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才不吃这套,横眉怒目地瞪着唐民益,“坏叔叔!我才不告诉你呢!”
一大两小在这边胶着,那对到处找女儿的夫妻也跑出宾馆了,远远看到自家女儿正被个小男孩拽着手,赶紧加快脚步飞奔而至。
小姑娘也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一边用力甩开唐青宏一边大声叫,“妈妈!爸爸!快来救我!”
事情说清楚其实挺简单,那对夫妻当然知道唐民益父子不是什么坏叔叔和坏哥哥,两人管住了自家撅着小嘴的女儿,对唐家父子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
唐民益还是心有余悸,即使当着外人都在训儿子,那对夫妻还帮唐青宏说了不少话,毕竟他们的女儿多亏这个小男孩才没走失,不然两口子悔都悔不过来。
唐青宏对爸爸没回一句嘴,他已经被那对夫妻吸引走了所有注意力。这可不是一对寻常夫妻,男的今年应该是三十五岁上下,已经是东南某省下面一个市的常务副市长,女的是当地招商局局长,两口子都是官场中人。关键的不是他们年轻有为,而是将来他们更加有为,此时为女儿走失一脸焦急的男人,以后将成为老派的领军人物,无论出身还是为官都很出色,升起官来就像坐火箭,二十多年后更会登顶。
爸爸原先应该是认识这个男人的,可能他们太久没见面,彼此都不记得了吧。唐青宏眼珠直转,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伯伯,您叫什么呀?我爸爸姓唐,您呢?”
两口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只顾着道谢连彼此介绍都给忘了,那位丈夫略带尴尬地咳了一声,伸出手来再跟唐民益正式相握,“你好,我是穆劲松,这是我爱人谢锦萍,这个小淘气是我女儿穆子雯。”
唐民益脸上顿时露出一点惊喜,“劲松哥?我是民益。这么多年没见,我们竟然都没认出来。嫂子,初次见面,你们结婚我都没听说,也没来喝喜酒。”
穆劲松也有点吃惊,原来当年那个小小少年都已经工作了,还带着这么大个儿子?算算岁数好像不太对,但他也不便多问,只微笑着点点头,“时间过得真快呀,我们离得远,结婚就没有回京。这一眨眼的功夫,我女儿都五岁了,这个是你儿子吧?”
唐民益看一眼自己的儿子,脸上的笑意又消下去了,用一种无奈而沉重的语气说:“是啊,他叫唐青宏,平常还是挺乖的,今天真是叫人太操心了。”
穆劲松两口子连忙又帮唐青宏说好话,谢锦萍也是相当会做人,一脸自责地劝着唐民益,“哎呀,这事不怪宏宏,都怪我家雯雯。要不是她不听话乱跑,宏宏也不会挨你的骂。你要是再怪儿子,我们只好当街打女儿向你赔罪了。”
唐民益当然不会这么不近情理,立刻挡住谢锦萍作势要打向女儿的手,“没事没事,我也不是怪他,男孩本来就更调皮的,管严一点好。”
谢锦萍盯一眼自己吓坏了的女儿,小家伙看着妈妈要跟自己来真的,已经缩到爸爸怀里去了,还识相地大声叫道:“妈妈我错了!爸爸救命!”
看来这一家子是父亲比母亲更疼爱女儿,唐青宏也很老实地拉住爸爸的衣角,再一次讨好认错,“爸爸,我真的知道错了,您不要生气了。”
唐民益抿了下唇角,伸出手紧紧牵住儿子,跟穆劲松一家三口边说话边回宾馆,走进门才发现那位杨老先生竟然还没有走,正带着笑容看向他们两父子。
穆劲松跟他先告辞,约好下午一起在宾馆吃饭,请他们两父子准时到场,为了感谢今天这件事,也顺便聊天叙旧。
等他们告别穆家三口,走回去再跟杨老先生道歉时,老先生非常耐心地点点头,“你的道歉我接受,你因为私事耽误了我十分钟的时间,也确实应该跟我道歉。不过,你让我看到了对家人的深厚感情,天大的利益比不过亲情牵绊,我很欣赏。你现在有空了吧,可以带我去看看那些艺术品吗?”
这可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唐民益两父子都以为这位先生不会再谈下去了。唐青宏在心里使劲分析了一下,也许老先生看到爸爸对亲情如此重视,就跟老先生自己对祖国的感情一样难以割舍?因此被深深感动,信任了爸爸的人品,才愿意等着这个年轻人回来,再给爸爸一个机会?
那位年轻的安先生仍然不掩饰对唐民益的不满,但态度也缓和下来,扶着老先生提醒唐民益,“走吧,不要再耽误时间。”
一行四人进了宾馆房间,唐民益取出那个手提箱。唐青宏注意到箱子刚一打开,杨老先生脸上就显露出转瞬即逝的激动神色,随即拿出随身带着的放大镜,凑近他们带来的十二生肖全套摆件,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浏览。粗略地看完一遍后,又戴上手套把它们捧在掌心,变换各种角度异常认真的继续欣赏。
那个安先生也不发一言,戴着手套查验所有的样品,全部看完后才问唐民益,“听说有一个造型特殊的小挂件,只有几厘米高?”
