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撕裂, 躺在床上不能乱动,萧衍除了每日去宫中,剩下的时辰便守在我身边。
有时只是静静的坐着, 有时便倚在榻上看一看书。
躺在床上实在无趣, 便问他, “大师兄怎么想起要去宫中做御医?”
他看着我浅浅一笑, “画骨可知太医院分几个等级, 又可知御医在其中的地位?”
“太医院有御医、吏目、医士以及生员。御医历代宫中只有五人,能爬上御医之位是少之又少。能爬上御医之位至少也要二十来年,大师兄是历朝以来最为年轻的御医。”
“画骨说的不错, 可是有一样你没有说到,为御医是为你。”
“为我?”
“只有做御医才能守在皇帝身边, 能打听到旁人不知道的事, 青苗的死, 我查过,想为你报仇才会留在宫中做御医。”
垂首想笑却懒得笑,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真让人生厌。
“圣上身子不好,你当时无端端的不好?是为兄做的手脚,只望你们能安然回来。”
“大师兄,我听闻你两个多月前同四师姐成亲了, 为何不见嫂嫂?”
听我问他, 仿佛是惊得不清, 许久才道, “画……画骨……”
轻叹道, “我都已知道了,大师兄, 四师姐从小便爱你,请好好待她。师姐比画骨更值得大师兄珍惜。”他顿了顿并没有接话,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又垂下头去看书了。
萧夫人每日来看我,我也知道了四师姐在我来之前回了冥山。四师姐本是同大师兄一起回去的,只是大师兄却被昭帝临时召了回来。唯有三师兄与五师兄陪着四师姐去了冥山。
按照冥山的规矩,女弟子出嫁需回冥山见过师父与师娘,这门亲事才算作数。算了算,四师姐他们回冥山根本就见不到师父与师娘,他二老早已被龙凌溯他们藏匿起来。
这几日萧夫人来此都是吞吞吐吐,似乎有些事想说却又不敢说。我倚在床柱上,看着端庄的萧夫人笑道,“夫人有事为何不直说?”
“殿……”
“夫人知我只是莫幽。”
“莫……莫幽。”她怯怯的看我,许久又垂下首道,“再过几日,韵儿便回来了。虽说你曾是锦兮殿下,可如今在我们府上仅仅只是莫幽。衍儿两个多月前娶了韵儿为妻,那孩子我与老爷也是喜欢的紧。往后只望着你与韵儿能安然相处,我们萧家也不会亏待与你,做妾是不敢的,我同老爷商量,只能委屈韵儿,让你同韵儿平起平坐。莫幽,你看如何?”
看着慈祥的萧夫人,我垂首轻笑,“夫人放心,我不会嫁给你家的少爷,也不会同周韵争宠,我只是再次叨扰一段时日,待事情了结自会离去。夫人不必烦忧,莫幽不会惹是生非。”
她幽幽的叹着气,许久才道,“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家国大事,不懂皇亲国戚之间的恩仇。我所求的不过就是夫君与孩子安乐。”
“对不住夫人,莫幽给您添麻烦了。”
“殿下,我们老爷三十多岁才得到衍儿这个孩子,我们夫妇二人珍视的紧。只因不想让他成为纨绔子弟,故而早早将他送到冥山学艺。却不想他还是陷入了皇家,让我和老爷担惊受怕。”
盯着她的眼慌忙的道,“我不会连累你们,等我身子好些我便会离开,夫人无需担忧。”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没有我的容身之地,萧夫人走后我躺在床上发着呆,思想着身体好些后的去处。
周韵回来之时,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同萧夫人站在府门前看着马车缓缓而来,云承与徐泽最先下了马车,车帘掀起,徐泽扶着马车内的女子出来。
挽起的妇人髻,耳畔盈盈闪动的珍珠耳铛,微微浅笑的脸庞怎样看都让人觉得那是大家闺秀。
“韵儿——”萧夫人由着丫鬟扶着忙赶上前。
“母亲,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衍儿去了朝中大约晚上才能回来。”
“母亲,朝中之事要紧。”
“画骨!”
“小师妹!”
云承与徐泽的声音响起,同萧夫人寒暄的周韵也看到我,眼中有惊讶,面上却笑道,“画骨你回来了?”
“嫂嫂、三师兄、五师兄,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萧夫人得知嫂嫂要回来,一早便在此处等着了。”
“劳烦母亲了。”
“好了,好了,进去再说吧。”萧夫人拍着周韵的手笑道。
寒暄之事向来与我无关,草草吃完饭后便借口躲开人群回到了属于我的院落。
下午之时云承与徐泽才来找我,云承坐的远远的,只有徐泽坐在我身边,踌躇了许久才道,“画骨,还怨师兄吗?”
