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自行囚禁于纽蒙迦德,不存在通常意义上的出狱手续,所以在知会了监察长梅涅先生后,盖勒特·格林德沃即可自由离开禁闭了将近半个世纪的塔楼。
“还有东西要带上吗,盖勒特先生?”将一式三份,同时有盖勒特·格林德沃、奈特哈尔·梅涅以及自己签名的文书中自己的一份收好,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转向金发蓝眸的年长者,这样问道。
盖勒特·格林德沃无声地点头,向墙上悬挂的画像伸出双手。他将双手掌心按在画像中的石盆上,同时嘴里轻轻念了两句唱歌般的咒语。随着他的语声,只见画像突然向后方的墙壁凹陷下去,同时金质的画框和肖像画布缓缓石化,最终和周围黑色的岩石融为一体。当盖勒特·格林德沃的手从石盆上移去,呈现在三人面前的是墙壁上一扇岩石的大门,门上精美的浮雕图案正是先前阿尔法多·格林德温尔的画像。
金发的年长者双手向前轻推,石门在一阵扎扎声中开启,露出后方一条狭窄的岩石楼梯。他随即通过大门,沿阶而上。
哈利·佩弗利尔和奈特哈尔·梅涅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他们没有对楼梯道两旁随着三人经过而逐次亮起的火炬表示出任何惊讶,就像他们毫不奇怪盖勒特·格林德沃能够在这里自如使用魔法。他们都很好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对这一处从来没有踏入的陌生之所保持心态的平静从容,尽管事实上,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呼吸。
他们进入塔楼的第六层。虽然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纽蒙迦德的监察长格林德沃的现任家主都迅速判断出这儿,就是盖勒特·格林德沃平时居住的地方——
这儿看起来和自己“曾经”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哈利·佩弗利尔在心中这样想。唯一的差别是记忆中的“牢房”阴森幽暗,而眼前塔楼里的光线要明亮得多。这些光线来自于两扇并排的、造型狭长的窗,冬日午后明朗的阳光清楚地展现出格林德沃日常生活的条件状态。
和刚才的会客厅形成鲜明对比,这里的陈设甚至无法用“简陋”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没有任何家具,视线所及只有两块切割得还算平整的岩石。一块较大的、长方形的岩石显然承担了“床”的功能,铺有一层粗毡垫和一条薄毯;在它的一端一处平整的隆起上,放着一只比手掌略大的、木制两层的抽屉式储物箱。而紧挨着石床,在两扇窗下方,另一块相对较小的,形状下小上大的石块则被当作了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黄铜烛台,一只插有羽毛笔的墨水瓶,还有相当多的信件——它们被一叠一叠地捆扎着,沿墙壁码得整整齐齐。
几乎用了不到一秒钟,哈利·佩弗利尔就分辨出来那其中最厚的两叠信件信封上的字迹属于狄休斯·格林德沃和路易斯·路易。黑发绿眸的青年心中顿时一阵轻微然而确确实实的震动。但他控制住了自己,不对这些私人性质的物品投以更多、或时间更久的关注。他看着金发的年长者径直地走向石“床”,将“床”头的那只小木箱拿起到怀里。他也注意到盖勒特·格林德沃在那一瞬间目光的转变,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充满了深切感慨与怀念的光芒。
他没有打算向两位年轻人(相对于他自己年龄的年轻)隐藏这种情绪的变化波动。盖勒特·格林德沃在石窗床沿坐下来,面对了两人……拉开了木箱上层的抽屉。
一阵光芒耀眼。
似乎从喉咙深处发出了轻轻的笑,不过盖勒特·格林德沃随即稍稍侧转身体,将小木箱从由窗户照射进来的过于强烈的光线中挪开。佩弗利尔和梅涅于是看清楚了刚才耀花了他们双眼的事物——就像女性的首饰盒、百宝箱,盖勒特·格林德沃的木箱抽屉里装满了戒指、领夹、袖扣、手链、怀表和各种各样的胸章、臂章、肩章。满满一抽屉的“小东西”几乎都是用金、银、铂金之类打造,上面镶嵌了钻石、珍珠、祖母绿、猫儿眼、水晶、欧泊以及红、绿、蓝等各种光彩夺目的宝石;每一件上面都带有明显的标记,有些是格林德沃的火焰纹章,有些是盖勒特·格林德沃死亡三圣器的标志,还有一些则是其他贵族世家的纹章徽号。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尔的脸上露出微微的迷惑,他不知道盖勒特·格林德沃为什么在自我囚禁的同时还会带着如此众多的装饰品,也不知道它们的意义。但他的身边,纽蒙迦德的监察长却绷直了身子,双拳在身边紧紧握起——他几乎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当场惊叫出声来。
