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微换了件浅碧色的纱衣走了出来,上边除了衣袖与领口牙边绣着缠枝丁香花,便没有了别的修饰,下边是一件水碧色水漾留仙裙,腰间用大红的丝绦系了一块羊脂玉环,走起路来群袂飘飘,瞧着仿佛若那月宫里的仙女一般。
刘兴望着慕微姗姗而来,不由得也有几分惊艳,只听说过慕二小姐美貌堪称京城第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难怪让太原王念念不忘。
慕微过来以后,众人皆在香案后跪拜下来,就听刘兴从托盘里将那卷黄绫拿了起来,缓缓展开,尖声细气的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大司马家次女慕微,贤淑温婉,宜家宜室,今朕特地为其赐婚太原王为其王妃。经钦天监查看,八月八日乃是黄道吉日,着那日大婚,钦此。”
慕老夫人与慕夫人两人惊愕的抬起头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太后不是召了贵女进宫给太原王选妃?为何现在皇上却下旨来给慕微赐婚了?可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慕老夫人由双珠双玉搀扶着站了起来,朝旁边王妈妈使了个眼色,王妈妈会意,走上前去,将早就准备好的小金元宝塞进刘兴的手心:“公公辛苦了,这个小意思还请收下,拿了去打酒喝。”
走到几个跟着来的小内侍面前,每人给了个银锭子,众人皆是眉开眼笑。刘兴将圣旨交到了慕微手上,笑着又看了她一眼,越看越觉得慕二小姐着实美貌:“慕二小姐,好好将圣旨供起来,这可是了不得的殊荣,有皇上亲自赐婚呐。”
慕微低头将那圣旨接到手里,就如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她深深的知道,这圣旨一下来,自己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站在那里,她心里边一片茫然,开始还在欢喜着高太后没有召她进宫,没想到自己终究没有躲得过去,竟然皇上亲自赐婚了。
她想到了那日在映月宫里见着的皇上,那神色仿佛有些不对,有时暴戾,有时又觉得还是有几分明理,就冲他最终放过了自己看来,他还是有几分理智的。可是她怎么样也想不通,早几日还对她动手动脚要夺去她清白的皇上,怎么今日又会下旨给她赐婚。
慕老夫人与慕夫人却全然没有慕微这般复杂的心思,她们两人只觉得全身的包袱都放下来一般,笑嘻嘻的让人接过宫里来的赏赐。随着这道圣旨来的,有皇上赐下的两柄白玉如意,还有皇后娘娘赐下的一双玉璧。
“这可真是让人想不到。”慕老夫人望着刘兴的背影,嘴角浮现出笑容来:“微丫头,这下你可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慕微扯了扯嘴角,这还是如愿以偿?自己心中正悲伤得不行,忽然听着慕老夫人来了这样一句话,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慕夫人笑眯眯的瞧着慕微的模样,伸出手来将她的肩膀拢住:“微儿是害羞了,陪着母亲走走,还不得一个月你便要出阁了,想想还真有些舍不得。”
慕老夫人在一旁直摇头:“老大媳妇,你也该着手去准备微丫头的嫁妆了,时间这么紧,哪里有时间再去闲逛。”
“母亲说得是。”慕夫人一惊:“是该准备嫁妆了,我马上就去列清单。”
慕微没有出声,拿了那道圣旨朝自己院子里走了去,秋月跟在身后,一脸的喜气洋洋,有皇上亲自赐婚,就不用害怕那讨厌的宇文太傅家的七小姐了,看她还敢不敢时不时的来自家小姐面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园子里的景色仿佛立刻便萧瑟了,树枝上边的叶子全蔫巴巴的垂下来,树间的知了似乎连嘶鸣的力气都没有了,到处都是死一般的沉寂。慕微走在青石小径上,只觉得全身燥热,她真没想到今日忽然有这样的转折,本来以为总算是可以摆脱赫连毓了,没想到自己还是要与他共度一生。
“小姐,你怎么仿佛有些不高兴?”秋月走在一旁,查看着慕微那落落寡欢的神色,有些担心:“莫非小姐还在想着那个南燕太子燕昊不成?”
慕微的心似乎猛然被人扎了一下,几乎要惊跳起来,她站定了身子,转身望着秋月:“秋月,你在说什么?”
