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透着稀奇,带着古怪,陈晚荣真想抓住陈再荣问个明白。只听陈王氏埋怨起来:“再荣,别疯了。有客人来,快请黄先生吴先生火炉边坐。”
客人到家首先要做的就是迎接客人,而不是追根究底,陈晚荣虽是想问个明白,还不得不暂抑好奇心,站起身迎接客人。
黄先生就是县馆的先生,姓黄名伯鸣,没想到是他来了,陈老实很是吃惊,居然连接待客人都忘了。得到陈王氏的提醒,忙陪着笑脸迎上来,道:“黄先生,吴先生,屋里请。再荣,晚荣,快给两位先生倒碗热水。”
陈再荣应声“知道啦”,飞也似的去了灶间。
黄伯鸣和吴兢一齐上前施礼,黄伯鸣双手抱拳道:“黄伯鸣见过陈伯。”礼节周到,中规中矩,不愧是读书人。
唐朝极为重视文化教育,至有“五尺童子耻不言文墨焉”的盛况,读书人享有崇高的社会地位。更别说黄伯鸣还是陈再荣的先生,陈老实对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一见他对自己行礼,立时手足无措,结巴起来:“黄先生,不敢,不敢当您的礼呀!这不是折煞我嘛!”
泥腿子见了读书人的反应就是这模样,黄伯鸣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陈伯当得起。”冲陈王氏行礼道:“见过陈姨!”
陈王氏的反应可比陈老实镇定多了,左手握住右手,拱于胸前,道:“陈王氏见过黄先生!”虽是农家妇,镇定自如,礼节周到,黄伯鸣打从心里赞赏,微微颔首。
唐人的礼节繁多,共有三十多种,根据不同的场合、不同的身份使用不同的礼节。陈王氏左手握住右手,拱于胸前的礼节属于最常用的拱手礼了,没有上下男女之别,都可以使用。这和我们现在的流行的握手礼差不多。一般是用在迎送宾客之际。
见过陈王氏,黄伯鸣冲陈晚荣抱拳行礼道:“这位可是晚荣兄?伯鸣早闻晚荣兄大名,早想登门拜访,总是悭缘一见甚是惋惜,今天才得睹晚荣兄真颜,实慰生平!”
读书人就是不同,说点话都整得文绉绉的,好象吟诗作赋一般。
这是陈晚荣来到唐朝第一次面对读书人,听他把见面之辞说得如此动听,跟唱歌似的。好象自己这个泥腿子真值得他登门求教一般,不由得有点好笑,学黄伯鸣的样子抱拳回礼道:“先生过誉了,晚荣之名怎敢辱先生清听。”
黄伯鸣的话说得很动听,很客气,陈晚荣应该说“晚荣贱名不敢辱先生清听”才合适,而陈晚荣压根就不提一个“贱”字,太不懂礼数了。
略一打量陈晚荣,撂满了补丁的麻布衣衫在身不说,由于做香皂身上沾了不少油腻,还混杂着一股碱味,好象几天没有洗过澡似的,说屠夫不象屠夫,说泥腿子不象泥腿子,不由得给黄伯鸣看得轻了,微微一笑闪到一边去了。
这还是他涵养好,没有流露出来,要是换个涵养稍差的人,肯定早就在皱眉头了。
就在陈晚荣和黄伯鸣见礼这会,吴兢已经和陈老实夫妇见过礼,来和陈晚荣见礼了。他的目光可比黄伯鸣敏锐多了,黄伯鸣看重的是陈晚荣的泥腿子衣着,入不得他的眼睛,而吴兢却是看重陈晚荣的气质。
在吴兢眼里,陈晚荣虽一身泥腿子打扮,却有着和泥腿子截然不同的气质,眼睛明亮有神,脸上神采奕奕。最让吴兢惊讶的是陈晚荣这样的泥腿子见到他这样的读书人早就该打拱作揖了,毕恭毕敬,而陈晚荣却是淡定自若,和见到平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出现这种事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傲慢无礼,另一种就是此人大为不同,心态极好,宠辱不惊,很显然陈晚荣是后者。这说明陈晚荣的见识、心态都高人一等,不能等闲视之。
吴兢和陈晚荣的距离稍远,吴兢小脚快走,来到陈晚荣面前,并没有象黄伯鸣那样拱手为礼,而是左手握住右手大拇指,右手其余四指伸直,左手大拇指向上,虚掩胸前道:“吴兢见过晚荣兄!”
