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府后院的墙外有一条小巷,巷子深深,一直连到外边的御道街上去。一个挑着货担子的货郎,一边走着一边扯着嗓子喊:“最新的胭脂水粉,绣线花样子嘞!”
话音还没落,两条黑影“唰”的一声闪过,从大司马府的院墙那边飞身跃出,将那货郎唬了一大跳,手中拿着的拨浪鼓摔到了地上,滚出去很远。他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就见那两条人影你来我往的斗在了一处,只见身影忽前忽后,他那拨浪鼓正滚到那争斗的两人脚边,好多次差不多就要被踩了上去。
货郎有几分心疼,可又不敢上去捡,只能在旁边“哎呀哎呀”的叫:“两位爷,别踩坏了我的拨浪鼓,好歹也值得几钱银子!”
“咣当”一声,一个银锞子从天而降,落在了货郎脚边,伴随着一声叱喝:“休得啰嗦,走远些!”
货郎欢喜的将那银锭子捡了起来,朝着那打斗的两个人行了一礼:“两位爷,继续打,继续,继续。”他挑起担子飞快的便往巷子那边走了去,高兴得眉毛都飞了起来,今日可真是运气好,从这巷子走一遭便捡了个银锞子。
拿在手中抛了抛,约莫有半两重,货郎心中暗自高兴,回头望了望,那两人还斗在一处,眼见着一个穿白色衣裳的似乎占了上风,那个穿紫色衣裳的公子正不住的在往后边退,货郎将手掌合在一处,紧紧的握着那个银锞子,一边呐呐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爷给我的银锞子?只希望他别打输了。”
忽然,就听那边声音稍微大了些,货郎瞪着眼睛一瞧,就见那穿白衣的公子已经飞身跃起,白色的衣袍飘飘的在半空里展开,就如一朵白色的花,他跃得很高,已经站到了院墙那边的大树上,绿色的树冠翠绿欲滴映着他白色的衣裳格外显眼,飒飒风响,数片树叶从枝头飘零而下,就如漫天花雨一般,瞬间地上已经落了绿色的一层。
“这白衣公子可真厉害,如何能将树叶摇下来这么多。”货郎心中正在惊奇,那紫裳公子也飞身跃起,手掌挽了个青蛇取水的姿势,去势猛烈,还夹杂着风响,直奔那白衣公子而去。就见那穿白衣的不慌不忙,身子飘飘然,逍遥自在的在空中划了个旋身,反手一掌接住了紫裳公子的一掌,另外一只手却从另外一侧偷袭,按着紫裳公子直直坠了下来。
货郎瞧得目眩神移,瞧着那紫裳公子已经落到了地上,被那个白衣公子按着肩膀,一只手拧着他的胳膊,心里头想着,紫裳公子该是输了,正在叹气,又见那紫裳公子忽然暴起,另外一只手仿佛忽然间长了几分,朝白衣公子袭了过去。
“哟,这样都还能打,不错,不错。”货郎看得津津有味,索性将货担子放了下来,站在那里想继续看下去,没想到两人却不给他机会,一前一后的追着往前边去了。
“燕昊,你站住。”赫连毓咬牙望了望前边疾奔的燕昊,心中实在不爽,刚刚两人交手以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与燕昊差不多不相上下,见着燕昊似乎有要走的意思,他那份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自己非要追着燕昊分个高下不可。
燕昊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边飞快的奔跑,白衣飘飘,就如蝴蝶的翅膀一般。两人飞快的向前边奔跑着,差不过了小半个时辰,来到城郊的一处树林旁边,燕昊才停下脚,转过身来望向赫连毓道:“你为何方才不在厅屋里揭穿我的身份?”
