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确定要去台州?”卫无暇最后征询武王的意愿。

“对!台州!”明涧意想也不想,坚定地开口。

“启程,台州——!”卫无暇转身命令立春,随即便有些担忧地望向武王,见他原本就青红不定的面色此时已是一片青灰,想来是刚才奔走太急,“你……你还好吗?”卫无暇眼带焦灼地问道。

武王虽旧伤复发疼痛难熬,但此时骤然看到卫无暇眼中流露出的关切之意,顿觉欣慰,狠狠咬着牙,明涧意摇摇头,却无法开口回答。虽见他摇头,卫无暇到底不敢大意,立刻回身吩咐端午:“你为武王陛下带路去他的舱房,协助双寿总管安排好陛下的衣食起居。”

明涧意临离开前深深地望了无暇一眼,并未出言感谢,但他眼中的神情却已清楚地传达了这一信息。

卫无暇眼见武王一行走入船舱,才转身登上指挥舱,这艘舰船名为坤泰,是景生专为太后出行改装的防沙平底船,在第二三层甲板均装有火炮,四桅八帆,航速迅捷。

“王兄,你这是要去哪里?”卫无暇还没走入舱门就见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指挥舱内匆匆走出,立刻开口急叫。

那人正是卫无殇,他依然身穿青袍,脸容俊美微带忧伤,见了无暇,只淡然笑道:“我本来就是搭你的便船到临州,此时目的地已到,我也该下船了。”

“王兄,此时临州恐有大变,你……”无暇本欲极力挽留,但一看他眼中的神色,便不再说话。

“临州也好,台州也罢,又或是东安,大华?哪里都不是我的家。原来与小花儿相依为命,此时他已长大,也不再需要我的陪伴,我虽未功成,但却已到了身退之时,此后的天下便是花儿与阿鸾的了,我若是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可就是自找难堪了。”无殇说着便大步走上甲板,无暇紧紧相随,虽无言,却又胜似万语千言,

“无暇,锦州才是咱们的家乡,武王对你念及旧情,当时攻蜀时并未烧毁锦宫,但那里有太多的不堪回首,你我都已回不去了,我和鸾生相约:他若是在外呆腻了就回坤忘山的红河谷与我团聚,我不欲避世,只是这世界并不适合我。”‘我’字才一出口,卫无殇已飘身而起,跃下船艏,“告诉花儿大蜀恐有变故,以后有事就回草庐,我在那儿等着他。”话声渺渺,他的身影也去得远了,夜幕下便如淡青的一片云影。

“娘娘,可用护卫?”立春若有似无的声音在暗中响起,他总是极力地将自己隐藏,恨不得真能化身为影。

卫无暇摇摇头,“就随他自由的来去吧。”转身再次走入指挥舱,卫无暇轻声问道:“可放出了信鸽?皇上什么时候能得信儿?”

“少则一天多则两天信鸽必到。离台州二十里处有一深水渔港,名曰永建,我们在那里等皇上。”

卫无暇倏地回眸,“可靠吗?”

立春飘忽低微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咱们的一个暗点,在此时,绝对比台州大营可靠。”

“那也就是说我们要在那里等十天左右?”卫无暇在心中默算着。

“最多十天,皇上若从夏阳直接出海走海路到永建会很快,甚至比去往临州还要快。”立春说完就退身于指挥舱的角落,就在这时舱门一响,端午快步走了进来,眼睛先习惯性地瞄向立春藏身的那个角落,心里暗叹,却也无奈,只得回禀道:“娘娘,武王和其随行的宫侍都已安顿好了,只是我看他的情形不太好,旧伤肯定是又复发了,好在咱们的药倒是带得很全,立春的医术也还将就,不过,还是令人有些担忧。”

卫无暇眉头微蹙,她早已看出了明涧意身体不妥,“唉,阿鸾那孩子还说他爹身体康健,可见当时是对咱们有戒心编话儿糊弄我呢。”

