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浣春而归 ...
血,漫无边际的血朝她汹涌澎拜的涌了过来,极目所望,她只能见着一片红色,那红色里边伸出了枯瘦的手臂,凄凉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救救我,快救救我!”
那声音实在是凄惨,一点点的钻进了她的耳朵,慕微站在那里,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那几只手慢慢的沉了下去,现在她的面前只有一片血海,除了红色,她再也看不到旁的颜色。
忽然间,从天空里伸出了一只手来,一把将她擭住,她惊恐的挣扎了起来:“救命,救命!”她也要被扔下那片血海了吗?慕微站在那里,只觉得双脚有些发软,底下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万丈深渊,只要她挪挪脚,便会坠下去。
“娘娘!娘娘!”秋月望着慕微脸色苍白,不住的喘着粗气,额头上涔涔的出了一层汗珠子,心里有几分不安,拿着帕子擦了擦她的额头,轻声在一旁呼唤着。
慕微一把抓住了秋月的手,低声喊了一句:“救我,救救我!”
秋月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娘娘被梦魇住了呢,她一面伸出手来轻轻的拍打着慕微,一边朝宫女们吩咐了句:“快些点安息香。”
一缕白烟从熏香炉里袅袅的浮了出来,甜甜的香味充斥了整间屋子。那安息香素日里很有作用,只要点上一块,慕微便能睡得沉稳,可今日却全然失效,慕微依旧在不安的翻动着身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坠落。
“啊!”一声尖叫,慕微忽然坐了起来,她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见着秋月守在身边,才忽然放松下来:“秋月,我这是在哪里?”
“娘娘,你不是在自己宫里?”秋月有些心疼的望着慕微,见着她大汗淋漓,赶紧拿着帕子给她擦汗:“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血,我看到了无数的血,就如一片海一般,我听到有无数人在我耳边嚎叫哀哭。”慕微端坐在床上,脸孔雪白,梦中所见到的一切实在是太令人惊恐了,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一幕去,不想见着那些从血海里伸出的残肢。
“娘娘,你是不是在思念慕大司马他们?”秋月听着,脸色也暗了暗,眼泪也快掉了下来:“娘娘,奴婢也京城做梦见着我父母与兄嫂被杀的情景,十分可怖。”
慕微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慕家被灭门已经有七年了,她成为南燕的皇后也有六年,可她依旧忘记不了那一幕惨剧,依旧还在梦里见着那般惊恐的场景。她用手按着胸,喘了喘气:“不行,我要与皇上说,我要去普安寺为我的家人做道场,为他们念念往生咒,愿他们在极乐世界能获得永远的安宁。”她想了想,又叹息了一声:“皇上举兵复国的时候,有不少士兵也死在战场上,我也该替皇上为他们做场法事,但愿他们英灵安息。”
秋月点了点头:“娘娘这主意好,与皇上说说,他肯定会答应的。”
普安寺坐落江都城外的一座山里,它是南燕极为著名的一座寺庙,每年香火鼎盛。长长的仪仗走到普安寺下边,就见着那半山腰上有着白色的烟雾,在绿树枝头萦绕,仿佛如仙境一般。那僧人的梵唱之声在这寂静的空山里格外响亮,伴着晨钟暮鼓,让人听了只觉得内心安宁了不少。
普安寺的主持早就得了通告,皇后娘娘要来普安寺进香,并请普安寺为战场上的亡灵与她死去的家人办一场盛大的法事,他赶紧将一切安排好,只等着皇后娘娘过来。
慕微的住处被安排在另外一个山头上的归思庵里,这归思庵与普安寺隔山对望,相距不远,站在普安寺的后山,便能瞧见对面的归思庵。对面山上有庵堂,皇后娘娘自然是不能歇在寺庙里,主持想得非常周到,与归思庵的庵主交代清楚,皇后娘娘过来小住几日,务必要尽心竭力服侍好。
归思庵的庵主听了这话喜出望外,没想到竟然会有如此贵人来自己的庵堂里边住,以后这归思庵可就名声在外了,皇后娘娘都曾在这里下榻!当即便吩咐庵里的尼姑们将归思庵做了一次大清扫,将归思庵整理得干干净净,专门候着迎慕微凤驾。
慕微先去了普安堂,当日便开了水陆道场,普安寺以及邀请来的各方高僧齐齐上阵,个个舌灿莲花,将那些听讲的会众听得如痴如醉,个个得了佛缘一般。这道场里所供养、救度的众生,范围相当广泛,所以不少人都前来,借着皇后娘娘进香的这东风,想为自己的亲人也送一炷香。
听着那些高僧讲道,说因缘,说那前世后世的轮回报应,慕微听着渐渐心中有些了一丝惶恐,闭了闭眼睛,她忽然想起了姐姐慕瑛死前对她说过的话。她还记得慕瑛那疯狂的神色,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我宁可没有你这同胞妹妹,你这红颜祸水,为了你,这天下死了多少人! “若不是你,赫连毓不会举兵,皇上不会死,那些士兵们不会死,我……也不会死!要死的是你,你若是早死了,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慕瑛的喊叫声是那般凄然,就如一把尖刀一样刺着她的心,她将慕瑛的话极力的隐藏在心底深处,不想去回顾,可有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她的话来。自己真是红颜祸水?赫连毓举兵,那战死沙场的士兵,都是因她而亡?
