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初夏的阳光,碎金子似的洒满暗河水面,水声叮咚,伴着如水的晨风,在岩壁间回旋。
唐亦袅半坐半躺靠着岩壁,面色憔悴,双眼乌青,眸色更加幽暗,冷冷地打量着篝火余烬旁结缡而眠的小花儿和阿鸾,那眼光如此犀利阴郁,令人一望之下,遍体生寒。
——自己一时大意,盅毒发作时竟被这两个狗东西闯见!唐亦袅狠狠地咬着牙,心里早想了八九十个整死他们的歹毒法子。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掌心,那里有两个细小的十字伤口,亦袅不禁皱起眉头,微眯着眼睛,再次看向洞口的篝火,心里暗自沉吟:——见过自己盅毒发作的人都必死无疑,但昨夜之事却太过蹊跷,还是得把来龙去脉都查明白再杀了他们不迟。
唐亦袅对盅毒发生的经过朦朦胧胧地记得一些,现在再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年,每次碧血蛭发作都是靠了那人的秘药才勉强得以存活,没想到这个小花儿却非凡人,竟比那万金难求的秘药更见效!
初夏的晨风蓬蓬勃勃,带着青涩的草木香气拂过溶洞的每一个角落,几只山雀扑楞楞地飞进来张望,又翩跹地离去,翅膀搅动起晨风,妄想在半空中留下渺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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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儿被鸟雀拍打翅膀的声音吵醒,他迷蒙地张开眼睛,有些茫然地望向前方,却一下子就对上唐亦袅冰冷审视的目光,不禁全身一震,用手揉揉眼睛,再看过去,却发现那唐七少正对着他微微笑,漂亮的凤目弯成了月牙,小花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继续用手揉着眼睛。
“小花儿呀,昨晚都发生什么事了?”唐七少温驯地笑着,明知故问。
小花儿的动作和唐亦袅的问话惊动了阿鸾,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小花儿的身侧,想起身,却被两人紧紧相结的衣带牵绊住,脸上立刻滚起彤云,心想那唐七肯定都已将此情此景看得清楚明白,不觉心里既慌乱又有点喜悦还掺杂着些些骄傲,随即就镇定下来,难道他堂堂南楚太子竟会见愧于一个江湖竖子不成?
“你不知道吗?你身上的碧血蛭毒盅发作了。”
小花儿审视着唐亦袅,对他的问话感到非常惊讶,难道他真的对盅毒发作一无所知吗?坐起身,先用手试了一下阿鸾的体温,继而松口气,——真好,阿鸾辛苦了半夜,却没有再发烧。
唐亦袅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眼中浮起层戾气,但转瞬即逝,他困惑地睁大丹凤眼,“——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噩梦连连,疼痛难熬!昨天是十五吗?”
阿鸾听言也坐起身,低头解着衣结,瞄了一眼唐七少错愕的表情,唇角微抿,没有说话。
“你每到十五月圆时,盅毒都会发作吗?”小花儿关切地问。
唐七少点点头,眼神闪烁,“——小花儿,昨夜是你救了我吗?以前每次发作,我都要在家中的清血池中浸泡三个时辰才能得以缓解,不然就是九死一生。可昨夜,我却只做了几个噩梦,蛭毒就消退了,难道竟是你为我解毒的吗?”
亦袅握手成拳,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他再次回忆起昨夜恍惚中看到的与小花儿十指交握的情景。
“——呃,”小花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就拉着阿鸾站起身,走到河边洗漱,
“唐亦袅,这次可不是小花儿的功劳,而是我救了你呀。”不料,阿鸾回头喊了一嗓子,把那七少和小花儿都惊得一跳,齐齐盯着他瞧。阿鸾不紧不慢地洗漱,面色一派雍容平和,心里却早已闪过无数个念头,小花儿不惧盅毒这其中必然大有蹊跷,他虽不甚明了但却万分警觉,知道必须提防唐亦袅。
“此话怎讲?”唐七少疑惑地问。
小花儿默默地洗漱,不动声色地等着阿鸾的下文。
“唐亦袅,你唐门家学渊源,总听说过我们南楚的解毒圣药万清丹吧?”阿鸾擦擦脸上的水痕,转头看着七少,颇为自豪地问着。
小花儿和亦袅同时点点头,都对阿鸾的话摸不着头脑。
“我和景生在山中时曾遇剧毒蟒蛇袭击,他被缠咬,我给他服下了两枚万清丹。”阿鸾心里咬牙:唐七,你就是那个万恶的剧毒蟒蛇。
“——那又如何呢?”唐亦袅不明所以地问着,还是想不明白这个事故和昨晚的解毒之事有何牵连。
“他服下万清丹后,周身血液在十五日内能防毒解毒,这也是那晚你家的独门秘药没有害死他的缘故。”
阿鸾凉凉地说着,眼神也淡漠冰冷,小花儿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心里一动,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禁暗叫:——好险!
“哦?那万清丹竟有如此神效?”七少似乎不信,天真无害地歪着头笑问。
“——好虽好,可惜神效难以持久,一十五天已是极限了,幸亏你昨夜毒发,要是换成今天,那我们就是想救你也办不到了。”
阿鸾也笑,笑得特别飘渺,好似有意又像无心,令人根本摸不着头脑,小花儿看着他们俩别有用心的笑容,也只得跟着咧嘴苦笑,
“——是呀,七少,你盅毒发作得可真凑巧,再迟几个时辰就不得救了。”
小花儿说得颇为感慨,心里却连连叹气:——勾心斗角这个游戏真不好玩,但这两个少年却玩得乐此不疲,神采奕奕!而且,如果不是阿鸾心思缜密,熟悉这种游戏,自己已经被亦袅这条小蛇诓进圈套里了。
唐亦袅若有所思地看看阿鸾再看看小花儿,又眯眯眼甜笑,“那可真是我的福气呀,承蒙你们多次相救,这万清丹如此神效,不知能否赐我一见?”
