也探听过一些关于天机阁的消息,以及雀翎县和其他郡县的现状,心底自有打算,“行止自当竭尽全力。”
若不是皇上先开了口,他也势必会毛遂自荐。
第二□□堂之上,皇上就敕封穆行止为游骑将军,率一万精兵围剿天机阁。然而穆行止并未接受那一万精兵,而是从中选取了最最精锐的八百人。这一骇人听闻的举动,震动了整个朝堂。有感叹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也有蔑视他不自量力的,更多数是为西孓的国运哀愁的。
穆行止自有他的考量,兵多不如精,此行路途遥远,一万士兵浩浩荡荡的,不知要拖多久才能到雀翎县,耽误一刻便多数十人罹难。倒不如选取尖兵中的精英,行事快,出手狠,用最干脆利落的手段将天机阁彻底消灭殆尽。
不消半日,穆行止要领兵攻打天机阁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言笙自然也听到了风声,等穆行止从御书房出来时,就被言笙拦住了去路。“行止哥哥,你是要去打坏人了吗?”
“恩,明日就要出发了。”穆行止眼中缱绻着温柔,身旁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不少,他可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眼光却凝在言笙的脸上。
想到可以打坏人,言笙忽而兴奋起来,缠着穆行止要让他带着一起去雀翎县。“那我也要跟着去。”
穆行止闻言,脸一沉。“别胡闹,我又不是去玩的。”天机阁的行事手段狠辣,言笙这么小还是女孩子,会吓坏的。
“我可以帮上忙的啊,我力气这么大,而且功夫也不差,为什么不能去?”穆行止这么坚定干脆地拒绝她,言笙表示很忧伤,她又不是榆阳那样的花瓶公主,她明明也可以出一份力的。
言笙显然没有明白穆行止的意思,小脸皱成了包子样。穆行止无奈地叹口气,“你是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去以身犯险?而且你还太小,不明白此行到底多危险。”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的命不是命。”道理她都懂,可是行止哥哥若是去围攻天机阁,那她又要好久见不到他了。对上穆行止严肃的脸,目光凌厉似箭,言笙不敢再往下说了,讪讪地轻问一句,“我真的不能去吗?”
“不能。”拒绝的干脆果决,一点不给言笙争取的机会。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京都城门大开。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得飘散在半空中,城门口积雪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下去没过脚面。
临行前,每个士兵都含着泪,颤抖着手歪歪扭扭地写下一封最后的家书,那些来不及对父母说的话,没机会在拥抱妻子儿女的遗憾统统都化作了一个个墨迹跃然纸上,被泪水沾湿。
“西孓有你们,朕深感欣慰。这杯酒,朕敬你们,惟愿诸位郎将平安而归。”
“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誓死保卫西孓!誓死保卫西孓!誓死保卫西孓!”
刚刚温好的米酒一碗入肚,高举起酒碗,嘴里高声喊着豪言壮志,那一股英勇作战不死不休的决心,在安静的凌晨响彻京都。
“啪啦”酒碗重重地摔于地上应声碎裂,隐没与厚厚的积雪之中。
背过身去,抹去滑落的热泪,滚过脸颊的泪痕被寒风吹袭过,一阵刺痛。总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城门上那熟悉的牌匾,每每这个时候,他们心中总有万般愁绪,也许,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离家这么近了吧。
满城一腔热血的百姓,起了个大早,早早地候在官道两侧,夹道相送。
等言笙睡醒赶来,穆行止和八百精兵已经离开。
京都北城楼上,一抹素白的身影笔直地立着,纱裙飘飘,一头墨色的青丝披散着,没有任何珠钗装饰,眼神黯淡,幽幽地望着整齐划一的士兵出城远去。行军最前头,那挺拔的身姿,金盔铁甲,红缨□□,一点一点消失在言笙的视线里。
楼宇莅驾着雪里骢疾驰而出,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下两鞭,雪里骢犹如一道闪电消失在城门口,奔向远去的浩荡队伍。他和穆行止青铜手足,奈何自己学富五车却一武不会,然而他绝计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穆行止深入险境,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因此,特向皇上请旨,自愿做穆行止的军师,为剿灭天机阁敬献自己的一份力。
走了,都走了。
言笙默默地转回身,撇下了所有陪同的宫女,也视步辇于无物,一个人颓然地行走于冷清的街道。整颗心就像被一下子抽空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触目望去,整个世界都成了灰色。
她感觉很难过,就像自己被无情地抛弃了一样。
明明感觉眼泪已经快要决堤了,可偏偏一滴都落不下来。听宫里的老人说,天机阁的叛党尤为心狠手辣,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行止哥哥年轻稚嫩,如何能对付这些狠辣的老油条?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纠结,一个心疼穆行止会受伤而大哭不支,另一个则叫嚣着一定要相信穆行止的能力,毕竟他是言笙眼中无所不能的大侠哥哥啊。
半月,食不知味。
御书房中,总有前线的战报呈进宫来,言笙却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出来。行止哥哥和小白兔打得是否顺利,有没有受伤?皇上一点口风都不曾透露给她。
言笙已经好几日没睡好了,太后实在是心疼得不行,请了太医给言笙开了一碗安神汤,言笙喝了就睡过去了,这一睡就是两天半,可把太后和言睿哲急坏了。
雀翎县城墙外黄沙滚滚,勇猛的西孓士兵跨越险峻的地势,直攻城门。穆行止带兵冲入雀翎县与天机阁叛党厮杀,满地都是鲜血和残破得失去了生命的躯体。传说中面带鬼面修罗面具的天机阁主冲破重重围阻,逼向负伤的穆行止,青铜鬼面斧与玄铁红缨枪相击,身后是蜂拥而至的叛党同西孓的士兵厮杀决斗。
穆行止体力渐渐不支,那鬼面修罗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嘲讽地挥起青铜鬼面斧直劈穆行止的头顶,他回身刺出□□,身后千万只羽箭飞速射来,避开了鬼面斧,却走上了被万箭穿心之路。
倒地的那一刻,穆行止嘴角溢出一股湿热的鲜血,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但是从嘴型看出来,他是在叫“阿笙”。
“不要!”梦里言笙抱着穆行止冰冷的躯体,绝望地声嘶力竭。
醒来,还是她熟悉的清染宫,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天机阁,没有修罗面具,更没有穆行止。房间里围了不少人,太后,皇上,太子和言睿哲,以及一众宫女都都担心地看着她。
西沅贴心地为言笙倒上一杯水,太后也吩咐御膳房给言笙煨上了燕窝粥。
言笙怕她们担心,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哪有人做噩梦一做就是两天多的,臭丫头,你可吓死我们了。”太子还以为言笙沾了什么邪祟才一直昏睡不行呢,就差派人去相国寺请主持来驱驱邪祟了。
“我睡了这么久吗?”言笙坐起身来,她以为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她抱歉地说道,“让你们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