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狱卒没做多想,只以为是新进的犯人,毕竟宗人令一回宗人府就开始张罗着给慕幽准备牢房,想来也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打开门后不耐烦的催促道,“快进去啊,磨蹭什么。”
慕幽还未有动作,沈煜已经赶到,正欲开口训斥,慕幽抬手制止了他,一步踏进了牢房。
狱卒见了沈煜的态度,不敢像方才那般造次,请示道,“沈大人,可否落锁?”
“周大人的意思是不用。”沈煜语气恭敬的朝着里头的慕幽俯首道,“若侯爷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出来。”
“多谢。”慕幽没有拒绝。
沈煜前脚刚走,一堆守卫后脚就来了。
这些守卫多是世家子弟,这金陵城内除了身份显赫的家族,多数是愿意将儿子送到宗人府磨练磨练的,毕竟这里离得近,重要的是危险性也不高,比在边疆保家卫国安全多了。
“这便是九幽侯?”
“今日一见,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
“那是,那些只会绣花的女人哪里比得上侯爷。”
在所有人七嘴八舌讨论着的时候,慕幽一步一步走到牢房边,守卫们见她过来纷纷住了嘴,张大了嘴看向她。
慕幽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下镇定的将门打开。
“侯……侯爷……”其中一个人见慕幽出来,连忙上前,“可是有什么吩咐?”
其他人闻言也都醒悟过来,一下子聚了上来,将慕幽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说一些仰慕的话。
慕幽却是一句都没听清,只觉得耳膜都快被震破了,“别吵!”
一声呵斥,成功的让所有守卫的嘴都闭上了。
“让开。”慕幽有些不耐烦,其实军中也未尝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还记得她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好她,哪怕她是慕流云的女儿。
后来她旗开得胜,回军营那日已经子时,却依然有许多士兵等在营帐外向她贺喜,那日,便是这般场景,一群人围在她身边。
但军中毕竟是军中,将军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不情不愿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不同的是,这次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能想象到自己未来在宗人府内会是那般情景,慕幽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拳头,将一众围着她不愿离去的守卫都打趴下,哎哟声一片。
拍了拍手,潇洒的回到了牢房内,慕幽坐在桌边,耳边终于清静了。
然而这群没吃过苦的公子哥似乎并不知道知难而退,午膳时,又是成群结队的来到慕幽的牢房外,顶着一张张白净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似乎因为早晨的事有了几分顾忌,一个个的站在门外踌躇不前,其中一个壮着胆子上前一步,“侯爷,您的午膳我们送来了。”
“嗯。”慕幽起身走了过来。
公子哥们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退完又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诚惶诚恐的看向慕幽,唯恐惹她不快。
“拿过来。”慕幽朝着那个送饭的人伸手。
那人激动的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慕幽。
慕幽诧异的接过,“这都是给我的?”
“是。”那送到的人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心翼翼的看了慕幽一眼。
慕幽转过头,果然附近几个牢房的人都在看着她,或者说垂涎的看着她手里的食盒,而他们手里,皆是用汤泡的一碗米饭上面飘着几根青菜。
不用看慕幽也知道自己这食盒里装的怕是要比这些公子哥们在宗人府里吃得还要好。
“将这些拿回去。”慕幽将食盒塞回那人怀中,语气淡淡,“告诉周大人,不必事事例外,我和他们一样就好了。”
“是。”终究没人敢拒绝。
不一会儿,便有一份看上去和其他牢房一样的食物被送了过来,只一眼,慕幽便识破了其中伎俩,大米底汤青菜皆不同,其中更是有肉沫。
慕幽要求一视同仁,但他们却不敢。
慕幽看了一眼那人,那人心虚的低下头,还未想到说辞便察觉到手上一空,碗已经被慕幽端走了。
见慕幽背对着他们,守门们识趣的离去。
当夜,许多官员家都传出各家夫人心疼的询问自家孩子身上的伤是从何处来的。
慕幽是为了清静,下手自然有分寸,只是对很少受伤的公子哥们来讲,还是有些重。
只是所有人都众口一词,说是宗人府的池塘边这两日总是湿的,他们巡逻的时候不曾注意到便摔倒了,于是整个队都因为一个人摔倒了。
这套说辞不知道有多少夫人愿意信,但总归是没有人怀疑上慕幽。
接下来倒是安分了几日,慕幽知道这些闲散的少年公子哥们没什么坏心思,对他们也便和颜悦色了几分,偶尔还会聊上几句。
“侯爷,午膳。”最近给她送饭的从好几个变成了一个。
慕幽将碗接了过来,毫不讲究的坐在桌子边就开始吃。
“侯爷,皇上分明叮嘱周大人好生照顾你。为何您却不愿意?”守卫无聊的蹲在一边,问道。
“我问你,宗人府是什么地方?”慕幽干脆放下筷子问道。
“是大牢。”守卫认真答道。
“我是来坐牢的,坐牢自然要有坐牢的样子,你见过谁坐牢过得和在家一样舒坦的。”
“可是,侯爷您又没有错。”侍卫不满的嘟囔。
其实宗人府的侍卫私下里讨论过这件事的始末,纷纷觉得慕幽是没有错的,若是那右相次子不当街强抢民女,慕幽也不会看不过去对他下了手。
“那就当来体验生活吧。”慕幽倒是没想到这群人会站在她这边,心里有些触动。
侍卫不说话,明显觉得委屈了慕幽。
慕幽三口两口将碗里的饭吃完,递给他,“拿回去吧。”
侍卫这才闷闷不乐的离去。
到了晚上来送饭的又变成了一群人,许是听中午送饭那人说了两人聊天的事,纷纷跑来表忠心,“我们都相信侯爷是无辜的。”
“对,右相偏袒自家儿子也就罢了,凭什么处罚侯爷!”
