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墨23

雪落无声,无声中落了他一身的等待,没有启轩王的命令,他没敢起身,但,启轩王已经走了。

扶他起来的人是他的大哥,剑影。在剑影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位轻纱遮面的女子,不食人间烟火模样,她身后负着一把七弦琴,琴名水舞。

另一人则生的清眉目秀,不落凡尘。不过他却一副道士打扮,算是街头算命的落魄书生,流浪在乡街野道上,怕是能瞒的过天下人的眼睛。

这四人,便是烟雨城的四大护法。矗立在武道盛行的天地间,谁可主宰这苍茫的世界?唯有这四人可不费吹灰之力,万军之中取上将人头。

漫天的雪花飘落,却不曾有一片落在这人肩上,剑影道:“荒绝,近日来启轩王心事重重,你可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荒绝回道:“剑影大哥,听说有妖魔在烟雨城出现,死去的一家人都被挖了心脏,怕是启轩王正为这事隐隐担忧百姓的安危。”

念颖喜欢冬季的寒冷,正如她冰冷的声音,雪花正围绕着她飞舞,像是花间翩翩起舞的蝴蝶,她道:“妖魔吗?那就找出来杀掉好了,也好给烟雨城的人一个交代,你说呢,剑影大哥?”

剑影沉默半响,不待他回答,那在闹市以给人算命为趣的玄百竹道:“难、难、难,烟雨城一直都在我们四人的监视下,那妖魔却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挖了人的心脏而不留下痕迹,恐怕那家伙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剑影斜睨他人一眼,便道:“荒绝,那妖魔是在你监视的范围横祸百姓,你难道没有查到任何线索吗?”

“剑影大哥,那妖魔正如百竹三哥所说,它是很棘手的家伙,至今我也未能发现任何线索。”

荒绝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像隐瞒了什么。念颖道:“四弟,那妖魔日后恐怕还会再出现,我这就与剑影大哥向启轩王请命,那妖魔交给我们来解决,万不可在这关键时刻闹得人心惶惶。”

她指的关键时刻,便是烟雨城王妃鸢鸾临盆的大喜日子。

剑影与念颖仅走了几步远,念颖忽停了脚步,他回首望着百无聊赖的玄百竹,揶揄道:“百竹三弟,这种时候你还用这幅表情,当心启轩王收了他的成命。”

玄百竹大窘。

念颖笑道:“那就烦请百竹三弟走访时多多留意一下妖魔的行踪,我们也好早日将之铲除!”

玄百竹耸了耸肩,举着那仙人指路的竹竿朝宫殿一人散漫在纷飞的鹅毛大雪中,荒绝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看见剑影大哥与念颖二姐进了大殿,看见百竹三哥朝宫殿的大门走去,直到纷飞的大雪遮挡了他的视线。

他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但那片雪花落在他手心时,他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份莫名的寒意,他不知道来自哪里,就像每片雪花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欲要刺穿他心脏的杀手,他忽然怕了,他忽然想起了夜里那些放弃了逃生的流浪者,那一双双仓皇、绝望的眼睛。

城外,狐女静静呆在石洞里,守护着昏迷不醒的他。

人妖殊途的他与她,在这北风呼啸、雪花飘飞的冬季,终于被已注定的命运安排在了一起。

他昏迷了很久、很久,在昏迷中他看到了年幼的他,那时的他,经常惹父母生气。

“父亲、母亲,你们怎么了,你们怎么怎么不说话啊,都是城儿不好,城儿惹你们生气了。”

“城儿乖、城儿不哭。”

母亲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忆着,他拼命挣扎的醒了过来。是啊,昏迷了这么久,他终于醒了,可他却错过了时间而扑了空,眼前只有冰冷而昏暗的墙壁。命运又一次的捉弄了他——他四下顾盼,母亲呢,母亲去了哪里?

他浑身是汗,冷汗。

梦,一场恐怖的梦,他梦见了他浑身是血,冰冷的、淋淋的血,他梦见了烟雨城的冬季,漫天飘落着血色的雪花,他梦见他抓碎了某个拿着剑的男子的脸庞,如同他亲手打碎的一场梦境。他梦见整片天空、整个世界、甚至于整个苍穹都被染成苍蓝色。

他梦见,他的背后悄然绽放开来一株苍蓝色的曼陀罗花,栩栩如生的蓝色曼陀罗花。

狐女没能阻止他离开这里的脚步,她瘫坐在石洞口,只能眼睁睁开着他向烟雨城的方向走去。飘落的雪花没能遮挡住她的视线,她就这么注视着、远望着那个失了魂的身影。

他一路上跌跌撞撞,一次又一次的倒在雪地中,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爬起,再跌倒,再爬起……

白天,烟雨城依旧那么宁静、祥和……不少的流浪者还在感激启轩王的仁爱、博大。

揭开启轩王的面纱,好令人失望的烟雨城。

他停下脚步,停在那两座没有墓碑的坟墓前,坟墓里,是他亲手埋葬的双亲。他没有流泪,只因他的心冷,冷得可以冻结了雪花。他磕头,一直磕头……雪,被血染成了红色,然后被突然而至的冬夜覆盖了过去。

好一轮皓月当空,他又一次的昏倒在坟墓前,昏倒在荒绝跟前。

荒绝,你听好,凡出现在烟雨城的流浪者,格杀勿论!

这是启轩王的命令,荒绝不能违抗的命令!

剑起剑落,溅起的一串血珠溅到了那两座坟墓上,鲜血晕开了坟墓上落了几天几夜的雪花,皎皎月光如霜,那像是一副冰柩,倾城用来埋葬了时间的冰柩。

静止了,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那一阵袭上心头的寒意他觉得好熟悉,就像白天在他手心凝结成冰的雪花。

他急促的呼吸,他单膝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他的渡渊剑夺鞘而出,却对准了他的胸膛,下一刻,他倒在了血泊中,而渡渊剑只是划过了他的手臂,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刺穿他胸膛的竟是一株苍蓝色的曼陀罗花。

那是一株饮血的蓝色曼陀罗花,他感觉他的魂魄欲要离开身体逃往九幽冥府,他感觉他的心脏在收缩,他的身体在枯萎,他的……

他倒在血泊中,他手边正是那孩子尚有余温的尸体,忽然,他笑了,朦胧的视线中,他看见了御空而来的两个人,那正是烟雨城的两大护法,剑影与念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