赫连毓也站住了身子,瞧着气定神闲的燕昊,咬了咬牙:“我不能不顾及慕小姐的名声,不能不为慕大司马着想。”慕微本来便是风口浪尖上被议论的人物,若是喊破了燕昊的身份,这事情传出去,恐怕京城的那些贵夫人们又会拿着这事情大做文章。再说,南燕太子燕昊现身大虞的大司马府,是不是与慕家有勾结?这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边去了,只怕是慕大司马府又会被皇上猜忌几分。
燕昊望着赫连毓,点了点头:“不错,你想得周到。”
他伸出手点在自己的额角,轻轻往下一抹,一张薄薄的面皮便被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太原王,咱们又见面了。”燕昊微微一笑,伸手朝赫连毓拱了拱:“多谢你承让。”
赫连毓见着燕昊,蓦然便想起他伸手搂住慕微的腰际那一幕来,顷刻间怒火中烧,他望着燕昊冷冷一笑:“我承让你什么?燕昊,本王非得捉拿了你不可!慕乾破了南燕,送回来的战报说走了南燕太子,皇上正着令全力缉拿,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话音刚落,赫连毓便飞身扑了过去,那紫色的衣裳被春日照着,发出了柔和的光彩。
燕昊见赫连毓飞身过来,也赶紧出手格挡,刚刚他们已经较量过,他自认为赫连毓还是比不上自己,但他也不敢就此托大,全力以赴与赫连毓斗在了一处。两人你来我往的过了一百来招,赫连毓最终被燕昊制住,脸色有些灰败,站在那里望着燕昊,脸上全是不妥协的神色:“燕昊,我输了,随你怎么处置罢。”
燕昊瞧着赫连毓闭上了眼睛,一副等着他出手处置的模样,心中也赞了一声,这太原王倒也算得上是个铮铮男儿,不似那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只会吃喝嫖赌。他松开了手,淡淡道:“你回去罢。”
赫连毓睁开了眼睛,有些惊讶:“为何你要放了我?”
“我放你,是因为我有事情相托。”燕昊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来,眼前仿佛是慕微穿着吉服的那模样,黑色上边是团团的牡丹,看上去格外庄重,她亭亭的站在那里,娇俏可爱,一双眼睛里水波潋滟。
“你有事情要托付我?”赫连毓愈发惊奇:“我与你,还能有这种情谊?”
“那我便要看太原王肯不肯答应了。”燕昊微微一笑,可这笑容却掩盖不住他心中的惆怅,一种说不出的酸涩与痛苦,正慢慢的吞噬着他的心:“我希望你能好好的照顾微儿,这辈子不要让她伤心难受。”
一提到慕微,赫连毓忽然间便暖了一颗心,而瞬间又凉了一片,他挑眉望了一眼燕昊,带着丝丝气愤:“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自然会对慕小姐好,何须你来惺惺作态?”
燕昊深深的望了赫连毓一眼:“你真不懂我的意思?我是不会再见她了。”
赫连毓站在那里,怔怔的回味着这一句话:“你不会再见她了?”心中涌上了一阵欢喜,燕昊的意思,便是以后他再也不会干预到他与慕微之间了?那么自己与慕微,还是会回到从前,像原来那般亲近?
“是,我不会再见她了。”燕昊决然的点了点头:“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应该有她最亲近的人在她身边,她会过着安稳舒适的生活,而不是到处奔波,担惊害怕。”燕昊的声音沉了沉:“我给不了她这些,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对她,让她无忧无虑一辈子。”
“你说的是真心话?”赫连毓简直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有一块瑰宝从天而降,自己却犹疑着不敢上前拾取:“燕昊,你要说话算话。”
“我……”燕昊踌躇了一番,咬着牙道:“我自然说话算话。”
树林里很是安静,偶然传来鸟雀的啼鸣之声,枝头的李花还未开尽,一点点残白,被暮春的日光照得分外明媚,微风轻起,一点点落了下来,粘在燕昊的衣裳上边,与他那身白衣混成了一片,再也看不出花瓣的颜色来。
“燕昊,我答应你。”赫连毓最终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我自然会要好好照顾慕小姐,这事情,你不说我也会做。”
“你要让她能感受到快乐。”燕昊沉着声音,眼前仿佛出现了慕微微微皱起眉头的那模样来,他让她伤心难受了,只希望有一个人,能陪在她身边,让她快乐,让她欢笑,让她忘记一切痛苦忧愁。
赫连毓抬起手来朝燕昊摆了摆:“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来教我了。”他转身大踏步的走开,那紫色的华裳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就如有一团紫雾笼罩着。
燕昊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赫连毓的背影,心中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念头,他想将赫连毓喊住收回自己说的话,可他却始终喊不出声音来,只是怔怔的瞧着他越走越远。嘴里忽然间感觉到一种闲闲的滋味,他伸出手来一抹,就见手上湿湿润润,映着阳光,竟然还有七彩的光芒。自己流泪了?燕昊有几分惊奇,分明他好像没有那般伤心,可为何又会流泪?
“太子殿下,我们走罢。”御风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燕昊身边,见着燕昊眼角的泪珠,心中也是震惊,太子殿下竟然流泪了,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燕昊默默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那出埙来,低头看了看那六个圆圆的小孔,里边似乎有什么神秘在吸引着他。他举起埙来,想将它扔开,可想了又想,还是将那埙放回了怀中:“我们走。”
金翼欢快的跑到了燕昊的面前,甩着尾巴讨好的望着他,燕昊翻身上马,身手抹了摸金翼的鬃毛:“走罢,以后你就只要驮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