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31日,是我和亲人的最后一次春节团聚。
而在此之前,距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里,是各行各业最繁忙的时候。
导游忙到马不停蹄。公司要在最后一个月吃下大胖子。而单位里,各种年终的会议、总结、文件满天飞。
眼花缭乱,辛苦忙碌,但尚有盼头。
但总有一些行业的人们例外,已经早早地步入假期,开始享受长达一个月的安闲时光。
何宇亮交了女朋友,是他们同一个学校的老师。少年男女,风华正茂,情投意合,如果没什么意外,暑假里两人就要结婚。我很替他们高兴。
何宇亮发消息说准备年前和女朋友到峨眉山旅游,不过在出发前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
我记得这是何宇亮工作后给我发的第二封信。我打开电脑,读信如下:
飞哥见信好哦!
还记得上次给你写信时我刚刚工作一个学期,现在时间一晃,已经又过去两年了!
你别笑我老古董,有些时候我们打电话,但有些事情我总喜欢写在纸上,我一直都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要不就像现在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来。我总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记录下来我的怀念。
你问我这两年过得如何,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艰难?这次我给你的回答,不一样。
在经过最初的浮躁和不安之后,我渐渐地安静下来了。现在我不再失眠,每晚都睡得倍儿香。你要问我为什么?呵呵,我也解释不清楚,或许是因为长期与外界隔绝了吧。
我们的课程还和刚来时没有差别,但我发现,学生们其实挺好学的。
他们祖辈都生活在这里,爷爷辈是文盲,父母辈也基本是文盲。他们连自己民族的语言都不会写,所以更承担不了教授后辈知识的责任。但我的学生们还小,还没有定型。他们从小在大山上跑,见惯了山山水水,可他们没有坐过汽车,没有见过火车,不知道地铁和飞机是什么东西,想象不了大城市会是什么样子。而每当我讲起这些的时候,他们都像是在听天书。
可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眼里充满了渴望。
我当的是班主任,班里只有二十一个学生。虽然人不多,但我可是操碎了心哦,哈哈。
除了上课,我还要管理他们的住宿和吃饭。你别以为是两个小问题,做起来可是麻烦的很。有些小孩一到吃饭的时间就跑出去玩,下午上课又闹着肚子饿。还有几个小男生晚上也不好好睡觉。对于这些不听话的,我就采取“大棒加萝卜”的策略,先吓唬吓唬他们,板起脸来要打手心,等他们听话了,再像朋友一样挨个给他们讲道理。
我们学校是上十天课,然后休息四天。每次放假,都是我最担心的时候。因为他们要走很远的路独自回家,而且是崎岖的山路,甚至要路过危险的悬崖。所以每一次在放假前我都要嘱咐他们,不能贪玩,及早回家。
班里有一个小女孩叫阿甲,长期住宿,一两个月才回去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她说是妈妈说的。一个人住宿很冷清,所以我会常常去看她,叫她和我一起吃饭,并托隔壁班的女老师在晚上睡觉前去照看她。
阿甲很懂事,自己学着洗校服和打扫卫生。有一次我感冒了,她看见我吃药就问,老师你生病了吗?我说是啊,发烧了。她并不懂发烧这两个汉字的意思,但她说,阿妈说吃鸡蛋就不生病了。我回答她,好啊,明天老师就去买鸡蛋。
可下一次回校时,她给我揣来了两个生鸡蛋。当时我不知道这两个鸡蛋对她来说有多重,我只是说了声谢谢。
后来我做家访,到了阿甲家里。你肯定没法想象,那叫家吗?就两间泥土房子,摇摇欲坠,一间是厕所,一间是卧室加厨房!
还有更惨的,阿甲没有爸爸,得艾滋病去世了。而她的妈妈,现在也已经感染艾滋,什么都做不了。
我实在不忍心,就把身上的钱给了阿甲的妈妈。回去时阿甲坚持要送我,我问她,你们家没有养鸡,你送我的两个鸡蛋是哪里来的?阿甲说,是她拿一捧米去邻居家换的。
我把阿甲抱在怀里,哭了。飞哥你知道吗,住在山里的这些人平时都只能吃白水煮土豆的,而米饭,是他们过年时候的奢侈品。
后来我慢慢地就习惯了这里,不再焦虑。现在,班里的学生们都很喜欢我,没事爱围着我转。我没有远大的抱负,但我想,如果能改变这群大山里的孩子的一点点,扭转他们的命运,让他们融入到外面的世界,将来为自己的家庭、家乡,和这个社会做出贡献,就是我做老师最大的欣慰。
写那么多,你看烦了吧?呵呵,今年暑假我要结婚了哦,和我们学校的一位女老师,我们在镇上修了房子。虽然不大可能,但我还是希望到时候你们都能到场喝喜酒。
对了,你们几个现在怎么样,也没人跟我说,一定在成都混得风生水起吧?你和莫雪要结婚了吗?还有乔彬和周小琪呢?哈哈,反正我祝愿你们一切都好,生活美满开心,工作一帆风顺哈!
我读地很慢,一字不落,并且结束后又返回去仔细地读第二遍。何宇亮我们毕业后从没有通过视频,他也很少照相,我甚至不知道现在他长什么样,是不是像他说的晒黑了。
但读完信件,他的音容笑貌立马出现在我眼前:留着平头,戴副眼镜,不苟言笑,坐在教室里皱眉苦读。晚上一个人去操场跑步,回来后大汗淋漓。你要开玩笑逗他,也不生气,只是憨厚地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是当年他在大学里的模样,永远停留在我们的青春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