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日后, 我和无缺从外面赶回来发现明朝在院子里搓衣服,桶里的衣服堆积成山,明朝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蹲久了腿就麻了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走动几下, 好在还有阿沐、知了帮衬着。
知了拧干其他的衣服以后上前递给明朝说道:“明朝姐姐你去把这个晾上吧!剩下的我来洗。”说着就不由分说的把衣服塞进明朝手里。
明朝把干净的衣服搭在绳子上, 拍打了几下。我上前准备和她一起拧干衣服上的水, 趁着入夜时分把水沥干挪进屋内, 不然到了晚上衣服上得结好几层冰凌子。
“行了行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明朝晕沉沉的按了按额角,侧过身子不让我碰衣服, 然后略显疲惫拍打着挂上去的衣服,瞧了一眼远处的无缺笑道, “你家无缺回来了, 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呆在我这?”
我看着明朝的笑颜, 怕是她把我和无缺当成了夫妻,我也不想多做解释, 既然明朝觉得无缺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携妻带子什么的应该也见怪不怪了。
正当明朝要把我撵走之际,猛地从天而降一阵水花扑了我满脸。我打了个哆嗦这个天用冷水冲衣服,也不晓得明朝一个女孩家这身体受不受得了?
“芋头!我说了多少次要是不读书就安安稳稳的干活,不干活也好, 能不能不捣乱?”明朝放下盆子, 用袖子擦去我脸上的水渍, 追着那个叫芋头的小鬼满院跑。
“你再躲啊, 有本事你永远躲着别出来!”明朝扭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我, 气鼓鼓地挽起衣袖,“你知不知道夏夏姐姐怕冷, 受不得寒气!咳咳……你这么大了就只会闯祸,今晚别想吃饭了!”明朝捂住嘴巴一个劲的咳嗽。
我笑魇如花:“明朝,小孩子要慢慢教才能听得进去。”我走上前,蹲在地上丝毫不介意的捏捏芋头的小脸,语气温软,“姐姐给你讲个有趣的故事好不好?从前啊有一只成了精的妖怪,他长得七尺多高,专门吃不听话的小孩子,每当入夜他就钻进那些小孩房间,把他们的耳朵割下来当下酒菜,反正不管大人们说什么那些小孩都听不进去,长着耳朵又有什么用呢……”
芋头的小脸发白,颤颤地往明朝身后躲。
“半夏,你又在胡闹了。”身后传来无缺的声音,他微微失笑抬手一捏我的鼻尖,轻喟道:“以后是不是也要把你的耳朵割下来?反正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这耳朵不过是个摆设,没什么用处呢?”
我哑口无言只能别开无缺投过来的目光,拉着明朝的手招呼其他的孩子:“知了阿沐你们饿不饿?我今天给你们带了很多好吃的哦!”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些零食糖条分给孩子们,转身冲着明朝说道,“我们住在这里也没什么能帮忙的,今天去凤栖镇买衣服的同时顺便买了几袋大米,明朝,这些米你就留着。”
“这个我真不能收!”
“我是为了那些孩子们着想,你自己饿肚子就算了,别到时候让知了阿沐他们也饿了肚子。”
晚上吃过饭,明朝早早就离开了,无缺站在蒲宅外,将手里的龙烛灯挂在大门上,我自然是不担心旁人,因为龙烛灯这种神器吧,旁人是看不见的。
我曾问过无缺为何要把龙烛灯挂在蒲宅?无缺告诉我这里就是媒介点,蒲希他的心愿在这所宅子里,所以缔约在哪,龙烛灯就在哪。
也许是无缺终于感受到我贫乏的安全感,来这之前才和我大费周章讲了一堆,还让我和老鬼弄了什么血祭……
再譬如昨天深夜里,我因为环境变了导致实在是睡不着觉,推开无缺的房门发现空无一人,只能嗅着他的气味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轮明月,想起无缺下马车时的话:“你啊,不用这么担心,即使我再有莫大的本事,没有龙烛灯还是哪都去不了的。”他眼角带着笑意,不知笑我无知还是过于敏感,揉着我的脑袋认真的告诉我。
皓月当空,在雾霭的轻轻缭绕下,树叶隐隐晃动,宅子在寂静的夜色里仿若突然老了几些年,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月光洒下的地方映着凄凉之色,破旧的砖瓦,伴着残破的墙壁,仿佛诉说着落幕的繁华与哀伤,和即将到来的离别。
今夜的无缺同样也不在,我送他出门后孤影单只的走在回房间的路上,发现水房的灯还亮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忙碌着,一桶桶的热水冒着烟气,阿沐擦了擦额头的汗,坐在一边微微喘着气。
空荡荡的窗户透出寒冬的凉意,就着她的呼吸喷出白色的雾。
我蹑手蹑脚,放轻了步伐走上前,发现阿沐正在愣神,不妨起了想要吓唬她的想法。
我探出脑袋,把手悄无声息地向前一伸,重重的拍了阿沐的肩膀一下。她不由啊了一声!立刻把头缩进了衣领里。
我撇了撇嘴咯咯咯的笑起来,心道这有什么吓人的啊?傻阿沐!
