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次日起来商队整装待发,却听说昨日青阳上京赶考的几个举子,有个不知道撞了什么邪,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一般,全是掌痕。竹枝看了冷谦一言,他依旧是那副罗大的打扮,正双手抱臂站在门口瞧着商队的护卫忙活。
两人四目相对,竹枝几乎立刻就肯定了是冷谦昨夜去教训了冯俊,心里一暖,冲着冷谦微微一笑。冷谦也露了几粒白牙,遮掩似的别过了头去。
这件事情已经不用再提起,因为昨日偶遇冯俊带来的一些不快和忐忑烟消云散,她深吸了一口气,明白回到青阳,还有跟冯大纲和离的事情,都会遇见很多阻力,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不过今日的罗竹枝已非昨日,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
两个小丫头似乎也诡异地和睦起来,至少在竹枝眼皮子底下,没有再当面掐起来过。牡丹做得不够好的地方,迎春也会提点一两句,语气还是那么令人不舒服,只是要比往常好了许多。
竹枝瞧着微微松了口气,她可对于调教身边的人没什么心得,若是这俩丫头做得不好,少不得还是用冷谦的提议,卖了便是。
这本身就是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她们的身契在她手里,就注定了她们的命运由她来决定。什么奴大欺主的事情,想都不要去想,根本就没可能发生,顶多就将她们远远发卖了便是,反正她也不是没人伺候就走不动路的主。
兜里有银子,心爱的人就坐在车帘外,两个小丫头偶尔斗斗嘴,竹枝几乎希望这路就一直走下去,永远不要抵达目的地才好。
只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明日便可以进到青阳县地界,冷谦便道不合适再送她,要离开了。
说来也是,进了青阳,冷谦那“罗大”的伪装身份就装不下去了,若是不小心,还会惹来无穷麻烦。竹枝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少一桩总比多一桩得好。可是想到即将分别,竹枝便心里发堵,身上也提不起劲来。
夜里冷谦又一次翻了窗户,两人私语小半夜,次日竹枝才带着黑眼圈上了车。冷谦与商队管事略微交代了两句,便就此留下,分道扬镳了。
竹枝却好像病了一般,魂不守舍地发了几日呆,直到落日时分进了青阳县城,商队管事来禀报,她这才回过神来。
青阳飘着细雨,竹枝坐在床边,微微出神。分明不是第一次分离,却好像丢了惯用的物件一般,百般不适。这情丝一动,便如初春的细雨一般,润入心底,舍不下了。
她只准备在青阳城略做停留,便在最好的客栈仙人居包了一个上房,这房间带着供贴身仆从歇息的耳室,还有一间会客室。若是李记掌柜的过来,也好见客。
牡丹正在收拾东西,迎春叫她打发了出去。李记那边要送个帖子才合适,得了人家不少帮助,就是在京城,也没少得李管事的照顾,礼性大一些总不会出错。至于苦杏巷子那头,她想了想,叫迎春顺道去看一看。迎春虽有些奇怪,也没多问,领命去了。
这两个丫头一路上也还调教得不错了,迎春虽还是有些高傲,但是看外头的事情都让自己出面,就跟以前周府里头的外管事一样,心气儿也平了些。夫人就只得她们两个丫头,一个外头做事,一个处理内务,严格说起来也算是地位相当,迎春自封为竹枝的外管事,自然高兴了许多。要说贴身服侍的事情,她一个粗使丫头也不懂太多,虽说往日里指使讽刺牡丹,不过是身份上的优越感罢了。
倒是牡丹,贫苦人家出来的孩子虽然笨拙了一点,好在眼色是极佳的,话不多,做事粗糙了些,但是竹枝本就没把自己当做人上人,倒也觉得她很好。
主仆三人一路磨合下来,倒也相处愉快。
不多时,迎春打着油纸伞回来,在屋外脱了湿鞋,进屋禀报竹枝:“李记花坊内李管事和掌柜的都不在,给了他们前堂的小二,也是姓李,听说是夫人的帖子,接了很是高兴的样子,说一定禀报掌柜的知晓,对奴婢也极客气。苦杏巷子您说的那里奴婢也绕道去看了,那家门户紧闭,因是落雨,外头也没见什么街坊,并不晓得如今是否有人住着,若是夫人要晓得,明日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竹枝摇摇头:“不用了,咱们也不多做停留,待跟李掌柜见了面,便往青河镇去,我还要覆命呢!”