“娘娘,你……可算了旧账?”端午此时才来得及问,当年无暇和她被拦在江上,雨急风狂,幽怨凄伤,以至日后每次寒雨时节都免不了会回想起那凄苦的景况。

无暇听了她的问话,竟哗地一声笑起来了,惊得端午一哆嗦,以为她受了什么刺激,“娘娘……”

“……呵呵呵……我哪里来得及算我的旧账……光想着为孩子们和他算新账了!端午呀,你没孩子,不了解这种心情,等你有了孩儿就明白了,孩子们的事再小也大如天,我自己的事再大也小如草芥!”卫无暇嗬嗬笑着竟放下了耿耿于怀了十几年的仇怨。

端午听了初时觉得不可思议,当时觉得痛不欲生的事此刻竟已变为过眼云烟!后又听她提及孩儿,端午不觉心中怨愤,她轻快地走到那个隐蔽的角落伸手猛地一抄,以立春的身手本来可以躲过,但他偏偏不躲,任着端午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地拧着,

“你……你可听到了娘娘的话……你何时才向我求亲……我们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孩儿!”

端午如今三十二岁,从她有记忆时起她就已和立春相依为命,此时她已忍无可忍,话语出口竟似控诉一般。无暇不忍,却无法开口相劝,只见帘幕间窸窸簌簌,不知立春正抖成什么样子,

“我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凭白害了你,又怎能有孩儿!”立春的声音凄厉悲凉,端午一下子松了手,踉踉跄跄地奔出舱房。立春冲出帘幕,眼睁睁地看着端午娟秀的背影消失在舱门后却并未追上前去。

“立春,你何苦如此,端午从未嫌弃过你。”卫无暇望着那个瘦小枯干呆怔孤立的身影,喟然叹道。

“可我自己嫌弃我自己!我讨厌我自己!”立春的声音复又变为低微,他重新转回藏身的帘幕,却听叮咚一声,从他的袖袋中掉出一个碧绿葱翠的玉钏,水色莹莹,一看便知那是他带在身上准备送给端午的礼物。

这时,本已跑出舱房的端午忽又转回,唰地俯身拾起地上的事物,冲那帘幕狠狠地说道:“你不开口也罢,我今儿就和你提亲,等皇上大婚了,咱俩便也成亲,这玉钏儿我就当是聘礼了。”

——啊?!卫无暇惊看着端午,嘴上勾起赞赏的笑,帘幕轻动,立春再次现身,脸上是一副痛苦至极又欣喜若狂的表情,口中却呐呐不能言。端午深望了他一眼便不再理睬,脸上也忽地浮起羞窘,“你……你就安心地办差吧……到时候等着喜信儿即可……”

卫无暇心中一动,思忖着凝眉细想:——璟儿既能替鸾生解毒,却不知是否能帮助立春呢?因为并无把握,故无暇也未提及,又与他们分析了一下南楚的局势,再重新商量安排了部署便分头休息去了。

坤泰号连夜行船,翌日午时已到达永建,武王正在舱房中踱步,单手撑着下腹,如一只受伤的困兽,就听舱门上传来轻叩,双寿立刻前去开门,门开处,卫无暇身着窄袖素绫胡服站在门口,她秀丽的脸上神情淡静,一望之下便觉格外飒爽明快。

明涧意一回身,骤然看到这样的卫无暇不禁猛地怔住,灿烂的阳光下,她显得更加丰姿不凡了。

“陛下休息得可好?我听他们说陛下早膳进得不多,是身体不适还是口味不合呢?船上备有医药,陛下可随时着人来取用。”

卫无暇走入舱房,鼻子轻嗅,觉得空气窒闷,不禁微皱眉头,她走到窗前随手推开船窗,“还是开窗透透气吧,虽略带海味儿但还是比薰香来得清新。”

武王早被她的一系列举止搞得蒙头转向,见她态度大方洒脱,毫不拘泥做作,心里更是愧悔,又隐隐地嫉妒那个死了的华宁,他何其有福,竟能得无暇陪伴,他又何其不幸,竟然无福消受早早亡故!