“你今天怎么烧了这么多桶水?”我推开门进入水房同阿沐一起并肩而坐,伸出双手放在蒸腾地热气上搓了搓。
“姐姐今日身体好像不舒服,吃过饭就回屋了,这些烧好的水是给外堂那些孩子们用的。”阿沐看了一眼我裹着大厚袄,贴心的把火盆子往我这边拉了拉。
我离着火盆这么近,还是暖和不过来,瞧着披了一层单衣的阿沐静默了一会儿:“这是最后一桶?”阿沐点头应道,我笑呵呵的站起来把她往外拉,“这里我看着就好,等水烧好了我让知了和我一起帮忙抬着。顺便阿,再去看看明朝。”
“夏夏姐姐这怎么可以劳烦你呢?姐姐说你是贵客,这些活还是让我来吧!”
“哎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无缺不在我也睡不着,况且也不早了,你明日不还要去山里砍竹子吗?”
阿沐被我这话惹得霎时间红了脸,小鸡啄米点点头,临走前还不忘记提醒我烧完水以后把火盆里的火苗给熄了。
眼见着阿沐走远,我手里幻出一丝青芒,闭上眼睛试着像在太平间那时一样,一股脑的咒语破口而出。
整个水房的灯光忽明忽暗,如同暴风雨来临般,刹那间火苗被熄。五六桶热水腾空飞了出去,我的身子浮在空中被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头快要被炸裂了,耳朵嗡鸣。
我不过就想图个省事用法术把水桶送过去,没想到自身却驾驭不住,如若不是我眼疾手快在身上贴了个定身符,这么大的风还不知要把我吹到哪里去呢!
我在空中,脑袋顶在水房上面,仅仅只能用余光撇到窗户外面的事物,好险这么大的动静没人出来查看。
该怎么办?无缺给我的小本本里没有落地的法术阿?只有腾云驾雾这种密密麻麻看不懂的古文。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脖间的泪珠项链闪烁着微光,我嗅到从无缺身上传来的异香可放眼望去却不见无缺的身影。
“啊——”泪珠项链突然从衣服里伸直,拉扯着我的脖子勒出个红印开始抖个不停,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绽放出无数朵花瓣飘落到地上。那些被我弄乱的东西全部回归原样,而我也成功落于地上,我拍着胸脯更是觉得险象环生,嘴里说着不让无缺操心,又一次被无缺救了,还是远程操控。
唉——
解铃还须系铃人,水桶不知道送没送到那些流浪儿手里?我不得不往前走了两步,只觉得天地间倏然倒转,头昏目眩。
我可不想冻死在这一个人影都没有的外堂,咬紧牙关趁着要晕倒之际用仅剩最后一道符咒把自己送到了明朝的房里,也是符咒能到达的最近的地方。
不过……我想我就是天生悲催的命,否则为何这符咒偏偏和我作对,让我一头撞在门上?
