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46 魂兮归来

46魂兮归来

林九溪昏迷的时间不长, 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魔法师颤颤微微地从地上爬起来,出门而去,也没见他多根白发多条皱纹, 却给人突然间老了十岁的感觉。

不过林九溪没功夫考虑这些, 他正在急急地呼叫着小七:七七, 小七, 你在不在?快回答……叫了无数遍, 没有回答,脑海中没有一丁点声音。

以前小七也经常不搭理他,但是就算不回答他也感觉得到小七的存在, 这次不同,现在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好象, 小七从来不曾存在过……

小七不在了吗?小七消失了?这具身体里只剩下了自己?

林九溪恐慌起来。刚开始“同居”的时候, 他巴不得身体里面多出来的灵魂快点消失掉,24小时受监控的滋味不好过, 但是整整五年的朝夕相处,一切都变了。他不只熟悉了小七的灵魂,不只是习惯了小七的陪伴,有时候甚至产生了小七本来就是自己一部分的错觉,觉得这个样子过一辈子其实也蛮好。正是因为有了小七, 哪怕是在最无助最倒霉的时候他也不曾孤单过, 无论如何, 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不管多糟糕, 他知道他还有小七……可是突然之间,小七不在了, 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体里了,甚至不知道是生是死……林九溪只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难过异常,直想痛哭一场。

但是他不能哭,他必须冷静,他必须找到小七,小七不会消失,那么强悍的小屁孩,不可能死,不能够死……小七,拜托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小七你不会那么差劲,对吧?你不会那么容易被害死,还是被我害死,对不对?……此时此刻,林九溪非常非常地憎恨自己,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不冲出去,不就是几只亡灵,又不是女人,装什么矫情!

林九溪后悔莫及,其实“后悔”两个字已经不足以表现他心底的愤怒、他对自己的愤怒,心底空空落落,胸口却堵得发慌,气血翻滚间胸腔一阵疼痛,林九溪重重一拳锤在地上,心里面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小七,你不要有事,拜托你千万不要有事……

床上的伊临突然咳了一声,情情激动中的林九溪没有察觉,直到又一声咳嗽声传进耳里,他才惊赫地看向伊临,可惜咳过之后伊临又没了动静。

林九溪终于反应过来,起身跑到伊临床前,仔细地观察着床上的植物人──这株植物仍然一动不动,但整个人却有了生机,就好象原本枯黄的花草染上了绿意……林九溪惊赫不已,难道伊妖人趁乱从小七的识海中逃跑了?立即否定这个想法,不对,除非小七的识海被毁,否则他出不来,难道说,小七真的……

如果说刚刚还存着“小七没死”的侥幸心理,伊临的变化却让他心底一片冰凉,悲从中来,心脏象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只觉得心痛难当,林九溪再也站立不住,慢慢滑落床前,想哭却哭不出来,抱住脑袋,一声声低低的呜咽由胸口通过口腔传出来,不象是在哭泣,倒象是野兽受伤之后的低嚎。

床上的伊临突然动了一动,林九溪整个人正陷在无边的痛楚之中,无暇理会。伊临却非常地不识趣,又咳了一声,林九溪愤怒地抬起头,恶向胆边生:妈的,都是你这个混蛋,要不是你,魔法师就不会乱用黑魔法,小七就不会消失……小七都没了你还敢咳,你以为老子当真怕你,看我不一刀宰了你给小七陪葬,妈的,大家一起死个干净!

林九溪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瞪着伊临,伊临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睛中也充满了怒火,两个人恶狠狠地对视。终究是刚刚苏醒,伊临精力不济重新闭上双眼,而随着他的闭眼,林九溪由恨意支撑起来的力量也似被抽空了一样,痛苦汹涌而来:小七没了,就算杀了这个混蛋也没用,小七不会回来了,杀了他小七也不会回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再次被无边的痛楚吞噬,林九溪头埋进床沿,无声地哭了,他不是没有眼泪,只是泪水都回流进了身体里,身体给痛作一团,缩在木地板上……

床上的伊临再次睁开眼睛,吃力地张开嘴,慢慢说道:“我又没死,你哭啥。”

林九溪没有理他:我管你死不死,我要小七活过来!

“笨蛋,我是小七。”

林九溪倏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伊临,他没听错吧?他说他是小七?冒充地?不,不对,伊临怎么会知道小七?

伊临(小七?)动怒了:“笨蛋,我没死你很吃惊?还是你希望我早点死?”

林九溪“啊”的一声惊叫,确实是小七,伊临不会这样说话,声音也很象是小七……

老半天,林九溪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小七?那……我是谁?”

床上的人给他气乐了,要不是双手无力非得敲破他的脑袋不可:“你是谁,你是小七我是李彦,总成了吧?”

Bingo!