卫无暇站在窗前,并未与武王对视,谦声说道:“昨天出走太过匆忙,船上也无男装,真是……咳咳……辛苦陛下了……”话音刚落,无暇的脸上就慢慢地沁出一丝红晕,幸亏她此时背对武王,又有海风拂面,略解窘迫。

明涧意也觉难堪,视线一扫,见双寿早已退出了舱室才略松口气,望着窗前那纤秀的身影,明涧意只觉心头跳疼,又热烘烘的微有暖意,不自觉地冒然开口道:“无暇,当年之事,我……”

无暇倏地回首,专注地望着武王:“当年之事此时还提来作甚?既于事无补也显矫情做作,不外是你爹拿王位吓唬你,你在心里将国家社稷和儿女私情反复掂量,立刻分出了轻重,便躲在大兴宫中的某处,或许还是个能看到夏江的地方,静等我知难而退。”卫无暇见明涧意的眼中布满血丝,脸容极其疲惫憔悴,不忍再刺激他,便放缓了声调:“对此我虽曾怨恨,但慢慢的也就理解了,你是男人,又是王储,自然比我这个国破家亡的郡主责任更重,牵绊更多吧。”

明涧意听不出她话中的喜怒,但为何无暇的所谓理解令他更加感觉难过呢,他宁肯卫无暇心存芥蒂,无法释怀,如此一想,明涧意更觉羞愧,自知自己心胸狭隘,且心怀不轨,自己如此痛恨青鸾的行为,恐怕……恐怕还别有隐情吧!因为青鸾比当年的自己勇悍无畏,也比当年的自己义无反顾!还因为若是青鸾和华璃结为伴侣,那他和卫无暇就成了亲家,再也……再也没有重新赢得她的可能,明涧意心底巨震:——原来自己还存着与无暇重归于好的心愿,当真是异想天开呀。

卫无暇见明涧意脸上的神色变换不定,不知他心中所想,也不欲再纠缠旧事,便转身离开船窗,慢慢在屋中踱步,一边斟酌着说道:“此地是永建,离台州只二十里,我们先泊船在此等消息确定后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明涧意暗暗点头,立刻回答:“我昨晚反复想过,宫中禁卫的正副统领都为南楚名门之后,世家子弟,若非出了重大纰漏,或是被人要挟绝不会自发谋反弑君!”

“是呀,禁卫弑君从来都是受人指使,妄想当个开国功臣!他们本身又不能承继王位,没有强军支持众臣辅佐禁卫是无法取王位而代之的。谨政殿和翔鸾殿同时被轰,说明了什么?”卫无暇停住脚步,回眸望向武王,“说明有人既要你死,又要拿阿鸾做文章,还要让他死无对证!”

明涧意虽已隐隐猜到此节,但因太过震惊,一直不敢也不愿面对,此时听卫无暇直言相告,不禁额上冷汗淋漓,他踉跄着倒退数步猛地坐到椅上,“我……我当时放他一条生路……可没想到他会杀兄弑父呀!”旧伤揪扯起剧痛连连,明涧意握拳抵在右腹上。

卫无暇看出他身体不妥,不禁焦急地问道:“你……你可需要医药?“

明涧意从腰间锦囊中翻出一个琉璃小瓶,却哆嗦着怎么都不能单手打开,卫无暇急步上前从他手中取过小瓶打开瓶盖,倒出几粒细小的棕色丸药,“几粒?”

“三粒。”

卫无暇将药倒入他的手掌,一边轻声训他:“真是作孽,好好的你非要攻蜀,弄得自己一身的伤!”

“我还不是为了你!”明涧意伤痛之下,意志薄弱,一下子说出了深藏多年的心里话,卫无暇蓦地愣住,差点失手打翻手中的小药瓶。舱房内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虽有阵阵海风从窗棂间涌入,屋中人还是感觉呼吸困难。

“你少拿我做借口,还不是你野心作祟想侵占大蜀,那卫恒精熟于巫术又狡兔三窟,你光靠布阵攻城很难将其剿灭,我看此次的弑君之乱就有他插手参与的可能!”

