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一月的夜晚,天高而风急,坐在屋子里头,就能听到外边呼呼的风声。那风似乎要卷着从各处缝隙往屋子里边灌,即便是生了炭火,听着外边的风声,还是觉得有些微微的寒意。
“皇上快要向慕家下手了。”宇文太傅坐在暖炉旁边,炭火烧得正旺,红色的星子忽然蹿了出来,“噼里啪啦”的响了几声,瞬间又没了声息。那被烧得红里透着灰白的木炭上,忽然有了几点黑色的印记。
“今日皇上召见你了?”宇文大夫人将手笼在狐狸毛的手笼里边,朝宇文太傅望了一眼:“今日太后娘娘召见了老大媳妇,赏赐了不少添妆礼给眉丫头。”
“不少添妆礼?多少?”宇文太傅眉头拧了起来:“全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我只瞄了一眼,大约有十来个锦盒,也不知道里边都是什么东西。”宇文老夫人坐得端端正正,眼皮子耷拉下来,看着那炭火盆子里红红的火苗上一簇微微发蓝的火焰尖尖:“我想,太后娘娘赏赐这么多下来,自有她的用意。”
宇文太傅没有出声,伸手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眉头紧紧的皱成一个川字,似乎满腹心事。宇文老夫人见好半日没有声响,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便笑了起来:“老爷在担心什么?咱们太傅府以后肯定是要比大司马府光耀的,我看皇上现在就一心想要对付慕大司马了。”
“我不是担心皇上,我是在担心太后娘娘。”宇文太傅看了宇文老夫人一眼:“皇家赐下添妆礼,不都是一件两件的?为何她独独赐了眉丫头十件?你说说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宇文老夫人没有出声,上回进宫的时候高太后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宇文老夫人果然是贤良淑德,可不正是这样?咱们乃是后院妇人,不能像男人一般站在前堂说话,只能在听听就好。只不过老夫人在宇文太傅耳边稍微提带几句也是可以的。”
高太后话里有话,宇文老夫人一直觉得嚼不烂,不知道她究竟是要自己提带什么。赫连毓乃是高太后亲生,可能她想为自己儿子谋更多利益,可太原王已经是极其尊贵,地位仅次于皇上,高太后还想要替赫连毓求到什么?
“或许她是想利用咱们宇文家,替太原王求得去封地的权利。”想来想去,宇文老夫人也只能想到这桩事情了:“被拘着在京城,哪里有去封地逍遥自在的好?”
宇文太傅望了宇文老夫人一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可皇上疑心重,如何又能放心太原王回封地?要知道太后娘娘娘家的势力不可小觑,她的父兄都是大虞良将,大虞兵马里边有不少将领也是他们的心腹。”
“老爷的意思……”宇文老夫人忽然间眼里中有了隐隐的担忧神色:“莫非是太后娘娘有心谋逆?这不大可能,太后娘娘若是想谋逆,该早就下手了。”
“你想错了。”宇文太傅摇了摇头:“原先没有时机,你自己想想看,慕华寅在旁边虎视眈眈,太后娘娘娘家再有势力,也无法与慕华寅抗衡,若是贸然动手,只是给慕华寅送了个现成的好借口罢了。”
“也对,若是太后娘娘得手,慕华寅就可以打着消灭谋逆之人的旗号,将太后娘娘与太原王一并扫灭,到时候是他扶一个傀儡上台还是他自己称帝,就看他自己了。”宇文老夫人恍然大悟:“老爷的意思是,太后娘娘是想要等皇上将慕华寅除掉以后再动手?”
“有这样的可能。”宇文太傅侧耳听了听屋子外边的风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十一月的天气,就这般寒冷了,明日眉丫头出阁,怕是会挨冻。”
“挨这点冻又算得了什么。”宇文老夫人皱着眉头,有些忧心忡忡:“若是太后娘娘真撺掇着太原王谋逆,那我们太傅府不是会受牵连?怎么着也该要想些应对的法子。”她抬起眼来看了宇文太傅一眼:“老爷,咱们要站到哪一边?”
“先看看形势再说,现儿什么事情都没个影子,不用这般着急。只是,”宇文太傅停了停:“我看皇上对付犯事之人手段甚是恶毒,咱们……唉”他的叹息里有几分沧桑:“到时候说不定只能舍弃了眉丫头。”
“舍弃了她?”宇文老夫人脸色一变:“老爷的意思是?”