林九溪扑上去一把抱住伊临,喔,不对,现在是小七了,兴奋得说不出一个字──不怪他问出那种脑残问题,伊临变成小七,确实有点惊悚!

他抱得太紧,小七轻呼了一声,林九溪赶忙松手,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七七,你真的是七七?”

小七大概是累了,哼了一声:“竟然敢不听我指挥,本来不想管你的,要不是看你那么伤心……”

咳咳,大男人一个,这个话题有点尴尬,林九溪想要转移话题,眼睛却不睁气,刚才流不出眼泪,这会儿却热泪盈眶,赶忙把头埋进小七的衣袍里,闷声闷气地道:“七七你饿不饿,我给你弄吃的。”

小七合上眼睛:“不饿。我现在还不能完全控制这具身体,要放妖人的半个魄出来,你不要烦我。”

林九溪立即点头,魂和魄的分工是不相同的,通俗说法,魄负责操纵身体,魂则负责思维等等,小七的魂魄不全,他没办法独立控制身体,好在伊临身上本来就留有几缕残魂,如果再放出半个魄,事情就成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就要看小七魂魄的情况了,林九溪估计多半要把伊临的半个魂打散后散进身体,小七才可以完全控制这具身体。

当下离开小七身体,象某种大型犬科动物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前的地板上,直直地盯着床上的小七,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这个时候,他仍然不是十分确定:小七没死,不但没死,还跑到伊临的身体里去了……这是真的吗?该不是正在做梦吧?怎么就是伊临那个妖人呢?要是换个人该多好……唉,算了,小七回来就好,不要太贪心,小七还活着,这一点最重要……

第二天天色刚刚见亮,饱睡了一觉的小七睁开眼睛,看林九溪专专心心地守在床前,心情大好──这小子居然胆敢违抗命令,惩罚一下是必须的,所以昨晚上他完成“分魂工作”之后没有管他,当然,那个时候太累了也是原因之一。

林九溪看他睁开眼睛,眼睛立即亮了,问:“七七怎么样,可不可以控制身体了?”

“应该可以,不过要练习几天。”

复健?……应该的,应该的。

林九溪立即点头:“我们一起练,那个不难。我去给你做碗粥,今天先吃流质食物。”

林九溪说完话飞奔出房,跑进厨房才想起自己只会做白粥,妖人那具身体一个月没用,需要营养,光喝白粥不成。连忙找到正在晨练的石南,把人拉进厨房,让他帮忙做一碗素菜粥──石南在药校呆了八年,厨艺还是差强人意的。

石南他们昨晚上有听到动静,只是伊临经常挨打,大家都习惯了。后来感觉不对劲想要出门,却莫名其妙地睡着了,应该是黑魔法做了手脚。

石南在厨房一阵翻拣,发现一种近似于羊肚菌的野山菇,异界没污染,味道比地球还要鲜美,就地取材,做了一锅香喷喷的野菇粥,其间林九溪不停催促,又动用灵力烧火,差点帮了倒忙……石南惊奇不已,看他把粥盛入碗里,又用灵力把清粥的温度降到刚刚好,然后端着碗急急地往伊临房间跑,有心要跟进去看个究竟,可人竟然把门关上了──把门关上了,就关在他石南的鼻尖子上!!

房间里面,林九溪把小七扶起来,这才发现忘记拿勺子,正要回厨房,小七一摆手,端起碗没多久把一碗粥送进肚子。

喝完粥,林九溪连忙询问起昨晚的事,小七心情不错,细说缘由。

昨晚上魔法师召来的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厉害非常,那东西应该是发现了林九溪身上有两个灵魂,估计是误把小七当作了伊临,给他那么一抓,小七一个残魂自然是抵挡不住。不过魔法师的身体貌似也承受不住召唤出来的东西,小七刚一离体,魔法师就昏倒了。要命的是他人倒了,魔法却没有消失,小七被一股力量吸入伊临体内,或者是灵魂与身体的契合度不够,或者是伊临的残余意识作怪,小七遭遇到了极其强烈的排斥,林九溪醒来的时候他正在努力收服这具身体……

林九溪听罢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沮丧,小七消失之后,他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小七活着就好,现在人活过来了,他又想要得寸进尺:“七七,你回来好不好?总有办法让你回来的,对不对?”

小七非常无语:“你当灵魂是萝卜啊,随便找个坑就放得进去?”

何况他那个坑里面已经有了一个萝卜!

看林九溪神情沮丧,小七正色:“林九溪你是真的不明白吗?你现在功力还弱,等到元婴期,你一具身体怎么容得下我们两个灵魂?”

