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雨声依旧还在耳边响起,暗黄色的油纸伞放在走廊那边,伞面上画着的白色玉兰花已经有些颜色发旧,与那伞面差不多成了一个颜色,有些暗淡,就如赫连毓此时的心情,有暗有沉,就如那吸饱了雨水的伞面。
刚刚得了消息,母后请贵女进宫闲话,赫连毓心中便知道该是在替他选王妃了,一脸期待的问送信进来的暗卫齐敏:“可有慕二小姐?”
齐敏看了赫连毓一眼,犹犹豫豫道:“仿佛没有,但也不知道是否明日还有没有另外一批内侍会出宫传旨。”
“明日?”赫连毓冷冷的哼了一声:“今日都传了哪几家府第?”
“宇文太傅府、独孤司空府……”齐敏一口气报出了六府人家,赫连毓听了,一颗心越发的沉了下来,这几户人家都是大虞的高门大户,母后将他们请了去,那肯定就是这一码子事情了,慕大司马家论起地位来,可比这几家都还要高,高太后若是想要选慕微,如何可能今日不去慕府传旨,非要等着明日?
“微儿。”赫连毓的心忽然便有几分疼痛,那些贵女们,有谁能与慕微相提并论?他自小便认定了慕微,其余的女子,哪怕是生得再国色天香,他也不要!
天空里乌云滚滚,雷声轰轰而至,眼见着便要下大雨了,赫连毓的心就如那天空一般,低沉阴暗,没有一点晴朗的颜色。背着手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最终再也按捺不住焦虑的心情,推开房门吩咐下人备了马车,直奔慕府而来。
等及真正见了慕微,赫连毓忽然又语塞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才好,慕微站在那走廊里边,亭亭玉立,容颜姣好,气质高雅,这样的女子,任凭是谁都想要护了她在手心,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他是真心喜欢她的。慕微的那几个指甲壳子还贴胸放着,一点点尖锐的边缘时常抓刮着他的肌肤,让他不住的懊悔。那日在青州城前,若是能懂她的暗示,将慕微救了出来,或者自己此时便不会狼狈。
方才他追问慕微心中是不是还有燕昊,她没有说话,可她的眼神却已经将答案清清楚楚的告诉了他。赫连毓望着那双清澄如水的双眸,忽然没有了再追问下去的勇气,只是面对面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太原王,可还有其它事情?若是无事,恕慕微失陪。”瞧着赫连毓这模样,慕微也有一点点难受,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自小便那般关心爱护着她,可为了燕昊,自己却不得已伤害了他。
“我母后招了贵女进宫陪她闲话。”赫连毓很是痛苦的挤出了一句话来:“但是却没有来你们慕府传旨。”
“可能太后娘娘有她自己的安排罢。”慕微浅浅一笑,嘴唇便如那夏日的菱角微微的翘了起来,在这灰暗的天色里,十分显眼:“长辈的考量总是比我们要多一些,听长辈的话是没错的。太后娘娘含辛茹苦将皇上与你养大,付出了多少心血,太原王自然也看在了眼里,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去拂逆了她。”
“这不是小事,这是大事,是我的终身大事。”赫连毓有几分心焦,望着慕微那浅浅绽放的笑容,愈发的不能平静下来。
慕微不想嫁他,她在想等那个永远也不会再来的人。听到说母后要给他选王妃,竟然心情这般好,笑容如此甜美。赫连毓的一颗心愈发的沉了下去,他转眼望着从天下射下来的支支雨箭,格外郁闷。
“太原王,正是大事才该听太后娘娘的安排。”慕微轻轻的长叹了一声:“你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她肯定是在为你打算的。”
赫连毓望了慕微一眼,脸色有几分难堪,一转身便冲进了雨幕里,他的暗卫齐敏根本没料到赫连毓忽然便离开,赶紧抓起伞,快步追了过去。茫茫的雨幕里,两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有那豆大的雨珠依旧哗啦啦的打在地面上,响个不停。
“小姐,你把太原王气走了。”秋月走了过来,挽住了慕微的胳膊:“奴婢从未见过太原王对小姐生气过。”
“没有生气过,总会有生气的时候。”慕微望了一眼外边的雨幕,转身走进了屋子,她还得继续去画燕昊的肖像,太原王的事情被她抛在了脑后。谁也不会是那般好脾气,当细微体贴换来冷漠的时候,总会有不耐烦的时候。
赫连毓奔跑在雨中,雨水溅得很高,他腰间的衣裳都湿了一片,身后传来齐敏焦急的喊声:“王爷,你等等我。”
他没有停住脚步,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让他忽视了那瓢泼大雨,他只想快快跑开,离开这个让他伤心难过的地方。他对她那么真那么真,可她却不将他的一片真情当一回事情,只是笑吟吟的劝他接受母后的安排——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她?
