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的心比健康的身体更重要
这时候,樱空释和玉幽也醒了过来。然后,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眸中都写满了疑惑。接着,他们走出了病房,走到了院落里。
深夜,天空中阴暗得一片漆黑,隐约可见一片灰色的厚云。清凉的小雨,有一下没一下地滴着。
冰凉的地面上,大夫拥着他的老婆,轻轻地哭泣着。在他们的周围,坑坑洼洼的水渍随处可见。大夫居室和病房的房门都是敞开着的,两扇门中斜斜照射出来的烛光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在小雨中无声地穿梭着,就仿佛为整个庭院笼罩了一层清凉的幽光。夜雨无声淌落,人群失声围观。弥漫着潮湿轻雾的庭院里,薄雾的深处,一生积德行善的大夫久久地抱着贵夫人,紧紧地抱着他的老婆,轻轻地哭泣着。
“老伴......”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飘蓬在天地间,就仿佛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在无声地结冻一般,感伤而凝滞。
樱空释微微怔了怔。
然后。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继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人生,本就是这般聚聚散散、生生死死。命运的尽头都会出现一种生离死别的场面,沉重而伤感,却注定谁也逃不过。
忽然——
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一道暗光!
然后,他猛然回眸——
庭院的一个角落里,一身蓝色衣服的浮焰凝神而立,目光如剑,她紧紧地盯着被大夫深深拥在怀里的贵夫人!
他心头一凛!
霍然抬头——
屋脊上,暗空下,小小的背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角!但就是这个小小的被角,立刻便让樱空释明白了一切!
浮焰是去寻找女婴的,然而她却去了这么久。女婴出现在了屋脊上,雨夜下,却没有哭喊,显然已经死去。贵夫人是从屋脊上摔坠下落的,头部撞到高门槛,意外受伤而死。那么,这其中,一切的缘由就很容易理清了。
——贵夫人杀害女婴,掩埋尸体,却被浮焰发现了。浮焰心中气愤,将女婴重新抱回,放在屋顶。贵夫人清早掠行,第一眼便看见了这个女婴,心中受到巨大惊恐,从屋脊上摔落而下,意外死亡!
意念至此,樱空释心中迅速升起了一股难以遏制的微怒。然后,他狠狠地甩动了一下衣袖,猛然转身,径直走进了病房,走回了病床旁的木椅上。他的身后,玉幽吃惊地望了他一眼,跟着走了进来。接着,浮焰也看到了樱空释的略显薄怒的身影,最后也犹豫着走进了病房。
而其他的病人,都已走出了病房,去安慰庭院中心里悲痛的大夫了。
偌大的病房里,此刻就只有他们三人。
“浮焰,”樱空释冷冷地瞥了浮焰一眼,怒声斥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本就是人家的家事,他们身为病人,不该干涉的。结果,浮焰却还做得这么彻底,这么毒辣。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合理的解释!
浮焰低着头,没有说话。此刻,目睹了贵夫人的惨死后,她心中的气愤已经消散了很多,但心里却依然认为贵夫人这样的下场是她自有应得。而且,她认为樱空释的这个问题,根本就无需回答。
“说话!!”
见浮焰迟迟缄默着不说话,樱空释气愤地用拳头重重地拍了一下手边的桌子,霍地站起了身躯。
“哥,”玉幽低唤。她试图着去缓解病房里这种紧绷着的僵硬气氛,缓声调解说,“哥,你先不要生气。浮焰这样做也是有她的理由的。哥,你应该相信浮焰......”
“我做了什么!?”
突然,浮焰猛地抬起了头,怒视着玉幽。然后,她强烈的目光缓缓地移动到樱空释的面容上,眸中似乎燃烧着一股熊熊的烈火。她讨厌玉幽虚情假意的表情,更气愤于樱空释此时的态度。她觉得,这件事情她一点也没有做错。她根本就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个贵夫人!她死了,那是她自有应得!活该遭报应!!
在她强烈的目光下,玉幽怯生生地不敢言语了。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此时的浮焰,就仿佛是一只正在发威的母老虎,谁招惹了她,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你还狡辩!”樱空释大声怒斥,“我问你,那个婴儿是怎么到的大夫的屋顶的?”
浮焰这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是应该让她知道收敛收敛了。
“我!”浮焰站直身子,怒视着樱空释,大声回答,“是我把她放在屋顶的!”