原本以为已经淡忘,可听着那高僧讲经布道,以前的往事都涌现出来,就如有一个尘封的小匣子,忽然间有人打开了盖子,里边有着枯黄的纸页,摇摇晃晃的飞了出来,就如那枯涩的叶片,落在手心,用力一握,碎成了无数片,可依旧能见着清晰的筋络。
慕微听得恍恍惚惚,一直在想着那因果循环之事,心中便如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等着道场暂时停歇,她站了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秋月扶我去归思庵。”
阳春三月,山间春意盎然,走在山道上,山月照出了长长的人影,苍苍的翠微被山风吹得不住的摇摆着身子,有一些藤蔓牵住了慕微的衣角。月华如水,照在她身上,慕微伸手弹了弹,想要将那一片银色从衣裳上弹去,可它却依旧还在那里,十分固执。
“微儿。”空中仿佛传来那轻声的呼唤,犹似当年,他逾墙而过出现在她面前。慕微眼中含着泪,心里有一丝丝颤抖,原来一切都没有变,埋藏在心中深处的那些回忆,永远是那般美好,带着春夜令人醺然而醉的芬芳。
慕微在归思庵住了下来,可却睡得不安稳,一闭上眼,仿佛便见着那一片血海。
来了,又来了,她惊恐的望着那血海朝自己越来越近,慢慢的涌到了她的脚踝处,一点点的往上升起。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血海里有人在低声的喊叫着,这声音逐渐越来越大,忽然间那声音蓦然变大,几乎成了吼叫,被狂风刮着从她的耳边呼啸着过去了:“红颜祸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慕微站在那里,全身发凉,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了一只手来,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脚踝:“你该下阿鼻地狱,快下去,下去!”
那只手的手指甲十分锋锐,紧紧的抓着她的脚踝不放,似乎要从她的脚踝上拉出一道血痕来一般。慕微用尽全力喊了一句,这才从梦中醒了过来。她摸了摸自己汗涔涔的额头,茫然的望了四周一眼,似乎什么都看不到,只是空空的一片。
“娘娘,你怎么了?”秋月从对面的小床上爬了起来,望了望慕微,见着她那副模样,心中很是心痛:“娘娘,你又做噩梦了?”
慕微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从床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就连外边的披风都没有系,便推开房门往外边走了出去。秋月心中惊恐,赶紧抓起慕微的衣裳追了上去:“娘娘,娘娘,你等等我。”
慕微转过头来,两眼里没有一丝光采,看得秋月一惊,从慕微的眼神里,她看出了空洞、孤寂以及一种厌倦。她将披风往慕微身上披了过去,声音哽咽:“娘娘,你可别吓奴婢,你可要好好的。”
“去将那庵主找出来。”慕微的声音平平,没有半分感情在里边,就如一面平静的湖水,平整得如一面镜子,滟滟得映出天空里的那轮明月。
秋月转过身来,敲了敲旁边居士寮房的门:“快些起来去找庵主,娘娘要见她。”
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落了下去,天空露出一点点淡淡的鱼肚白,朦朦胧胧的微晨,正在这三月的天空里静静的蔓延着。此时只怕还是寅时罢?也不知道为何,娘娘到了这山寺里头都睡不安稳。
庵主听说慕微要见她,赶紧穿好衣裳走了出来,朝慕微稽首:“皇后娘娘,可有什么事儿?”
“我要剃度。”慕微望了望她,嘴唇里吐出了两个字。
“娘娘!”秋月大惊失色,跪倒在了慕微面前:“娘娘万万不可!”
庵主也大吃了一惊,眼睛望向,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娘娘要剃度?”
“是。”慕微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对她道:“我要剃度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