“怨?为何不怨?三师兄帮着大师兄,却连我算计进去了。就连五师兄也跟着你们了。”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又道,“不对,五师兄向来只听三师兄的话,自然是三师兄去哪里,五师兄便去哪里。”
“画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和云承依仗大师兄,不能失去他的照拂。”
“三师兄,事情既然都已过去,便不要再说了。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再追究那些又有何用?”
“多谢画骨!”
“画骨,我们在路上听说了二师兄娶妻之事……你同二师兄……”
“缘尽了,如此而已。三师兄、五师兄,我累了,想歇息了。”
徐泽与云承踟蹰了许久才起身告辞,我伏在软榻上昏昏欲睡。今日萧衍并没有来我处,晚间换了一身白衣,挽上妇人髻依旧熟门熟路的摸进了颜将军府。
我安分了一些日子,而将军府也平静了一些日子,今夜我没有去锦园,而是径直去了将军夫妇的院落。
夜深人静,连风都没有,伸手推开紧闭了房门,真气在手中翻滚,就连面前的门都开开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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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老爷,鬼又来了……又来了……”惊恐的话语是个女子的,声音中满是颤抖。
“死人放在府中多晦气,赶紧埋了,莫要在府中碍事!”这绝情的话当初也是出自这个女人之口,我可怜的母亲便是在瓢泼大雨中被草草下葬。想必她从未想过这个世上还有因果报应这回事,十年后我颜画骨向她索命来了。 шшш_ttka n_C〇
“谁在装神弄鬼!”威严的声音似乎是在壮胆,我掩嘴细细的笑,“自古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展之……展之,你真不记得我了么?”
“画……画眉……”颤颤巍巍的声音仿若一瞬间就失去了底气,在那垂垂老矣之人扑到门前之时,我已关上了门,我与他有一门之隔。
“画……画眉,你恨我……怨我,便冲着我来,娴儿是无辜的,你莫要吓她……莫要吓她……”
听闻这句话,我笑的肆无忌惮,那尖细的声音甚至也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无辜的……这院中之人何曾有谁是无辜的,当年之事,难道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画眉……画眉,总之是我对你不起,我颜展之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以弥补万一。只是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定会去黄泉向你赔礼道歉,我求求你,不要再来了……”
鼻尖酸楚,咬着牙道,“颜展之,你会不得好死,你会和这所宅子中所有的人一样都不得好死。这是你们的报应……”
第二日市井传言,颜将军的结发之妻阴魂不散,昨夜来将军府索命了。将军夫人受了惊吓,已不能下床。
在茶楼听完想要听的消息,便独自去了南巷,很偏僻的地方,处处透着诡异的阴森。在一处朱红大门前停了脚步,伸手扣了扣门扉,许久那扇门才缓缓的打开,出来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皱着眉疑惑的问道,“你找谁?”
“你们掌柜,前些日子约好的,我姓莫。”
“啊!莫姑娘,我们家掌柜等你许久了,念叨着您也快来便让我留意着。您快些进来吧,你要的东西,我们掌柜的都备好了。”
道了谢便跟在她身后进了去,屋中一片昏暗,定了定神才发现穿着红衣的女子缩在案后,见我来笑的一脸明媚,“莫姑娘,可想好了?一旦决定了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将袖中的荷包搁在桌上,“这是一千两的银票,我要的东西呢?”
“银翘,将东西给莫姑娘奉上来。”
那领着我进来的小姑娘应了一声,少顷便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盒子出来。我接过来并没有打开,只道,“东西没有问题吧?”
“我是生意人,与你不过各取所需,又何必骗你?”
“多谢!就此告辞。”
“莫姑娘,若是还有需要,胭脂很乐意接待。只要你能说得出来,胭脂铺都能满足你。”
我一声嗤笑,垂首道,“掌柜的,你这处处透着诡异之地,来一次便足够,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多谢,告辞。”
从南巷出来,握着手中的木盒子,心情万分沉重。我不知这一步走的对不对,也知这一脚落下去,就真的没有后悔的权利了。只是出了这一条路,我还能怎么做?
我颜画骨不仅不能死,更不能软弱与犹豫。
回到御史府,远远的便看到我住的院落前站着一个人,走进了才发现原来是四师姐周韵,低眉浅笑,唤了一声,“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