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全校第一批被隔离的学生大概好几十个,男女都有。我们男生被安排住在学校正在兴建的三期工程的一处大楼内。从大楼的结构来看,我判断出这不是一栋教学楼,但具体是干什么的无从知晓。在大楼的弧形包围圈内,有一块几百平方的空地,上面还堆有一层未铲平的泥土,泥土上萧条荒凉,野草丛生。明明是有生命的地方,却让人情不自禁地跌进冷清空荡凄惨恐怖的感觉里,特别是在晚上。但除此之外,一切都还OK。
我们的住处就在空地旁边的一楼里,一排长达五十米的拉通的住房,有十个左右单间,每间布置了两三个木床。房间以滑动玻璃门隔开,可以互相窜门——我们到离开也没搞清楚这样设计的房子作何用途。
那个时候如果你碰巧路过,站在外面看我们,会产生一群犯人正在监狱各自的牢房内有规律地进行改造的错觉。但万一你也运气好被送进来,一定会觉得还不错。
首先是房间宽敞,足够我们自由活动。这点不多说,不然会被笑话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
其次是伙食准备的很好,学校包我们一日三顿饭。其中早餐有馒头花卷鸡蛋花生稀饭和泡菜,中餐和晚餐虽然是盒饭,也有两个荤菜,每顿还不重样。每天学校都派专人定时将饭菜送到,我们吃完他又挑着饭盒回去。
最开始的两天大家思想比较悲观,一看到饭菜就和死囚最后一顿上路饭联想在一起,吃得怏怏不乐,满目含泪。后来矫情够了,也没见谁感冒发烧,放下心来才品味到饭菜香。从此吃得很欢,送饭的大哥也一跃晋升为我们每天最期待见到的人。
除掉吃和睡,我们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生活只有空虚和乏味,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不一样的地方来。
学校想让隔离的“疑似病人”能积极面对生活,感受到人性化的关怀,于是允许我们可以申请一系列需要的生活物品,由班级派人转交进来。
学校的出发点一定是美好的,什么课本词典考研攻略考级真题等等。我们的需要一定是实际的,小说电脑扑克,要不是麻将目标太大,容易暴露,我们早连它也运送了进来。
增添各种玩物之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俨然像是一个度假村,我们乐不思蜀。
每天吃完饭后大伙儿就招呼一堆人,从兜里掏出打散的零钱开始炸金花,一元两元五元十元,打得兴起经常忘记时间,直到送饭大哥出现才悻悻散场。要不就是单独活动,各自搬出电脑点开游戏。因为不能联网,我们只好玩单机,玩得最多的是红警和今年开始流行的植物大战僵尸。红警2选择中国,群挑冷酷德英法外加四个冷酷美国,把矿车坦克潜艇航母开到全世界,打到他姥姥家去。或者玩玩更悠闲的,守在后花园种向日葵、坚果和豌豆,啵,啵啵,啵,消灭一大波又一大波来犯的僵尸。
晚上玩儿累了就围在一堆看电影,除武打片、爱情片、悬疑片、好莱坞科幻大片外,还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岛国动作片。这类电影往往人物稀少、场景粗糙、剧情脑残、动作还简单地循环重复,但一群人看得最是目不转睛。时不时还能听见身旁的人咕噜咕噜地咽口水,显得津津有味。
莫雪当然不可能知道我在里面是怎样的潇洒和舒坦,还以为我天天受苦呢。她每天至少给我打两次电话,早晨起床和晚自习结束后,有时吃过午饭也会聊上一个小时,等困意上来才恋恋不舍地挂掉休息。每次接通电话的第一句就是问“亲爱的还好吧?”、“今天怎么样?”或者“最好不要和其他人呆在一起”。为了减少她的担心和不减少她的询问,我总是回答一切正常,并把话题扯到她的生活上面,对我的颓废生活只是轻描淡写。
乔彬和秦川这些幺儿就没有那么客气了,打电话来就一阵瞎嚷,说今天学校又发生什么事,最近我们班的谁谁又喜欢上了谁谁,他们今天又去大吃一顿可口大餐等等鸡毛蒜皮的事。中间随口问一句“有啥情况?”,在得到我的否定答复后接着继续闹,反正也不嫌电话费贵。
如此闹上几天,他们也腻了,又想出新花样来打击我。其中乔彬专为我东拉西凑地谱写了一首歌,说是纪念我青春里坎坷的际遇。由于歌词实在狼心狗肺,出来后我尚不能释怀,把秦川和乔彬一顿收拾,并在乔彬毁掉歌词前抢先一步拿过他的“罪状”,保存至今。现在我重新在装书的箱子里把它翻出来,让歌词重见天日:
飞越囚室
朋友啊朋友
咆哮吧,我的朋友
年纪轻轻刚好二十出头
老天已经让他沦为地下囚
天有多高,地有多广
我的自由只能迈开五平方
看星星,看月亮
对着老天大喊我还有理想
老天听不见
可老子听得见
朋友你别急,朋友你别慌
等到有一朝
兄弟我会来到你窗前
对着你,轻轻唱
于飞啊于飞
你也有今天!
你也有今天!!
由于疫情紧张,我们被隔离很久,总共呆了两周半。虽然在这两周多的时间里我们好吃好喝好睡,但离开那天大家还是很雀跃,恨不得先在太阳底下晒两个小时日光浴,蒸发蒸发污浊之气。
我没有通知莫雪,只叫乔彬和秦川来帮我搬行李。不过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算是接风,祝贺我“刑满释放”。
过后两天,学校广播站有活动,需要对此次被隔离的同学进行采访,便托学生干部寻找一位自愿人士。我们班长表现积极,第一时间把我的名字呈报上去,晚上要采访下午才通知我。因和班长的关系不错,我也不好发飙,但措手不及之后还是坚决要求换人。我想学校的初衷是要从我们口中听到突遇逆境的坚强、学校的关爱和对未来的期望。可惜,如果让我去,我会如实汇报:除去吃饭,睡觉,打游戏,还多认识了一些诸如波多松岛小泽等老师外,我们没有谈到学习和理想。我猜学校肯定不愿意听我说实话。
出来后去上几堂课,我在教室里听得稀里糊涂的,完全不知所云。本来化学课程基础就没打好,刚开学又去“闭关修养”那么久,现在大脑都变为豆腐脑了,更加无法启动,只好等它一直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