一群人越说越慷慨激昂,一副恨不得立刻跑到皇宫去给她申冤的表情。
“停。”慕幽生怕他们又去给赫连空添麻烦,眼光瞥到他们身上的衣服,立刻转移了话题,“你们身上穿的,可是宗人府统一发的侍卫服?”
“不……不是……”被慕幽盯着的那人有些心虚。
“你们呢?”慕幽看向其他人。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哥们,一个个的往后缩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一动就在慕幽的目光下无处遁形,一叠声的答道,“不是。”
慕幽其实也看出了他们身上的布料和寻常的不一样,故意板起面孔训斥道,“你们堂堂男儿,怎么能如此在意吃穿用度,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穿金戴银化妆磨粉的,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
众人一听,哪里还记得方才恨不得进宫为慕幽请命的心思,一个个的不是偷偷想将身上佩戴的金银藏起来,就是擦着自己的脸,心里暗自羞愧。
慕幽趁机教育道,“你们可知你们在城内吃香喝辣的时候,边疆的士兵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
众人脸色又是一白,无人开口。
“他们日日吃不饱穿不暖,整日喝粥啃馒头,没有战事时便操练,有战事时冲锋陷阵,常年见不到家人,不知父母可安好,妻儿可安好。”慕幽的声音掷地有声,心中微涩。
她一直都知道他们的苦楚,她现在能做的,便只有守住他们用血肉打下的城池,绝不退让,不让他们白白牺牲。
这日夜里,慕幽翻来覆去好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慕幽醒来便已经是晌午了,恰逢有守卫来给她送午饭,慕幽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脸还是那张脸,只是这身上的衣服,却是一身粗布麻衣。
“侯爷。”守卫欢快的将碗递给慕幽,“昨日听了您的教诲我们觉得很对,所以今日我们都换上了这身衣服,初始时确实有些不习惯,现在却好多了。”
慕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您先吃,我先走了。”说着竟是不同往日一般等她吃完。
慕幽沉吟片刻,觉得这也算不上坏事,便放任他们去了,就当是体验民生了。
接下来的几天,慕幽每日见到他们,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比前一日多了几个补丁,慕幽惊诧之余,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然而慕幽不知道的是,这种趋势不仅只是在宗人府,而是在整个金陵城都风靡一时。
大街上再也见不到平日里嚣张跋扈穿着绸缎的公子哥了,如今一个个的都莫名喜欢上了粗布麻衣,甚至还有比谁穿得最烂。
右相次子虽然在床上躺着,可侄儿却不少,整日穿得破破烂烂的,他那些侄儿们引以为荣,他的弟兄们却心疼了,平日里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孩子,怎么舍得让他们终日像个村夫,便求到他这里来了。
在得知这股风流是来自宗人府中的慕幽时,徐廉气得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在了地上,底下的弟弟弟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在牢里都不安生!徐廉暗自咬牙,他那些弟兄虽然嘴上没说,但他们在心里不知道怎么怪他,接下来的几日更是日日登门拜访,只恨不得能在他的书房里住下。
自己种的苦果,怨不得别人,终于几日后用晚膳时,徐廉受不了弟兄们的苦苦哀求只得连夜赶进宫求见皇上,只道是觉得自己次子确实做错了事,前些日子他只是心疼次子小小年纪便被打成重伤。九幽侯毕竟有军功在身,他也不愿皇上为了他让边关将士寒了心。
说到最后才说出此行的目的,请皇上明日下旨放了九幽侯。
赫连空一听,立刻准了,亲自将右相扶了起来,又命小喜公公着人将右相送到宫门。
徐廉受到进宫这么多次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最高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