头上忽然没了雨水,齐敏追了上来:“王爷,咱们回府罢。”
自己来慕府,简直是自取其辱,赫连毓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自己的王府。下人们见了他那模样都唬了一跳,赶紧给他烧水,伺候着他沐浴更衣。
脱去紫色的外袍,里边一件雪白的中衣,胸口那处有微微的隆起,赫连毓伸手到了那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锦囊里边装着的是她的几个指甲壳子,那是她在青州城门口丢下来的,她在向他求救,但那时候他却没有认出她来,让那燕昊带着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打开锦囊,赫连毓拿出里边的一块丝绢,将丝绢打开,几个指甲壳子在眼前出现,依旧是玉白颜色,依旧是那般光洁,就如几个玉色的莲花花瓣,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他睁眼看了还一阵子,心中忽然的升起了一种苦涩,抓住丝绢揉成一团,将它用力的丢在一旁。丝绢很轻,还是在空中的时候已经散开,飘飘的落到脚边时,那里边的几块指甲壳子早就飞了出来,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
赫连毓站在那里,盯着那指甲壳子看了一阵,从木桶里舀起一瓢水,朝那几个指甲壳子浇了过去。他要将这几个指甲摒弃,让它们不再占据自己的心,让自己从一座困守的围城里走出来。
水缓缓流下,几个指甲壳子就如一条玉白色的小船,慢慢随着水流往净室靠墙的小沟里飘了过去,赫连毓看着那个指甲壳子慢慢的流进小沟,从屋角那个洞里往外边去了,忽然间一种说不出的恐慌涌上心头,他猛的将手中的木勺扔了下来,朝外边高声大喊道:“来人,来人!”
两个守在外边的丫鬟闻声走了进来,见着赫连毓只穿了一件中衣站在那里,下边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不由得脸色一红,低下头去:“王爷有何吩咐?”
“快去,快去!快去到后边的阴沟里找几个指甲壳子!”赫连毓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个因为水流太细而没有被冲出去的指甲壳子给她们瞧了瞧:“就是这种,还有三个,快去寻了来,一个也不能少!”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出去寻了,赫连毓手里紧紧的攥着唯一剩下的那个的指甲壳子,心头抽痛,懊悔和后怕充满了他的心头。他怎么能放弃她,这么多年了,她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底,无论她喜欢上了谁,他还是在乎她。
燕昊亲口对他说过,他不会再见她,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来于他争夺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会要守护在她身边,为她撑起一片天地,让她活得舒服自在。虽然现在她心中还有燕昊的存在,可他坚信,只要自己一如既往的这般细心体贴,总有让她感动的那一日。
指甲壳子戳着他的手心,有些微微的痛,赫连毓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睛盯着那扇木门,心中暗自祈愿,那三个指甲壳子一定要找到。
“王爷。”两个丫鬟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两个指甲壳子:“奴婢们沿着那阴沟寻了一遍,只找到了两个。”
赫连毓将那两个指甲壳子拿了过来,冷着脸道:“让内院的人都过来找,一定要找到!不找到便不开晚膳!”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怯怯的退了出去,外边雨下得这么大,谁知道那指甲壳子会被冲着去了哪里?方才这两个,是搁浅在那小沟的旁边才找到,而那一个,或许早就被冲到外边去了,如何能找到?
这日下午,太原王府几乎全部出动,下人们沿着阴沟寻找着一个神秘的指甲壳子。
几乎可以用掘地三尺来形容,阴沟那边不少下人打着雨伞,拿着网兜在水里打捞者,还有些拿着锄头在慢慢挖掘着,黑色的泥土被翻开,堆在了阴沟的两旁,有些还溅落在人的鞋面上边。
“找不到了。”下人们摇了摇头,互相望了望:“谁的指甲够长?要不绞一个指甲盖子给王爷去。”
“你是想找死?”旁边一个赶紧制止了他:“你以为王爷看不出不成?那个指甲盖子定然是他心仪之人的,你们谁又有那般养护得好的指甲?快别打这个主意了,老老实实与王爷回话去罢。”
赫连毓得了下人来报,脸上没有流露半分异样的神色,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都下去罢。”
一颗泪水从他眼角滴落,他失去了她的一个指甲壳子,或许,马上就要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