天啊……两只眼睛冒起了金星,嘴里虚弱的对着一门之隔呢喃:“开门。”
醒过来时我躺在明朝的床上,额前还放着一块热乎乎的布子,明朝趴在床榻边小憩。火炉上的火苗争先恐后地向外冒,整个身体好似暖和了过来。
我伸手摸了摸额头,应该是没有发烧。
似乎听见了动静,明朝微微抬头,直至确认我醒过来,摸了摸我的手心脖子才松了口气:“无缺跟我说你受不得寒,我却没想到如此严重,想必一到冬天定是不好受。”
“已经习惯了。”垂眸浅笑。
明朝紧握住我的手心,神色动容。
“小的时候山里的人愚昧无知,与世隔绝,一心想要长生不老,百毒不侵。长达数年割肉埋药,以毒攻毒。要不是无缺路过此地把我救出来,现在我恐怕不知命归何处。”我郁郁一笑,脸色有些黯淡,“不说这个了。倒是你,气虚不均,面色苍白,病势应该已缠着你许久了。”
“我只是气血不足而已,身子乏累,最近在吃一些调补的药,没什么大碍。”
我坐起来,盯着明朝的眼睛说道:“我生活在药王世家,解毒磨药,多少还是略通一些医术,姐姐要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把一把脉象?”
明朝听后立即将手缩进袖子里,我笑而不语看着明朝的反常突兀的问道:“蒲希知道麽?”
只见明朝地双手,在袖中微微捏紧。我留意了她犹豫的表情,然后缓慢的说道:“我医术虽不能和我们那边的大夫相提并论,但至少比起你现在喝的这些调理身子的中药来说更能对症下药。”
我的目光让明朝无法拒绝,所以最后,她还是缓缓地将左手手腕平放在硬枕上。我宁神调息,慢慢将两根手指按在了她的腕间,垂目诊了半日,手指方缓缓放松,幽深哀凉的看了明朝良久:“气虚体弱,肝火上炎,两颧赤红是劳怯之症,如今大限将至,命不久矣。”
明朝用温暖而又坚定地目光回视着我,对于我给出的结果并不惊讶,我鼻头一酸,泪水不听控制的跌落下来:“果不其然,你一早就知道。”
明朝摸出袖中软巾为我擦着眼泪泪,轻声道:“我本想瞒着你,谁知你聪颖过人,那日我咳嗽时带出的血丝竟被你发现?如此也好……”
“等无缺回来……”
“傻丫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不过,纵使你的无缺再有天大的本领,死而复生也只是无稽之谈,何况若真的从哪里寻着什么长生不老的法子,那也是逆天之行。”
“你……甘愿听天由命?”
明朝的眼圈儿也渐渐地红了,但唇角却依然噙着淡淡的笑:“夏夏阿,你还记不记我说的话,生老病死,都是上天注定的,一切早有命数,想逃也逃不掉的,不妨向前看。你也说过终究有一日还是会重聚的不是吗?”我一怔,其实当时我并不是那个意思。眼下只是故意不想承认罢了,终究还是装作记不得了缓缓摇头。
她拍着我的手安慰:“我现在真的很好,没事的。你要是真的为了我着想,就不要告诉任何人。”明朝一把抓住我地手,恳切地道,“能做到吗?”
我透过一片模糊的水色凝视了她许久,最后终于一闭双眼,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蒲希回来之前,我要回凤栖镇一趟。”
我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长叹一口气:“准备悔婚?”
明朝听到这话,便再也忍不住,没有血色的脸颊微微颤抖,掩住了嘴唇,止不住地抽咽,仿佛压抑了很久的心结,全在此刻迸发了出来。
“半夏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大公无私。我身患重病却还想和蒲希在一起,如今我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走了也好,婚毁了也罢。我不能再耽误他下半辈子了。”
“明朝……”
“我希望夏夏你能站在我这边,只要我回到凤栖镇,也许两个镇子的关系也不至于陷入僵局一直对立。”
由不得我拒绝,她拉住我的手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我垂下头不再看她。
倘若现在我有了后悔药,死而复生且不违背天命这件事是可行的,明朝也是有救的。
我看着她苍白的手指,竟然之前还以为是一种病态美……
眼泪又慢慢从眼角溢出,我嘴巴向下一弯,只要能研制出后悔药,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坠入无间地狱,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