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安闲地半眯着眼, 听着戏台子上生旦丑角咿咿呀呀地念唱,突然一个宫女匆匆友尽殿内,附在太后耳畔低语。
“此事当真?”太后嚯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 惊得下座的妃嫔贵妇心都悬到了喉咙口。她抬手安抚, “你们坐着听。”
匆匆离席, 同传话的宫女到内室, 听她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那宫女原是太后担心言笙冻着, 派去送皮袄的,没想到误打误撞目睹了言笙和言珏起争执,以及言笙和穆行止举止亲昵的全程。这可不是小事, 她哪里敢有所耽搁,连个细节都没敢少, 尽数禀告了太后。
原先皇上提议给言笙和穆行止赐婚时, 太后是有一丝动摇的不过后来流言断了以后, 她就没有上过心。还好这回是她的宫女瞧见了,换了别人指不定又得掀起什么风浪来, 太后也不得不上心了。
她对穆行止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长是长得挺俊朗的,也听说过他的丰功伟绩,不过人性如何,太后未曾去了解过。
此外, 言笙到底是真的认定他了呢, 还是少女懵懂, 太后不知, 怎么也得摸清了才能下定论吧。
宴席过后, 太后将言笙留在了雍华宫,祖孙两人从未有过这般促膝长谈的经历。
这么严肃的气氛, 言笙有点手足无措,暗暗地思忖着太后要跟她说什么。
话题百转千回才绕到正轨上,说起穆行止,太后能看出言笙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檀口微启,喋喋不休。她甚至都不必听话里的内容,只看她粉面含羞的模样,心里就已经能下定论了。
这样的神采奕奕,那是太后当年初遇先皇时芳心暗许的状态。
“皇祖母若是将你许配给穆行止如何?”太后微微调适了坐姿,视线垂着整理衣摆,也不看言笙,让人琢磨不透这话里的真假。
兰心轻咳了一声,似是提醒太后这不符规矩。
规矩是什么,在这偌大的后宫,她就是规矩!
言笙沉默无声,心中乱糟糟的,诧异是一定的,更多的是惊喜过望的无措,又害怕这仅仅是一句戏言。
“不愿意就算了。”太后淡淡道。
言笙慌忙开口,“愿意愿意!”
毫不矜持。
太后敛了敛鬓角的碎发,“天色不早了,沁梅,带公主去偏殿休息吧!”
所以,准还是不准,太后是个什么态度呢?
言笙夜里枕着光滑的云锦软枕,翻来覆去睡不着。硬生生地熬到了天亮,什么都没琢磨出来,倒熬出了重重的黑眼圈,眼皮肿的跟被打了一样。
回清染宫时,西沅她们可吓了好大一跳。
难不成是太后训了公主,怎么眼睛肿成了那样?
“您没事吧?”红豆快步上前扶着言笙,昨晚太后留了言笙在雍华宫还不让她陪同,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莫不是平南郡主告了状?
“失眠了。”言笙有气无力地摸到秋千架,坐下,蹬着腿轻晃。
失眠?公主睡眠质量一向杠杠的,好端端怎么失眠了!瞧她魂游天外的样子,多半也问不出什么来。
坐在秋千上晃荡晃荡,就倦意十足,打着哈欠,伸起了懒腰,蹭的一下起身,还是回寝室补眠好了。
一觉睡到下午,吃点心的时候听红豆说太后召了穆行止进宫,安平王也在。
言笙一激动,一口鸳鸯饺卡在喉咙口,呛了半天,憋得两家涨红,眼泪都滚出来了。
“哎呦,您慢点吃呢。”红豆赶忙倒了杯茶给言笙,就算少吃了顿午饭,没必要急成这样吧?
言笙灌了两口茶,总算过下去了,她拍着胸口,一边顺气,一边问,“知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了?”
红豆一脸惊愕,她是在清染宫当差的,又不是雍华宫的宫女,哪里知道这么多?“不晓得。”
言笙往嘴里塞了个汤包,匆匆起身往外去。
“人早走了。”红豆一眼看穿言笙的目的。
好的吧!言笙默默地收回脚,坐下来继续填饱肚子。
夹起筷子的手隐隐颤抖,该不会皇祖母要给他们赐婚吧,心里有点小雀跃。
等了好几天,迟迟不见有赐婚的旨意下来,言笙有点慌了。没理由啊,明明老爹和皇祖母召见了行止哥哥,也问过她啦,难不成他们看不上行止哥哥咩,不要吧,她可不想嫁给别人呢。
穆行止的确是青年才俊,论相貌论家世和言笙确实般配,不过言笙还有一年才及笄,年纪还小了点。虽然古往不是没有公主早早定了亲,然而言笙是可比太后眼珠子的公主啊,恨不能留到十七八岁才许人家。
“穆行止都快十九了,早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要被人捷足先登,别怪阿笙怨您。”皇上早把圣旨拟好了,就等太后一松口,让瑞公公传旨去了。
太后瞪了皇上一眼,年纪一把了,说话还没个正行。
“老大,你怎么说?”终究言睿哲是言笙的父亲,太后不能越俎代庖,怎么也得问问他的意思。
“小笙喜欢就好。”言笙要是能嫁给穆行止,言睿哲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又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感情舍不得言笙的就她一个老人家了?
