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天气晴好,正是黄道吉日。
日头升得高了些,照着缓缓行进的步辇,四角上边挂着的金色铃铛轻轻的晃动,发出了清脆的叮咚之声。慕瑛坐在步辇上边纹丝不动,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见着了御花园里有众多妃嫔带着宫女在追逐着她的步辇,心中忽然有些得意。
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虽然说她很卑微的想着,自己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便好,可若是能当上大虞的皇后,与他并肩携手,这又该是至美之事。在每年的除夕,他们要一起祭拜祖宗,开春之日还会一起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最重要的是,死后,他们可以埋葬在一处,再也不分离。
慕瑛一想到这些,心中就无比的快乐,步辇走得很慢,她有几分着急,真恨不能快快便到昭阳殿。可是她又不希望步辇走得快,这次步辇上的行程,意味着她有可能成为皇后,可若是她手铸金人失败,那她便再也没有翻身的日子,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旁人彻底拥有赫连铖——与其这样,不如就活在踏向昭阳殿的路上,一辈子不要到都好。
身上已经开始出汗,涔涔的粘住了中衣,慕瑛只觉得全身有些不舒服,走在步辇旁边的紫菱与紫馨掀开薄纱,用扇子替她扇了几下:“娘娘,快到了,到了昭阳殿就会好了,现儿是在外边,日头大了些。”
慕瑛没有动,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赫连铖肯定是故意的,她心里知道得很清楚,还不知道他给自己安排了什么样的一个手铸金人仪式。他肯定不会想就这样让自己成了他的皇后,肯定会暗地里让人弄出些事情来。
太后娘娘说了,慕家不会袖手旁观,可自己毕竟六岁便进了宫,与慕家实在没有太多的联系,他们还会照顾着自己吗?慕瑛低下头去,摊开手掌心,那里边汗津津的一片,闪出了光亮。
其实若不是自己姓慕,说不定一切都不会这般艰难,她在后宫的日子会好过得多。慕瑛心中有几分愤恨,今日即便自己在慕家的庇护下手铸金人成功,那也是应该的,这是慕家欠自己的,这么多年的苦难,他们也只是还了一部分给自己罢了。
“停辇!”司礼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慕瑛抬起头来,薄纱已经被掀起,前边便是昭阳殿。
一排羽林子站在那里,手握着刀枪,身上挂着明晃晃的腰刀,戒备森严。慕瑛由紫菱与紫馨扶着下了步辇往昭阳殿里走了去,刚刚进去,就见一排司乐坊的宫人们,各种乐器摆得整整齐齐。
“昭仪娘娘驾到!”随着司礼内侍尖细的声音,鼓乐齐鸣,昭阳殿里开始欢腾起来。曲调很是欢快,慕瑛此时已经听不出来是些什么曲子,只觉得要飞了起来一般,走路都有些飘飘然,踏在地上,软塌塌的一片。
赫连铖背着手站在昭阳殿的高台上,他的手里拿真一支九尾凤钗,正扎在手心里,暗暗的疼。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拿着九尾凤钗看,暗自揣测着慕瑛戴上这凤钗的模样,不知为何,他竟然想着她戴这九尾凤钗会很美,每当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他便气得想将这九尾凤钗给扔掉,或者是砸烂。
举起九尾凤钗的那一瞬间,他又将手放了下来:“不会的,反正她不会铸成金人,自然也没资格戴这凤钗。”
“秦冕,你有没有照着朕的吩咐去办?”赫连铖将秦冕喊了过来问:“你可能保证慕昭仪不会将金人铸出来?”
秦冕笑得很是快活:“皇上,老奴将那些金砂都换掉了,全部用的是瓜子金,还有一些砂石,想来无论如何是铸不成的。”
赫连铖微微点头,一颗心才稳稳当当的搁回肚子里边去,眼睛落到九尾凤钗上边的时候,却有丝丝遗憾:“也不知道慕昭仪戴这九尾凤钗究竟是什么样子。”
江六在旁边瞧着赫连铖这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中长叹了一声,在他瞧着皇上其实是挂心着慕昭仪,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她身上去,哪怕是百般折磨她,可毕竟心中还是有她不是?
这支九尾凤钗已经被赫连铖贴身放着有很久了,今日又带着来了昭阳殿。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将这九尾凤钗带来——她反正是做不了皇后的,自己何苦要带着?赫连铖心中烦躁得很,附带着对慕乾也痛恨了起来,若不是他寻了这九尾凤钗回来,他如何会这般百转千回的想着这件事情!