唐青宏知道他说的是哪件,就从爸爸的钥匙扣上取下来,递给他的时候听到他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句,“真是暴殄天物……”
这话是在说木家的手艺好吧?唐青宏自动忽略对方的语气,只陪爸爸一起注意这两人的表情。人家看木雕,他们看人,云沟镇最值钱的商品很可能就要从这两人嘴里诞生了。
这一等就是二十几分钟,唐青宏脖子都看僵了,那两个不怎么说话的人才低声交流起意见。他们小声谈了两三分钟,安先生站起身来向唐民益提问,“几个简单的问题,请你不要犹豫,直接回答。这种精细程度的工艺有推广和被模仿的可能吗?这种工艺一旦推广,产量增多,单价就会随之下跌,你如果拿到投资,准备怎样使用?你倾向于艺术孤品、奇货可居,还是倾向于推广工艺,训练出一大批工匠,以达到量产多销的目的?”
这几个问题很尖锐,几乎就是在指责唐民益亵渎了艺术。但他没有犹豫,看着杨老先生坦率地回答,“这套工艺已经快要失传了,我用极大的诚意说服了创作者,他已经同意开班授徒,把数代单传的手艺无私教授给所有想学的人,这是一种极大的分享和奉献。我也这样提醒过他,作为生活贫困的普通人,如果这套祖传工艺你拒不外传,那么你的作品可能拍卖出天价,你全家这辈子都会十分富裕。可是他经过深思之后,仍然同意公开收徒,他说所有人都穷怕了、苦怕了,他不想只有自己富起来,却看着其他的同胞继续穷困,更不想因为个人利益而让这项传统工艺继续冒着失传的风险。这套手艺是他唯一的财富,它不仅仅属于他自己,也属于他的祖辈,属于整个国家,不管他曾经被怎样的误解和为难,那都是过去了。这个时代需要他,他就愿意与其他同胞分享他的财富。”
杨老先生仔细地听完他的话,沉默半晌才和蔼地笑道:“‘分享’,这个说法很好。像我这种喜好收藏的人,心情也总是矛盾的,好不容易得到一件心头好,恨不得由我一人独占,但又想分享给所有人知道,这件宝贝它有多么的好。那位先生贵姓?我想要跟他见一面,身怀绝技而愿意无私地授予他人,这种思想境界很高。”
接下来的谈话不再那么拘谨严肃,双方的态度都轻松起来,唐青宏看出老先生已经被爸爸的那一席话所打动,还详细询问了云沟镇的具体位置,留下自己的私人电话号码,也认真记下爸爸所提供的地址和号码,说是近期会去云沟镇看一看,亲自上门拜访那位木先生。
谈到这里还没有结束,老先生从自己包里拿出了初步合作意向书,微笑着在上面签下名字,“这是我的第一份诚意,请你相信我一定会尽快抽空拜访。在我们双方没有进一步商讨具体合作方式之前,我希望你把这个机会留给我,不要再与别人接洽。有些商人惯用杀鸡取卵的方式与你们内地政府进行合作,我必须提前给你指出这一点,我不希望这样珍贵的工艺毁在粗制滥造的量产化制造和经营之中。”
唐民益自然没有异议,这位老先生对于传统艺术的守护之心也让他感动,双方分别做出自己的承诺,才握着手愉快道别。
送走那两人之后,两父子着实乐了一阵,唐青宏兴奋得在床上打滚,突然被爸爸揪着耳朵开始训话,“说!以后还乱跑吗?之前老有别人在,我也不好对你发火,你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的揭过了!”
他吓得浑身一哆嗦,苦着脸仰望爸爸,刻意可怜兮兮地求饶,“爸爸,您要怎么惩罚我?哎呀,您就不要动气了,我、我怕您气坏身体。”
爸爸眯起眼睛上上下下的审视他,就是不跟他开口说话,这让他越发惴惴不安,干脆破罐子破摔,蔫搭着小脑袋委屈地说:“您还是惩罚我吧,别跟我冷战了,这样我更难熬,要不……您就打我一顿好了。”
唐民益冷笑一声,“冷战?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唐青宏,我是在考虑到底怎么罚你。哼,下午还要去赴宴,爸爸暂时不罚你,免得你哭丧着脸去吃饭,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你了。等晚上回来,再慢慢收拾你!”
晚餐六点准时开席,反正地方就在宾馆的中餐厅,双方都到得很准时。
唐青宏特别留意到穆劲松安排的菜色,算得上丰富但绝不奢侈,对方的个人工资能够承担得起,这种作风就已经大大区别于龙其浩和汝鹏飞。
小姑娘穆子雯比上午老实多了,一双大眼睛还有点肿,肯定挨过训。不过一看到小哥哥,她又打起精神往这边凑,大人们也就让她坐在唐青宏旁边。
穆劲松跟唐民益提前说好,大家今天都少喝点酒,以免耽误公事,两人各自开了几瓶啤酒,谢锦萍陪着他们也来一瓶。
酒和菜的规格只能算大众化,唐民益和穆劲松在席上相互客气的香烟也都是本省烟,但交谈的气氛十分友善松弛。
他们说到最多的是孩子,还有对家里老人和兄弟姐妹的感情,毕竟有着一些共同的童年记忆,家庭出身也相差不大。两口子似乎已经打听过唐青宏的来历,在席上一句不提可能带来尴尬的话题,只夸赞宏宏如何懂事乖巧,以后肯定读书成绩会非常好。
唐青宏听得汗颜,他上辈子念书就很差,这辈子也没有什么自信,努力达到中等偏上就好。虽然爷爷和爸爸、妈妈都对他期望很高,但他确实感觉自己在念书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他可没有欣雁妹妹那么聪明,也不想代替欣雁在家长们眼中的独特地位,唐家天资聪颖的读书神童有一个就够了。
上到第三个菜时,邹亦新跟秘书也来大厅吃饭,看到他们这一桌,就微笑着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顺便跟唐民益聊起一件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