她倒想知道知道,她到底哪里做错了。
“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想把大夫的老婆直接吓死吧!?”
樱空释将声音又提高了些。浮焰真是越来越嚣张得不像话!
“是!”浮焰咬着牙,她迎接着樱空释如刀锋般的目光,冷声回答,“对!你说得都很对!我就是想把她直接吓死!”愤怒的心使得她失去了理智,“我巴不得能够把她下个半身不遂什么的。她现在倒好,一下子就被吓死了,真是便宜她了!她真是死得太痛快了——!!”
做了那种没有人性的事情,就应该让她慢慢死,让她也品味一下死亡的滋味!
“啪——”
一个愤怒的耳光忽然摑到了浮焰的右脸上!
浮焰整个人惊住了!
她的右脸,以视觉能够看清楚的速度急速涨红起来,巨大的五指印触目惊心!
“哥!”一旁,玉幽急呼,“哥,你做什么啊!?”
然而,樱空释整个人却也怔住了。望着眼神痛楚的浮焰,望着眼睛里噙着泪珠的浮焰,望着她右脸出的红色印迹,他后悔了。他不该打她的,更不该出手这么重。
屋外。
“快看,”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屋顶有个小背囊!”
然后,传来了人群搬梯子悉悉索索的声音。
病房里,气氛变得异常得诡异尴尬。
良久良久。
都没有人说话。
浮焰怔怔地望着樱空释,眼睛里噙着的泪珠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委屈的光芒。她一时不敢相信,也接受不了,方才的那一巴掌,会是她心中的哥哥摑她的。
樱空释怔怔地张着口,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干涩无比。
夹在他们中间的玉幽,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浮焰......”
又是良久,樱空释才开口轻声低唤。
浮焰却猛然转身,快跑出屋子,伤心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夜中。
“哥,”玉幽拽了拽樱空释的衣袖,小声提醒说,“快去追!外边的雨有些大,小心浮焰感冒了。”
下一刻,樱空释的身影也从病房里消失了。
庭院里。
屋脊上的小小背囊已经被人群取了下来。神智低沉的大夫接了过来,一眼便看见了被包裹在背囊中的体形小小的女婴,望见了她稚嫩脖子上的印痕。
他整个人惊了惊!
然后,他的目光渐渐移动到躺在地面上的贵妇人的脸上。
冰冷的地面上,一汪水泽旁,贵妇人的身躯无骨地躺着。她的脸上,有触目惊心的表情。双眼睁得很大,惊恐从眼角直蔓延到整张脸的每个皱纹里。她的头颅上,鲜血虽已止住,但红色的瘀痕仍在。
“怎么了?”
人群中,有人轻声问。这个女婴他们并不认得,可是贵夫人脸上被吓死的这种典型表情,他们却还是看得出的。
大夫还是没有说话。望望怀中背囊里的女婴,再望望老伴脸上的惊恐表情。脑海里,响起了她生前的无数次抱怨,她说,要是能有个孙子多好啊,她宁愿拿十个孙女来换。渐渐地,他有些明白了。他就曾说过,她这种偏激的愿望,迟早会惹出事的。而现在,事实终于证实了他的料想,他一时说不清楚心中是伤痛还是惋惜了。伤痛,为谁伤痛呢,老伴?惋惜,为谁惋惜呢,孙女?这种矛盾的心在他的体内来回循转,令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他知道了自己的失败。他本是一名大夫,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却再也无法救活他的孙女。他将人的生命看得极重,却不知道,人们最重要的,并不是能够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更应该有一颗健康的心。而他,居然长时间地对老伴的这种扭曲心里视若无睹,从而导致事情演变到这种无法挽回的局面。
他仰头,轻轻叹息。
冰凉的雨珠,一滴一滴砸在了他苍老的容颜上,蔓延在他的眼角处,和他的泪珠混合在了一起,簌簌滚落。
雨夜。雨渐止,风却很大。疯狂的风卷舞在天地之间,吹散了一直弥漫在天地之间的潮湿雾气。
脚下,万物在以飞快的速度向后退去。可是他的眼前,却一直都没有出现那道他此刻最为期望看到的蓝色的影子。樱空释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心头的阴云如同高空中的黑云一般,聚集弥漫,任天地间的风再大,却也无法吹散。
掠飞中,他后悔着,自责着。
他不该那么做!
他不该对浮焰摑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