迎春嘴快,便接着说道:“今儿已经二月二十七了,说是三月三之前覆命,可没两天了……”
话没说完便见竹枝看她,忙住了口赔笑道:“奴婢这不是替夫人担心么?那什么李记花坊面子再大,夫人也不能为他们耽搁了圣命不是……”
竹枝垮了脸道:“迎春,我还是那个话,若是你觉得我这儿呆着不舒服,想要去哪里,我成全你就是。只是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替我做主。”
迎春一听不好,忙跪下认错。
竹枝叹了一声,叫她起来,心里寻思这迎春到底是从周府出来的人,卖了似乎也不好,留着主意又挺大,看样子还是得再找个合适的人才行,最好是个小厮,外头行走也方便一些。
牡丹见她们说完了,这才上前道晚饭已经好了,要不要叫小二送进房里来,表现得极为恭谨,迎春瞧着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小二刚把晚饭端进来,李掌柜和李管事便来了。
竹枝赶紧起身地迎了出去,李掌柜上前两步抬手抱拳道:“给探花郎大人见礼了!”李管事也跟着见礼,倒闹得竹枝红了脸:“李大哥真是,说这些个干什么?!”
李掌柜笑得合不拢口:“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吗?不对,是替我自己高兴,你说我眼光多好?提前就认了探花郎大人做妹子,这下不晓得有多少人该羡慕我呢!”
竹枝迎了他们坐下,又叫加菜,又叫添茶,忙活了一通,几人这才安安稳稳说上话。
李管事在李记的地位不同,自然也落了座,含笑打量着竹枝。见她如今面色红润,穿着素色细棉布的衣裙,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支不怎么打眼的金钗,不由暗暗点头。这妇人并未因一时腾达而得意忘形,比许多男子还强些。
李掌柜的却望着竹枝挤眼睛:“妹子,我这人不会拐弯,听说你是领了圣命,管着青阳观的花木事宜,可不能便宜了外人去啊!”
这位便宜大哥真是个直肠子,竹枝晓得他大伯便是周大人急于拉拢的李尚书,来之前也是得了授意的,自然不吝于表示善意,轻声笑道:“这还用李大哥说么?说起来还是小妹要占李大哥的便宜呢!”
李掌柜的笑眯了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儿要是有便宜,自然也得便宜你不是?你是不晓得这青阳观的事情现在有多俏,咱们青阳的几家大花坊都快打破脑袋了,要不是花木这玩意儿养护、运输什么的都有些问题,只怕连京里的墨香居都要来分杯羹呢!”
“如今才不过采买沙石,那几个主事的成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不是在万花阁吃酒,就是去醉芳楼听曲,连面也不是那么好见的。”李掌柜一拉开了话匣子,立刻就抱怨起来。为着青阳观花木的事情,他也有些烦恼。大伯的牌子倒是好使,可这些小虾米也不能小看,几个主事的各有盘算,到如今他跟几位主事的也不过见了两三次面,都还是匆匆一面而已,不由心里不忐忑。
竹枝却有些奇怪,按说这事情本就是周大人等为首的大皇子党运作的,若是想要拉拢李大人,几位主事的不该如此行事才对。想到临来前周大人的交代,竹枝只能认为这其中还有其他几位皇子的人马,大家各有盘算。看来这工程自古就是个油水厚的,谁都想在中间分杯羹。
她微微一笑,安抚李掌柜道:“李大哥别着急,这不是刚开始么?想必还没到植花种草的时候,总得循序渐进嘛!”
李掌柜又不是真的直肠子没大脑,在竹枝面前抱怨,只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容易罢了。响鼓不用重锤,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行了。他住了口,转而问起竹枝离开青阳之后的事情,在京城的生活等等,就像个真正的大哥一样,嘘寒问暖,格外关心。
竹枝有些感动,只是她到底也是成年人了,并不敢竹筒倒豆子,便拣能说的,李管事也知道的说了些,又将告诉过墨香居的一些盆景技法跟李掌柜聊了几句,倒也相谈甚欢。
吃罢饭撤了残羹剩菜,大家聊到之前竹枝在青阳的事情,李掌柜沉吟了片刻,跟李管事对了个眼神,突然提起吉祥客栈,低声对竹枝道:“妹子,不晓得如今你跟那冯家到底是如何牵连,不过若是你那男人跟胡来俊关系匪浅,有些事情你还是要慎重些才是。”
“哦?此话怎讲?”竹枝疑惑了,当初她就好奇李掌柜李三混这个青阳著名的混混,怎么对不起眼的吉祥客栈,尤其是对胡来俊有些顾忌的模样,听到他主动提起,自然来了兴趣,追问起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