卫无暇快人快语,再次说得明涧意口不能言,他怎么竟忘了无暇爽脆的蜀人性格了呢,想当初,也正是无暇这种爽朗又狡黠的性格吸引了自己。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卫恒荒淫无度疏于朝政便有机可乘,却不知他一向心狠手辣,好像毒蛇,善于伪装等待,再骤然发难一击而中!”卫无暇边说边拿起榻上的丝毯盖在明涧意的腿上。

“你那个二王子也像毒蛇,前阵子僵而未死,如今缓过劲儿来就又跳出来咬人了,他们大概知道你将阿鸾鞭挞至重伤,所以便想趁此之际谋夺王位。你却还被蒙在鼓里。”卫无暇又退回窗前,她说得毫不客气,一下子想起阿鸾的惨状,不禁又挑起了双眉,咬着牙恨道:“就……就只害苦了阿鸾……还有我那可怜的孙儿!”

“——什么——?”明涧意本来还在纠结于明浩的反叛,此时听到卫无暇的后话一时惊骇,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其实他并不理解所谓‘孙儿’一词何指,越费解便越惊骇,竟将明浩之乱也暂时抛在了脑后。

卫无暇发觉自己说走了嘴,看看对面椅上那个尚且自以为是,不知检讨的男人,又觉气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话挑明了说,省得这鹰鹫总是鹰视眈眈地横在阿鸾和璟儿之间,“坤山奇谭,你听说过吧?”

明涧意点点头,心中却是一凛。

“我儿成璟帝便是奇谭箴言中所录之龙魂!”

卫无暇镇定地开口,说出的话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果然就见那武王面色渐渐转变,苍青一片。大夏开国之帝便是龙魂,所以他所分封的列侯都知道坤山奇谭,虽未得见奇谭真本,也知龙魂的基本特征,列侯们的后世子孙将这龙魂之事代代相传,最后竟变得如传奇故事一般了,谁都不再被龙魂之说所震慑,武王虽也听其父王口传,但却对此事非常不以为然。

卫无暇盯视着武王,早已看出他不置信的神色,遂淡然一笑道:“你那个缓解旧伤的药是杜华为你拟的方子吧,我这里也有一张丹方,却是成璟帝所写,也是为你疗伤所用,与你那个一模一样!杜华和阿璃是一魂两身之命,他被明浩杀害后魂魄回归于阿璃之身,如今已神魂归一了,这也就是为何阿鸾与他情投意合的缘由,他们俩本来就是至死不渝的情侣!你不用这么骇异地看着我,好像我在信口胡说。”

明涧意的双眼慢慢瞪大,眼珠微凸,骇然地浑身震颤,根本说不出话来。

卫无暇站在窗前,沐浴在明晃晃地暖阳之中,毅然一鼓作气道:“坤山奇谭一直收藏于大夏内宫,其箴言上所述的关于龙魂的所有特征璟儿都已具备,你不是也曾亲见凤鸟领百鸟来贺吗?”

明涧意呆怔地点头,脑中一下子闪过方泽坛上携手而立的两个少年,和那盘旋飞舞的七宝彩凤。

“箴言另指出与龙魂琴瑟合鸣的伴侣,便是他的命定之人,不论男女,皆可诞育子嗣,是仙降珠胎!”

‘胎’字刚说出口,热乎乎地还没落地,卫无暇就听到喀喇喇一阵脆响,那木椅的两侧扶手竟已被明涧意掰断,

“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武王一手拎着一个扶手,呆坐在椅上,瞠目结舌地盯着卫无暇,好像她的头顶开出了莲花。

“我说阿鸾是青凤降世,可以生育子嗣。”卫无暇无比清晰地说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武王,见他的脸上浮起哭笑不得,又震撼不已的古怪模样,卫无暇又凉凉地开口续道:“我说的是如今这子嗣怕是已被你鞭挞而亡了,那可是你心心念念时时刻刻盼望着的明氏骨血呀,唉,你没见那刑架上,当真是赤血浸染!”

卫无暇正说得声泪俱下,就听‘哐当’一声巨响,武王已摔倒在地,昏迷不醒了。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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