清透的晨风绕洞而过,带起一片哗啦啦的水声,像欢歌也似战鼓。阿鸾拉着小花儿慢慢向唐七走去,唇角上挑浮起一个嘲讽遗憾的笑,“唐七,我当日身上仅有三枚,那最后一枚万清丹封于蜡丸之中,系之于发上,却在那晚落水之时掉入深潭了,真是可惜可叹呀。”
说话间,他已走到唐亦袅的面前,俯身望着他,明媚的杏子眼里寒光一闪,“唐七,你若想要,就自去那潭中打捞吧。”
唐亦袅不为所动地回望着阿鸾,心里却气得发颤,刚想强颜欢笑地反击,鼻端却蓦地嗅到一缕奇异冰寒的香气,那奇妙的香氛透窍而入,荡涤着他焦躁的身心,唐亦袅深吸口气,眼睛盯着小花儿,又想起那晚令他震荡不已的体香,鼻子翕动轻嗅,发现它确实发自小花儿的胸间。
阿鸾眸光一闪,已经猜到了缘由,他不经意地侧身挡在小花儿的身前,“唐七,你也对这药香感觉奇特吗?”
“——药香?”唐亦袅耸眉惊问。
小花儿隐在阿鸾的背后好笑,这孩子还真是点子大王。
“是呀,你闻到的景生身上的那个味道就是服用了万清丹后的药香。”阿鸾似笑非笑的,好像是嗔怪唐亦袅的无知。
唐亦袅的凤目微睐,晶亮的眸光扫视着阿鸾,半信半疑,半真半假地自语:“听说过吃药薰香的,但多属无稽之谈,这解毒能解出体香的倒是闻所未闻,你们南楚当真人才济济,竟能制出这等神药!”
唐小七的口气颇为嘲讽,似乎对阿鸾的说辞将信将疑,但他的心里却已经信了七八分,更对那遗落深潭的万清丹心痒难耐,无比神往,小花儿吃了两枚既能助他解毒,那如果他能天天服用,岂不是可以根除盅毒了。
阿鸾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故作遗憾地摇摇头,“那碧血蛭虽然毒辣,但也不一定就全无解法,只是……唉……可惜了那粒……”他的话说了一半留一半,那留在喉咙里的半句话却勾得唐七两眼发直,恨不得将阿鸾大卸八块,再找出几枚万清丹。
——被人救助,却还想着损人害人!阿鸾不屑又憎恶地瞄了一眼亦袅,眼神犀利,唐小七也不甘示弱,立刻睃眼斜睨着他,
“亦袅,你是唐门七少,怎么竟会被人下了碧血蛭,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小花儿看着他们两个眼中霹雳啪啦飞溅的火星儿,赶紧插言问道。
“——嗯,是很费解呀,敢在唐门七少身上下盅的,来历和胆子可真不小。”阿鸾随声附和,拿起小花儿递给他的野浆果一粒一粒放进嘴里,只觉那酸甜的果汁一直流进了心里。
唐小七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扯开飞到洞顶,他直眉瞪眼地看着阿鸾吃果子,那艳红的果汁抹在唇上,竟衬得他的面孔晶莹剔透,眉目如画,
“……那……那是我年幼时……被人暗害……”唐七的喉头滚动,猛咽口水,红艳欲滴的果子看起来真的很美味,还有那吃着果子的秀丽小人儿,更是令人眼馋。
小花儿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也是一愣,心里像被丝绳扯住了,一抽一抽地跳,
“什么人竟敢暗害你?”小花儿的语气颇为不屑,他非常不喜欢唐七看着阿鸾的眼神,那么贪馋霸道,好像要把阿鸾吃下肚似的。
唐亦袅的眸色倏地一暗,——这个世上的人,想他死的比想他活的要多得多。他没有回答,还是直勾勾地盯住阿鸾,心想:当时听人传言什么当世三美,自己还曾大怒,绝不认可,并将那传话之人烧炙了喂狗,可如今看起来,不禁这南楚的青鸾仪表不凡,就连这个所谓的山野村童都气度似仙,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胜旧人!
小花儿见他的眼睛总是滴溜溜地盯着阿鸾,非常不快,“你这脚踝挫伤恢复的差不多了,今天我们就上路吧。”说着就狠捏了一下唐七的脚腕子,
“——呵哟!”唐小七倒吸口凉气,疼得直皱眉,心里咒骂着小花儿,脸上却飞起了讪讪的笑,“小花儿,那个野果子,我也甚饿——”他半张着嘴,眼神儿跟着红果子,口水就在齿间打转转。
小花儿看看他讪笑的俏脸,那脸上的丹凤眼中却殊无笑意,凉幽幽地闪着微光,
“七少,你昨晚盅毒发作,现在还不宜进食,况且这种野生浆果多为发物,对你的臂伤和蛭毒都没有好处。”他无法和唐七解释野果容易导致过敏性变异反应,只随手递给他一个烤好的山薯。
唐小七无比怨恨地捧着山薯,转脸看着阿鸾手中的晶莹鲜果,不免更加气恼,小口,小口地吃着山薯,心里想的却是日后如何将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苦苦求饶。
艳阳如洒,流金滚锦般铺陈在洞口,远山苍苍,碧水环环,五月天,好辰光,长风送我返故乡,
“今日天气晴好,我们趁早出发赶路吧。”小花儿扬声叫道,心里暗祷——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