“若是觉察到太后娘娘有确切的举动想要谋逆,那咱们便先去向皇上告发,用以表示咱们与太原王划清了界限,没有任何干系。至于眉丫头,就跟着太原王去自生自灭罢,万一怕她抓住受苦,就给她送一贴毒药过去,也不会要熬太久。”宇文太傅扶着椅子慢慢的站了起来,目光盯着那不住摇曳的烛光:“当然,我自然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
“不会的,不会的,太后娘娘绝不会做这糊涂事儿。”宇文老夫人打了个寒颤,喃喃自语道:“太后娘娘一手将皇上拉扯长大,如何会去谋逆?只是咱们想得有些多了。”
“但愿是咱们想多了。”宇文太傅摆了摆手:“不说多话,时辰不早了,咱们早些歇息罢。”
宇文太傅府的一个院子里,此时却依旧是灯火通明,宇文如眉坐在灯下,拿着明日要戴的花冠看个不歇,嘴角的笑容怎么样也歇不住。
“小姐,你早些睡罢,明日可没得什么休息呢。”小喜在一旁站着,见宇文如眉不住的用手摸着那花冠,还不时笑上几声,有几分心急,明日便是大婚了,小姐还不歇息,等着一早起来,眼睛下边该有两个黑黑的眼圈。
“喜儿,乐儿,你们说这个花冠会不会比慕微那日戴的精致?”宇文如眉没有搭理喜儿的催促,只是将花冠擎在手中,对着烛火不住的转动,花冠上的宝石随着光线熠熠闪亮起来,一点点的刺着她的眼睛。
“小姐,奴婢们又没见过慕二小姐的花冠,自然不好比较。”喜儿叹了一口气,小姐可真是的,心心念念只想与慕二小姐去比,慕二小姐现在的身份是王妃,再比较也没有用处了,自家小姐进了慕府总是会低一头,不说旁的,成亲的第二日小姐便要向慕二小姐敬茶,表示对她的恭敬,还要垂手站在一侧,听着慕二小姐的吩咐呢。
“你们没见过,难道没听说过?”宇文如眉撇了撇嘴:“早几日游宴里头,不是听说那慕二小姐的花冠只得两层,是纯金打造,可上边只镶嵌了红宝石与紫玉,没有旁的宝石,现在我这花冠有三层,镶着七色宝石,怎么样也能压得住她。”
乐儿在一旁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谁叫小姐是宇文府里的明珠,你想要什么,夫人都会给你置办好。”她脸上全是得意的神色:“太后娘娘不是赏了小姐十件添妆礼,那可是了不得的恩典,奴婢听说那慕二小姐的夸妆会上,皇上、皇后与太后娘娘都只赏赐了一样东西,现在看起来,还是小姐要比她强。”
“乐儿说得对。”宇文如眉笑得眼睛弯弯,都找不到黑色的瞳仁。她站起身来看了看床上的那套吉服,直扑扑的倒在了上边,抱着那吉服打了个滚儿:“我是该要歇息了,可我就是睡不着,怎么办?”
喜儿默默的走了出去,不多时拿了一块黑中透紫的香走了进来:“小姐,奴婢给你点块安息香罢,闻着那香味儿舒服,不多时便能睡着了。”
宇文如眉抱着吉服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喜儿乐儿在那边忙忙碌碌,眼前忽然便浮现出赫连毓的脸孔来。他气质温和,真是君子如玉,可比武场上他又一点都不差,每次比试骑射里他都能独占鳌头。
她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了赫连毓,只是那时候年纪小,不敢说出口,到了最近两年,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倾慕于他,每次有他去的游宴便会打扮得更精心些,只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最美得一面。
可自己再怎么装扮也比不上慕微,宇文如眉心中深深的知道这一点,嫉妒慢慢的爬了出来,她知道赫连毓每次过来说话,全是自己挽着慕微的手站在一处的原因。可她却丝毫不因此而灰心丧气,她坚信只要自己认真,赫连毓肯定能了解她的真心。
经历了那么多波折,终于得到了太后娘娘的赐婚,原以为自己心愿得偿,可没想到慕微又一次钻了出来,横亘在她与赫连毓中间,而且,她竟然先于自己一步出阁,成了赫连毓的王妃。宇文如眉想到这里,气息就有些不匀称,她想到了赫连毓那次来找自己,想要说服自己去向太后娘娘提出退婚。
不,她绝不会去提起退婚这两个字,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桩亲事,如何会自己亲手毁去?宇文如眉冷冷的哼了一声,捏紧了吉服的一角:“慕微,我会让你知道,我不会比你差!”
自从慕微成亲以后,各种游宴上边没有再见到她的身影,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那次她真的被流民玷污了清白。她刚刚被流民放了回来以后,赫连毓那般爱护她,可能只是心存侥幸,又被她的美貌骗了去,觉得她应该是清白的,可等着成亲以后发现她并非处子之身,自然就不欢喜了,否则为何每次游宴都只见道太原王形单影只的出现?
宇文如眉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轻轻的笑了起来,慕微,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