修行不只是修练身体,灵魂也在修行中越来越强大,所以普通人的身体才会容纳不下修行人的灵魂。另一方面,修行人的身体和灵魂必须齐头并进,平衡一旦打破,修行即会陷入瓶颈。现在林九溪还是只菜鸟,多个灵魂无甚影响,以后功力增强了,问题就会慢慢显露出来。

这个道理林九溪不是不懂,但他根本没想那么远,元婴期?至少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情,太遥远了,何况大半修道人压根儿养不出元婴……不过,唉,现在已经这样了,看来小七是不会回来了。

林九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有询问小七自己的身体──小七灵魂不全,没办法修行(所以才会去修练属于精神力范畴的识海),如果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面或许还有一星半点的机会。但是这个问题林九溪一直不敢问,就算小七的身体还在,十有八九也没办法修行,否则当初就不会有“林九溪事件”,一切都不会发生。

看林九溪闷不作声,小七拍拍他的脑袋:“乖,不要想东想西,扶我起来走几步。”

“乖”?被个小屁孩叫乖,林九溪满脸黑线,不过鉴于昨晚上犯了严重错误,不得不很乖的某人规规矩矩地扶着大病初愈的“伊临”走进院子,这时候朝阳初升,院子里一片忙乱,林九溪这才记起今天早上要上路,急切之下,他一把抱起小七跑回房间,把小七放回床上后忙天慌地收拾起行礼,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才被“公主抱”的某人一张脸黑得跟张飞一样……

吃过早饭,一行人上路,人群中林九溪上蹿下跳,又是检查马车的褥子够不够软,又是张罗清水瓜果,甚至还央求玟在马车上画了一个简单的魔法阵,以求行驶时不至于过于颠簸,等到一切安排妥当,这才把“伊临”扶进马车……小心翼翼的作派直让人怀疑伊临是不是变成瓷人了,而林九溪这个侍从,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

宁蔚看得眉头打折,对,宁蔚,就是那个把公子哥们从维埃千里迢迢骗到幻像森林的宁蔚,林九溪他们被俘之后才发现,此人正是整个“风之羽翼”事件的总策划。

宁蔚的印象中林九溪对伊临没这么好,不过他也想岔了,只以为伊临御下有方,刚一醒来就把小侍从收拾得服服贴贴的。

最后,宁蔚鞭子一挥,一队二十多骑开始向着王都进发──宁蔚才是这队人马的真正领队,现在的他跟以前的形象完全不同,举手投足都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很有点枭雄的味道。林九溪对此人是佩服之至,他的伎俩不算深奥,但他对人性的把握相当精准,之所以成功,很大程度在于他把握了人们的贪婪心态:如果风之羽翼是真的,分不到一杯羹就亏大了。而且此人演技精湛,维埃城外的落拓囚徒,幻像森林中满不在乎的带路人,还有现在这个带了十多个亡命之徒的“□□老大”……无论哪个角色,他都扮演得惟妙惟肖,如果真的经由西方大陆去了北方,想必还会摇身一变成为乱世中的土匪头子,虽然他这么俊朗的人去当土匪有点不可想像。

一队人马轻装上路,连伊临乘坐的轻便马车都跑得飞快,中午竭息的时候已经跑出老远──羽族的传送阵不允许人族使用,只好老老实实骑马了。

小七的午餐依然是野菇粥,林九溪刚把粥从空间戒指中取出来用魔法加热,石南就过来兴师问罪了。

“你一大早把我拖进厨房就为了给他做粥?”石南执问林九溪,重点是“给他”。从卷轴出来后林九溪就向他和玟坦白了事情经过(避开了小七的识海),所以对于伊临此人,他也是厌恶透顶的,认为这种人渣就该植物一辈子。此外,他对今早上鼻子差点被砸扁的事情非常的耿耿于怀。

林九溪摸鼻子,再摸鼻子,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照理说朋友间不应该有隐瞒,但那是小朋友们的美好愿望,作为一个大叔(虽然有越活越年轻的嫌疑),他非常清楚完全透明的人是不存在的,小七的事他没法交待,而小七的识海更是不可以向任何人泄露的绝对机密。

摸完鼻子,林九溪终于憋出一句“你们吃饭了吗”,没人回答他,石南面色不善地瞅着小七手里的野菇粥。

玟突然开口:“他不是伊临北溟。”

一句话,小七林九溪狂汗,石南脱口而出:“怎么说?”

林九溪又开始摸鼻子了。

玟淡淡一笑:“他跟伊临的气息差别太大,而且他跟林很亲近。”

林九溪和小七面面相觑,早就知道玟的感知很厉害,却没料到会这么厉害。

林九溪轻咳一声,由华语切换成维埃语:“那个,昨晚上魔法师大发脾气,他动用了黑魔法……”

“谁动用了黑魔法?”宁蔚快步走来。

林九溪没做隐瞒,除了小七不是伊临这个事实,他把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宁蔚听完后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地走向魔法师。

四个人远远地看着宁蔚跟魔法师争吵,直至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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