得,那就随了他们的愿好了,省得拖太久,阿笙真怨起她来。“行,那就定了吧,索性穆家那小子还算有出息的,苦不得阿笙。”
“那朕待会就让瑞安传旨去。”皇上笑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
“皇上,八百里加急战报!”瑞公公顾不得规矩了,跌跌撞撞闯进雍华宫,打破了一室的和谐。
一向和西孓井水不犯河水的北漠突然在飞鹄关发起了战乱,像是蓄势已久,大规模地在各个城门发起进攻,打得西孓将士毫无防备,措手不及,一夜间损了三千士兵。飞鹄关守将寡不敌众,被围困在城内,按这趋势顶不过两日,飞鹄关即被攻破。
“好个北漠,好个玉珑军,好个百年友邦!”皇上猛地将沾染血迹的战报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齿地将桌上的一切都扫落在地。
沉默了好一阵,御书房中只剩下呼吸的轻喘。皇上执笔写下圣旨一份,手里的玉玺似有千斤重,迟迟盖不下去。
“皇上,飞鹄关的战事等不得了。”传战报的士兵重伤在身,话语间尽是渴盼和无助。
终于还是印下了。
“瑞安,去猛虎营传旨。”皇上将刚拟好的圣旨传给瑞公公,心里满是对言笙的愧疚。
瑞公公手中该有另一份圣旨,他茫然,“那这份?”
“一道传下去。”皇上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代瑞公公走到门口时,又吩咐道,“先传哪道,你看着办。”
一纸姻缘大喜,一纸家国大义,不管先传哪份,瑞公公都不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纵使不忍心,瑞公公还是果决地选择了先传率兵出征的那道圣旨。再传赐婚旨意时,眼里酸涩,心中苦闷,饶是他都如此,更别说穆行止了。
穆行止却面色平静地接下两道圣旨,请孙校尉将瑞公公送出营地。
“传令下去,猛虎营全员整顿,一个时辰后校练场集合。”
“是,将军。”
飞鹄关突发的战况打破了所有的宁静,在现世安稳中无数次演练敌军进犯,杀敌布阵的猛虎营将士猛然醒悟,战争已经来了,所有的锤炼成果该拿出手见真章了。
猛虎营从未有过如此悲寂,每个士兵抹着眼泪写起了家书,也许,这是最后一封了吧。
“秃子哥,牵挂的牵咋写?”二楞泪眼婆娑地戳了戳秃子。
秃子整满腔愁绪地给他媳妇写嘱托来着,“不会写画圈去,烦着呢。”
烦,大家看起来都很烦的样子。愁着该怎么安抚家中老父老母,愁着自己没了妻儿该如何是好。
二楞咬着笔杆,看着自己一共没写出几个大字,全是圈圈的信纸,也不知他娘看不看得懂,也许隔壁的老夫子可以帮她念一念吧。“秃子哥,你都给嫂子写了啥?”
“哎,我跟她说,我要是回不去,可别学人守寡苦一辈子,就跟村口的杨老二过吧。”秃子拧了拧鼻子,起码杨老二人忠实厚道,不会委屈他婆娘。他想故作轻松潇洒来着,不过眼里还是涩涩地滚了滴眼泪出来。
二楞跟着秃子也有几年了,在他印象中,秃子就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真汉子,他都哭了,这回可能真是要把命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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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瑞公公才拿着两道圣旨出宫,言笙就收到了小安子传的消息。
飞鹄关战乱,皇叔要派行止哥哥去抗战。言笙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不是应该传赐婚的旨意的么,怎么会多了一道圣旨?
“公主,您别跑那么快,等等我啊。”红豆追着言笙跑出去,却跟不上她的速度。
牵了楼宇莅送她的那匹雪里骢一路狂奔出宫。宫门口的守卫看到言笙纵马而来,开了宫门,本意图询问一番的,哪里料到她一刻未停,差点将守卫撞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