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农家029 回门
等到了上河村,竹枝算是明白了几分。
上河村和下河村的名字来由都跟青河有关,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罢了。青河绕着青牛山蜿蜒向前,青牛山如同一只庞大的怪兽蹲坐着,将两个村子隔开来。若是从山上翻过来,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问题在于因为大山的阻隔,两个村子之间的路程颇远了点,等他们俩到了上河村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吃饭的时候了。
进了村子,人们远远望着他们俩,却没有人上前来跟竹枝打招呼。竹枝心里纳闷,难道原主是个不受人欢迎的么,她出嫁了回娘家,就连个点头笑笑的人都没有,更别提开口跟她打招呼了。她不晓得她出嫁的事情让罗家脸上无光不说,连累了不少村里未嫁正议亲的姑娘。人家说起她可不会说罗家的闺女如何,都是说上河村有个姑娘,出嫁连份嫁妆都没有,空着手就进了别人家的门。
上河村人口也不少,不过明显地瞧着不如下河村富庶,村里盖着瓦房的人家并不是很多,而且就是瓦房,大多也有些破烂了,瞧着有些荒凉的模样。
罗家也是一副颓败的姿态。
从门外望过去,院子里倒是竖着一栋青砖瓦房,不过除了这栋房子,旁边都是泥墙草棚的房子,越发衬出一种境况不好的景象来。
并没有人因为竹枝的到来有所表示。两个女孩儿坐在屋檐下头,妆模作样地拿着个帕子在手里绣着,院子里几个男孩正骑着扫帚做游戏,撵得院子里头鸡飞狗跳的一团乱。他们进了院子,孩子们也只是看了一眼,连个招呼都没打。斜刺里忽然窜出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来,瞧见竹枝惊喜地喊了声:“大姐!”又望着冯大纲红着脸笑,接着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些紧张地说:“大姐你快和姐夫进去,早上娘还在骂呢,说你嫁了人就野了,连回门都拖拖拉拉的,害得她早上忙死了……”
竹枝听着微微皱了眉头。她早就该想到,不顾女儿出嫁后的处境,连多一件衣裳都不肯陪嫁的爹娘怎么会对女儿好到哪里去?听这孩子的口气,她娘还埋怨她没早些回来做事呢!
她笑了笑,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不知道怎么叫他。没有原主的记忆真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完全两眼一抹黑啊!
堂屋里出来一个瘦高个的女人,见了她和大纲夸张地笑着招呼道:“哟哟哟!咱家大姑奶奶回门儿啦!二弟妹啊,你闺女回来啦,还不出来看看!”语气里没有半分欣喜和关心,满满都是不怀好意的讥讽。院子里头玩耍的孩子们听了,跟着哄笑起来。
竹枝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冯大纲也保持着沉默。
那女人便不高兴了:“这才几日功夫,连人都不认识了么?哎呀,果然嫁了人就是不一般了,瞧这小脸儿都胖了一圈儿,眼力劲儿高的……”
话没说完便叫另一个妇人给打断了:“大嫂倒是好眼力,我这当娘的都还没瞧见呢,你倒看得清楚!”这应该就是本尊的娘亲了,个子就比那个大嫂矮一点儿,但是看起来粗壮许多,脸上的神色并不温和。
冯大纲赶紧上前唤了声:“岳母。”
竹枝正准备叫人,那妇人眼光扫过来,毫不掩饰的满是厌恶和不满,顿时就让她把那个“娘”字吞进了肚子里,死活不愿意开口。
那妇人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不一般,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哑巴似的,赔钱货!”
瞧见他们两人手上就提了一个麻布口袋,她上前几步抢下来打开一看,脸上的神色稍微好看了些,语气温和地对冯大纲说:“姑爷累了吧?先进屋见见老爷子吧。”
说罢扭头便进了正屋。
冯大纲上前两步,回头一看竹枝,她正咬着嘴唇站在原地,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摇摇头喊了她一声,一同进了屋子。
孩子们跟着涌了进来,满满一屋子人。
上首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微阖着眼靠在椅背上,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桌边坐了两个男人正在说话,见竹枝等人进来,也只是扭头看了一眼,便自说自话去了。
竹枝站着没动,她娘在后头推了她一把,不悦道:“愣着干什么?给你爷爷磕头啊!”
说罢走到老人身边说道:“老爷子,竹枝回来了,给您磕头呢!”
老头子也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冯大纲上前先跪下了,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起身才发现竹枝还站着,不由回头诧异地望着她。
整个屋里的人都看着她。
她也是气得很了,真为死去的罗竹枝不值,瞧瞧这都是什么亲人?之前没陪嫁的事情就不提了,这闺女嫁人了回门,一家人都是这个态度。完全爱理不理啊!罗竹枝啊罗竹枝,我可总算明白你为什么毫不留念地就死掉了,这样的娘家,再摊上孙氏那样的婆婆,这个世界有什么值得你留念的?
