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店里没什么特别之处,对于这个莫名进来的陌生人,满腮胡渣的店主淡然而从容,胡渣裁缝道:“年轻人,外面快下雨了,买把伞吧。”
“这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这里哪有什么人?你也看见了,这家裁缝店只有我一个人,而我就坐在你面前。”
“不,我是说铃驼城的人都去了哪里?”
“逃的逃,躲的躲,没有离开铃驼城的人早晚会成为漠鹰的食物,年轻人,整个铃驼城中,你很难找到第二个还活着的人。”
“这座城的王呢?”说这句话时,他想到了《黍离·拂晓》的幻境,王拼尽了最后一名士兵,最后守住的却是一座空城、空若死城。
“你是说漠驼王吗?他是一头行在沙漠中的骆驼,不知道什么是疲惫,也不知道什么是饥渴,他曾经是这里最强壮的勇士,他率领着他的忠诚勇士同漠鹰战斗,他希望自己能够保卫这座城,守护他的子民,但打这以后,他再没回来过……”
“那你呢,你怎么没有离开这里,难道你打算给漠鹰当食物?”
“不,我也要走了,等你离开后我就要关了这扇门,然后离开这里沿着漠驼王留下的踪迹一直走,像他这样的人,到最后应该有个好的归宿。”
巫推开了门,他手里拿着一把伞,快要下雨了,那伞是给阿源拿的。
伞,是胡渣裁缝送给他的。
下雨了,雨丝如线、似针。伞,似乎是用不着了,但巫依旧为阿源撑开了伞。斜斜的雨丝没有沾湿任何人的衣角,雨还未落在众人头顶时,便被若隐若现的黑色光晕挡开了。
那是巫的术,水幕天华。
铃驼城的中心耸立着大大小小数百座高塔,高塔中心便是漠驼王的宫殿,看到宫殿高墙上依旧栩栩如生的浮雕,原来,岁月的沧桑不过雨中溅落的水泡,似无声炸开那般的短暂,短暂的不曾在浮雕上留下流逝的痕迹。
那是漠鹰的浮雕,空中盘旋的漠鹰的数量多达几百只!隘口的最高点,他赤膊光背,神弓拉开的弦正如他额角绷紧的神经,长箭呼啸,以雷霆之势刺向那最高处的漠鹰的心脏。
他并不是漠驼王,很多年以后,一个年幼的孩子每天都会来这儿看这些浮雕,等长大了一些,长高了一些,他又会踮着脚抚摸这些浮雕,后来,这孩子成了铃驼城的王,漠驼王,他告诉自己,等漠鹰再次来袭的时候,他要向他一样,要保护这座城,守护这座城中的子民。
雨夜下的黑伞,黑伞下的胡渣裁缝,他一直跟在巫的身后直到巫走进了宫殿,他才从被夜色淹没的街道拐角处走了出来。
他是铃驼城最后一位祈灵师,王的身后是他们祈灵师的位置。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是最强的,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这是漠驼王对他的勇士说的话,他只希望,他的勇士是最强的。
他来的轻、来的也快,走的轻,走的也快,像风一样在铃驼城的每条小巷中穿梭,在每一条小巷中,都有漠驼王的踪迹。
眼前就是敞着的城门,蓦然他停下了脚步,他跪在地上亲吻着这片泥土,亲吻着,当年漠驼王亲吻过的泥土。
人,终究要化作一抷黄土的,怀着感恩的心来亲吻养育自己的土地,这样的人,会有一个好的归宿。
他走过了城门,也随手带过了两扇沉重的铁门,关闭的城门能否挡下那些小鬼步伐?他自嘲一笑,漠驼王说过,人,活着就好……但漠驼王也说过,没有勇气穿越这片沙漠的人,没有毅力挨过疲惫的人,没有耐力忍耐饥渴的人,他们不配活着!
他站在漠驼王浴血奋杀的隘口上,在悬崖的绝壁上,用巨石垒砌而成的隘口,斑驳着已干涸的血迹,那有历代铃驼城的王的血迹,有铃驼城勇士们的血迹,还有漠鹰以及其他飞禽凶兽的血迹。
祈灵师,或许只有铃驼城才有祈灵师这样的称呼。铃驼城四面环山,除了赶骆驼队的商人,极少有外界来往。想要出去,唯有过了漠驼重兵把守的隘口,然后穿过钟鸣峡谷,再越过危机四伏的沙漠才能抵达下一座城。
赶骆驼的商队?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漠鹰带来的恐惧与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着这座城。那些赶骆驼的商队一旦踏足沙漠,十有八九会引来成群结队的,已经饥饿了很久的漠鹰。
现在,这里俨然成了一座空城,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站在隘口的最高点远眺着雨夜下的铃驼城,他是最后的祈灵师,大地会指引他,哪里才是漠驼王曾走过的路。
夜朦胧,雨朦胧,雨夜下,黑伞下,他的身影也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