声音清越,听着就很舒服。更难得的是话里充满了真诚,话虽不多却比黄伯鸣作秀似的见面之辞更能给人亲切感。
对唐朝礼节,陈晚荣知道的也就拱手礼一种了,原本想和黄伯鸣一样虚与逶迤就成,没想到吴兢这行礼的手法有异,正不知如何区处,只见黄伯鸣一脸的异色,诧异的看着吴兢。
陈晚荣心思灵敏之人,黄伯鸣脸上闪过不值得的神色,陈晚荣知道吴兢这礼节比起拱手礼恭敬多了,忙学吴兢的样子,左手握住右手大拇指,右手余下四指伸直,左手大拇指上竖,道:“陈晚荣见过吴先生。”
“不敢当!”吴兢微微一笑,很是欣赏的打量着陈晚荣。
陈晚荣不知道吴兢和他见面用了两种礼节,小步快走是趋步礼,表示尊重。左手握住右手大拇指,这是叉手礼,非常隆重的见面礼仪。一般在两种情况下会用到,一是臣子见君主,二是后辈见尊长。
这些讲究,陈晚荣又哪里明白,只不过是依样学葫芦,现学现卖,原样奉还给吴兢罢了。不过,在吴兢眼里那感受就不同了,吴兢认为陈晚荣礼节周全,不自高自大,更难得的是要换个人受吴兢这种尊贵礼仪早就惊讶不置了,而陈晚荣却是神色如常,一常异常之处也没有,此等心态的人世间少见,由不得不明究里的吴兢不陡生好感。
见礼一毕,陈王氏扯扯陈晚荣的袖子,陈晚荣明白她的意思,是要他邀请客人去火炉就坐,侧身相让道:“黄先生,吴先生,天儿有点冷,请到火炉煨煨,暖暖身子。”
陈王氏之所以要陈晚荣出面招呼客人,是因为他认为陈晚荣比陈老实更可*,更机灵。
吴黄二人礼貌的道声请,再相互道声请,在陈晚荣的引导下去了火炉。火炉里的火正旺着呢,不时发出欢笑声,二人坐了下来。
陈再荣端着两碗热水进来,陈王氏看着陈晚荣,还没有来得及用眼色暗示陈晚荣,陈晚荣已经接过一碗,站起身,双手前送道:“吴先生,请喝碗热水润润喉。”
吴兢也是站起身,双手接过。陈晚荣笑道:“贫寒之家,没有备茶叶,多有怠慢,还请先生见谅。”
吴兢呵呵一笑,道:“晚荣兄言重了,我们来得冒昧,唐突之处还请您们见谅则个。”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陈再荣已经以学生的身份把手里的热水递给黄伯鸣。这是正宗的农家白水,除了是热的以外什么也没有。黄伯鸣端到嘴边,小小的喝了一口,在嘴里含了一会儿,等嘴巴适应了这种味儿才喝下去。
吴兢却不然,以嘴就碗大口大口的喝着,咕咕的声响不停,一口气就把一碗白水喝下肚。末了,吴兢用手擦擦嘴,很是惬意,道:“走了半天路,还真是有点渴了,喝一碗热水这喉头就舒服多了。”
见微知著是陈晚荣的一个美德,这虽是一点小事,却判出两人的高下之别。陈晚荣心想两人同是国子监出身,吴兢能去修史,而黄伯鸣只能在县馆教书,就这人品就决定了他们的成就会大不相同。
这念头只在心里一闪而过,陈晚荣最关心的还是二人为何来拜访自己,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直叩来意:“请问吴先生,此来找我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