听着鼓乐齐鸣,赫连铖知道是慕瑛到了,他举目一望,就见一乘红色的凤辇停在了昭阳殿外,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扶出了一位丽人,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金步摇在高高的发髻间熠熠生辉。
这是慕瑛?赫连铖有几分眩惑,慕瑛什么时候成了这般模样?她不再是被他踩在脚底的那柔弱女子,她挺直脊背缓缓走来,端庄娴雅,好像还有了些气势,让他觉得好像他从来未曾见过她。
“恭请皇上引昭仪娘娘入朝阳台!”司礼内侍的声音响起,赫连铖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阑干前边,看着慕瑛慢慢的朝自己走了过来。他带着些许惊疑伸出了手,慕瑛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里边,两人的手都有些颤抖。
赫连铖望了慕瑛一眼,心中对自己有几分生气,怎么就这般被她迷惑了?他用力抓住了慕瑛的手将她猛的一拖,慕瑛踉跄了一下,差点踩着礼服的裙裾摔倒在地。
“娘娘!”紫菱惊呼了一声,赶紧上前扶住了慕瑛。
慕瑛抬头望了赫连铖一眼,低声道:“皇上,臣妾若是做得不好,皇上不满意,尽可以回映月宫惩治臣妾,可现儿这么多人在观礼,皇上可别失了天威。”
赫连铖心中一惊,转眼看了过去,就见昭阳殿那边摆着一排排座位,高太后带着一群夫人小姐坐在那里,旁边两侧的走廊下边也有排排座位,坐着的全是大虞的高官。这么多人面前,自己这般做,是会让人私底下诟病,赫连铖想了想,暂且饶过了慕瑛,牵了她的手,将她带到了平台之上。
平台上摆了很多张空置的椅子,椅子上边都挂了一件衣裳,这代表着大虞故去的各位皇帝,因为神主牌位都供奉在太庙,不能移出来,所以用这些椅子代表着赫连家的祖宗们。
手铸金人大典以前都在殿内进行,这次有朝臣提议,此乃盛况,应该放在外边让更多的人见到大虞帝后的威仪,赫连铖听了很是赞成,他还等着看慕瑛手铸金人失败,这也好趁机打慕华寅的脸——他的女儿,大虞的列祖列宗全看不上,这才没有不让她铸成金人。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所以赫连铖当即便点头准奏,将这次手铸金人大典放在了昭阳殿外的平台上。既然慕华寅那般想要他的女儿出丑,想要慕家跟着蒙羞,那边让更多人来见证慕家的羞辱好了。赫连铖笑微微的望了一眼慕瑛,见她面沉如水,没有半分慌乱,不由得有些疑惑,望了望站在平台栏杆旁边的秦冕,他到底有没有办好?为何瞧着慕瑛这神色,似乎是十拿九稳?
秦冕与江六两人并肩站在那里,忽然觉得有人望向自己,抬头看了过去,就见赫连铖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不由得习惯性的抬起脸来,向赫连铖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
赫连铖楞了一愣,此时司礼内侍已经高喊了起来:“恭请昭仪娘娘入平台!”
慕瑛挣脱了赫连铖的手,迈着步子走上了平台,她的身子全部湿了,从头到脚仿佛泡在水里一般,她迫不及待想要快些结束这个大典。其实这个大典对她来说完全没有意义,她做得好与做得不好,都没有关系,因为是成功还是失败,早就在她走上平台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下来。
平台上有一个大香炉,里边燃着线香,一种好闻的香味在昭仪殿上飘散,司礼内侍引着慕瑛到了那香炉前边,尖声细气道:“娘娘,请向大虞的祖宗们敬香。”
慕瑛走了过来,从小香炉里拿了三炷香,朝着向代表着祖宗的座位祭拜了一回,又将香插了回去,瞥眼看了看赫连铖,他已经在昭阳殿的正门坐了下来,那里摆着一张龙椅,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身边侍立着江六与秦冕。
正在打量着周围,就听司礼内侍喊了一声:“铸金大典开始!”
周围的喇叭呜呜的吹出了悠长的声音,将慕瑛唬了一跳,她站在那里,有几分莫名其妙,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见一位头戴面具的萨满跳着走了出来,她披头散发,身上裹着一件红色丝质袍子,腰间往下,都撕成一片片的布条,被风一吹,不住的飞舞了起来。他的脚上蹬着一双靴子,手中挥舞着宝剑,在平台上跳起了一种奇怪的舞蹈,那姿势很是怪异,像是在模仿着动物的各种动作,看得慕瑛有些目眩神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母亲,姐姐怎么便呆住了。”慕微坐在昭阳殿的走廊下边,见着慕瑛那略显呆滞的神色,不由得有些担心,这是她第一次见着慕瑛,心中有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见着慕瑛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自己也在替她担心。
“不要紧,那是大萨满,正是在请大虞祖宗来看你姐姐手铸金人呢呢。”慕夫人笑着拍了拍慕微的手:“你姐姐好歹也做到了昭仪这个分位上边,岂是胆小怕事的?你便别替她担心了,咱们好好瞧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