怨气渐渐在心里堆积,说不清是罗竹枝本尊遗留的残念,还是现在的罗竹枝心中生出的不满。
她娘也吃了一惊,这闺女素来都逆来顺受的,什么时候闹过这样的事情,忍不住就照着她的后脑勺一掌拍了下去,嘴里骂道:“赔钱货,你还反了不成?”
竹枝挨了一下,登时一腔怨气化作愤怒爆发了出来:“反你妹!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就你们这样的,也好意思叫我磕头?我呸!”
全家惊呆。
坐在上首的罗老爷子也睁开了浑浊的双眼,打量着这个从未正眼瞧过的大孙女。罗爹从桌边一跃而起,抬手就要扇她的耳光,嘴里骂道:“什么玩意儿?老子今天就叫你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竹枝退后一步便避开了,罗爹气得不行,什么时候他打闺女,她还敢躲了?当即又上前两步去捉竹枝的头发,刚伸出手便被人拉住了。
回头一看,原来冯大纲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起来了,捉住了罗爹的手,铁箍一般紧紧握着,罗爹挣了两次都没挣开,反觉得手臂痛了起来,可嘴里不肯求饶,“孽障”“下贱货”地乱骂着。
旁边坐着的罗老三慌了,赶紧去扳冯大纲的手,死活也扳不开,只得着急地劝道:“大纲你这是干啥啊?这是干啥?”
罗娘见了“嗷呜”一声却扑到了竹枝身上,熟练地揪住她的头发往地上按,另一只手往她身上、脸上乱抓乱挠,嘴里喝骂道:“下三滥的玩意儿,赔钱货,你还反了你了,还跟老娘叫板儿!我叫你呸!”一边说,一边就真的往竹枝脸上吐口水。
竹枝没避过,叫她抓了个正着,按在了地上。她可没有这种贴身肉搏的战斗经验,一愣之下便吃了亏。等罗娘冲她吐口水才反应过来,拼命挣扎着反抗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乱抓乱挠,双脚也胡乱踢着。不留意竟踢到了罗娘的肚子上,疼得她惨叫一声,手上便松了几分。
她正准备抬脚踢竹枝,背后却叫人一抓,突然腾空就被丢到了一边儿的地上,竟吓得她乱叫起来。
竹枝一瞧,冯大纲不知什么时候放开了罗爹,解救了她。她用衣袖擦了擦脸,在冯大纲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环视着屋里的众人。
罗老爷子也是目瞪口呆,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拍着桌子骂道:“孽障啊!孽障啊!”
老大媳妇唯恐天下不乱,嘻嘻笑着说:“这嫁人了真是长本事了,冯家还真会调教人啊!大嫂啊,人家亲家母可比你这亲娘强多了!”
罗老爷子怒喝一声:“闭嘴!”她这才悻悻地闭了口,瞧着竹枝满脸好不遮掩的幸灾乐祸,似乎在等着看她会遭到什么惩罚。
竹枝扶着冯大纲站稳了,解开被抓散的头发若无旁人地挽了起来。罗爹嘴里低声骂着,还想上前,冯大纲护在竹枝身前冷冷地看着他,倒叫他不敢乱动了。
后头灶屋里出来一个个子瘦小的女人,怯怯地端了杯热水给罗老爷子,趁人不备冲着竹枝连连使眼色。可惜冯大纲就算背脊佝偻,个子也够高的,竹枝并没有瞧见。
罗老爷子喝了口水,淡然地吩咐道:“老三,取家法来。今天我就亲手治治这个无法无天的丫头,还敢对长辈不敬,对亲娘动手?不打死她天理难容!”
后头一句几乎就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罗老三听着一惊,望了眼罗老爷子,最终还是往旁边走去。
竹枝歪着头插簪子,听见这话禁不住冷笑,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她“嘶”地吸了口凉气,还是哼了声道:“不必了!”
她推开冯大纲站到屋子当中,冷冷地说道:“如今我已是冯家妇,你罗家的家法就留着收拾你罗家的人吧!至于我……”她盯着胸口起伏的罗老爷子露出一个讥笑:“还是免了吧!”
罗老爷子哪里被子孙如此忤逆过?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孽障……真是孽障……”
说罢竟站起来一个耳光扇到罗爹脸上:“你养的好闺女!”
罗爹脸色铁青,握了握拳头到底没敢上前动竹枝一下。瞧着冯大纲那身板儿,他心里就有些害怕,当然他是不会承认就是了。
竹枝理好了头发,潇洒地一转身叫冯大纲:“走吧!”
走到门口忽然瞧见被罗娘顺手放在门边的麻布口袋,提了起来笑道:“这个你们也用不着吃了,免得吐出来,我还是带走吧!”
冯大纲一言不发地从她手里接了过来,跟在她身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