燕昊,这个名字她只敢在晚上没有人的时候默默的念两遍,而且不敢念得太多,她很害怕自己做梦的时候会无意中泄露出来。可现在,忽然从秋月的口里说出了这个名字,而且又在这么敏感的时候,不能不让她心惊肉跳。
“小姐,我在说燕昊。”秋月很平静的望着慕微,眼神里充满着怜悯:“小姐自从那次回来便如同变了个人一样,后来及笄前那晚小姐听到一个人吹埙的声音便跑了出去,后来第二日二公子过来找小姐,我才知道原来那人竟是南燕太子燕昊。”
慕微的手将那黄绫圣旨紧紧的捏成一团,她心中有几分难过,从来没有这般难过,就如自己的一个伤疤忽然被人揭开了一般,鲜血淋漓。燕昊,这两个字就如不可触及的伤痕,略微在上边点一点,便会觉得格外疼痛。
“不要提他。”慕微很艰难的吁了一口气,本来以为随着光阴的流逝,自己会慢慢的将这个名字给淡忘,可没想到还是会这般敏感,一听到这话,便有些痛彻入骨,那丝丝的疼痛让她实在没有办法骗过自己忘记那过去的一切。
“不,小姐,秋月必须提。”秋月今日却很是固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执拗:“奴婢是真心的在为小姐考虑。小姐,那燕昊与小姐是不可能成亲的,即便没有太原王,你与他今生今世也是不会在一起的。若是不嫁太原王,老夫人与夫人还会想着法子将你嫁给旁人,与其嫁给那些不相识的,还不如嫁了太原王,毕竟他对小姐这般一往情深,定然能好好对小姐,能包容小姐。”
秋月的话让慕微心头一惊,她说得没错,即便自己不嫁太原王,家里也不会留她一辈子,最迟不过一两年,祖母与母亲总会要给她议亲了。只是……慕微有一丝难受,赫连毓对她实在用情至深,让她觉得实在不忍心去欺骗他。
如果自己嫁的人是个不认识的,原来对她没有丝毫感情,那她自然可以忽视那个人的存在,替他找几房姬妾,自己乐得轻松自在,过着耳根清净的日子。可是赫连毓不是旁人,他太熟悉她了,而且对她也太好了,她做不出那种敷衍他的事情来。
“小姐,你还在想什么?奴婢瞧着这京城里,能与小姐相配的,也就只有太原王了。”秋月上前挽住慕微的手臂:“既然是皇上下旨赐婚,没有小姐反抗的余地,不如就高高兴兴的接受了,别再去想那个燕昊,以后与太原王过着和美的小日子。”
慕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往前边走去,七月流火,天气热得惊人,走会自己院子,她身上已经是黏糊糊的一片:“秋霜秋凌,快些去打水,我要沐浴更衣。”
秋月朝着秋雨笑了笑:“秋雨,快些摆个香案出来,皇上赐了圣旨给我们家小姐,将她赐婚给了太原王。”
秋雨这才注意到慕微手中拿着的那卷黄绫,喜得眉毛都快飞到了鬓里:“哎呀呀,这可是大好事儿,我得赶紧去让她们将香案摆出来!”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急急忙忙的奔了往里边去,耳环不住的在摇晃着,就如秋千在一上一下的摆动。
院子里的丫鬟不久都得了信,全涌到厅房里看圣旨,一个个敬畏的朝那张黄绫缎面跪拜着,仿佛那便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坐在那里一般。慕微瞧着她们的举动,心中实在悲哀,那份忧郁简直难以用言语表达。
“小姐,水已经准备好了。”秋霜走了过来,笑吟吟的望着她:“快些去沐浴罢,奴婢给小姐的那桶水里洒了不少花瓣,小姐洗出来准是香喷喷的。”
慕微没有说话,只是身心疲惫的走进了净室,那里有个大木桶,里边的清亮的水上浮着一层花瓣,娇艳妩媚。慕微将衣裳脱去,溜进了那个浴桶里边,水带着温热的气息将她包围住了,让她忽然间放松了下来。
花瓣在她身边不住倘佯,丝丝芬芳沁入心脾,慕微掬起一捧水,慢慢的从头发上浇了下去,那清流温柔的从她黑鸦鸦的青丝间滴了下来,让她忽然想到在逃亡的路上,燕昊舀水替她洗头发的场景来。
那个夜晚,月华似梦,栀子花在客栈的墙角洁白清香,水流慢悠悠的从她的头上浇了下来,就如一条小溪一般慢慢的流过她长长的头发,涓涓的水流慢慢的滴落下来,落在石阶上边,有着细细的声音,到了后头,就如珍珠落玉盘一般,滴滴答答的脆响。
燕昊就站在她的身后,明月将出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落在庭院的地面上,杏花不住的在那两道身影上起起落落,就如随着那流水之声在舞蹈一般,那般悠悠闲闲,又是那样让她记忆犹新。
慕微趴在浴桶的边上,忍不住落下泪来:“燕昊,怎么办,我真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