盖勒特·格林德沃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他随即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抽屉里轻轻划拨。
“奈特哈尔·奎斯德·梅涅先生,”金发的年长者平静地开口。他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全不显出突兀,但被点到名字的巫师仍然不能自抑地猛然一记颤抖。哈利·佩弗利尔也注意到监察长情绪的异样,将自己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
顺着梅涅的目光,他看到盖勒特·格林德沃从那一堆珠宝饰品里拣起一枚指环。指环的式样看起来相当的简洁和古朴,而且与抽屉里大部分饰品的金银材质相差异,呈现出青铜般深沉凝重的色彩。盖勒特·格林德沃将指环托在手心,凝视片刻而后紧紧攥起。他随即用另一只手拉开小木箱下层的抽屉。哈利·佩弗利尔看到,这一层抽屉里是许多信笺式的羊皮纸……虽然深浅程度各各不同,但都显示出岁月流逝的变暗发黄。
“拉尔夫·达塔尼罗·奎斯德—洛林……”叹息似的念出这个名字,盖勒特·格林德沃从那叠信笺中抽出对折起的一张。他转向奈特哈尔·梅涅,“我想你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
“人们说我一生所有的决定都是错误的。也许他们说得对,但除了一件事——追随您,我王。”僵硬,但是流畅地回答金发老者,奈特哈尔·梅涅先生目光微散,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死神来临的恐惧远逊于被您遗忘。唯一令我平静的是胸前您亲手赐予的勋章,上面镌刻着我的誓言‘忠诚,直至死亡’。您的……拉尔夫。”
“他是一个好人……非常棒的巫师,有天赋、聪明,性格坚定,意志如钢。”盖勒特·格林德沃慢慢松开攥紧的手,随即向梅涅抬起眼睛,“你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巫师,奈特哈尔·奎斯德·梅涅。”轻轻将指环和信笺放到闻言身子顿时剧烈颤抖的男人手里,金发的年长者露出浅浅的笑容,“拉尔夫会高兴是由你来继承和保管这枚指环——奎斯德洛林的指环。”
奈特哈尔·梅涅没有说话——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双手接过指环和信笺,向盖勒特·格林德沃深深弯下了腰。奎斯德洛林的指环,他怎么可能忘记三十年前自己的舅父、拉尔夫·奎斯德洛林去世之后,正是自己遵从他的遗命将它转交给盖勒特·格林德沃。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愤慨,对于盖勒特·格林德沃的沉默反应和无所谓的表情。他为死心塌地追随黑魔王、忠诚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舅父感到由衷的不值,尽管他确实认为拉尔夫·奎斯德洛林做了最不明智的决定、选错了追随和效忠的对象。但是此刻……
“四十六年,我的追随者们……我忠诚的朋友们从未离开。”盖勒特·格林德沃轻声说道,他的手指在那些饰物、在那些羊皮纸信笺上缓缓游移。“它们是如此的美丽和令人温暖。所以每一天我都在祈祷和希望,它们不要积攒更多的数量。”
塔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没有人想要破坏这种充满了回忆和感慨的寂静。三人在沉默中收拾好所有盖勒特·格林德沃示意需要带上的东西——确切地,佩弗利尔和梅涅所做的全部事情是缩小那些捆扎好的信,将它们放进用烛台变形成的手提袋里。那只双层抽屉的小木箱则由年长者自己抱着。他们安静地通过楼梯返回到塔楼的第五层。盖勒特·格林德沃借用哈利·佩弗利尔的魔杖解除了施放在阿尔法多·格林德温尔画像上的魔法,将肖像收缩后同样放进手提袋中。
之后的每一层,奈特哈尔·梅涅重复先前和黑发青年进入时候的程序,逐个还原所有施放的魔法。最后,当他们从塔楼中走出,纽蒙迦德的监察长启动了魔法阵,将塔楼重新封闭了起来。
“我希望,它再也不会有启用的一天。”
陪伴,或者说护送着两名格林德沃一直到达纽蒙迦德门口,几乎是下意识地,梅涅停下脚步,向纽蒙迦德的最高塔楼转过了头。他的两位被护送者也作出了同样的动作。久久凝视着纽蒙迦德黑色建筑群上方那微显苍白、但仍然晴朗的天空,梅涅先生最终深深吸一口气,移开了目光。
“盖勒特·格林德沃先生,现在,您可以离开了——重新开始自由的、宁静的、幸福的生活。”注意到车头饰有格林德沃火焰纹章的黑色加长轿车已经缓缓驶近,他向金发蓝眸的年长者再次深深地弯下腰,“请允许我为这四十年向您表达最真诚的感谢。祝您一路顺风……还有,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