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小玉兰死的那天也刚满六岁。
万般大师止住业江大水也是六年前发生的事,当年小玉兰才刚出生,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是正常的。
就算真是因为那场大水才导致了风头镇如今的诡异模样,等小玉兰能记事了,镇上的人应该也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说不准神智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不会刻意提起从前与现在的区别。
所以这个问题没能得到答案。
虞幸很满意从小玉兰这里套出来的消息,他看小玉兰满眼想让他赶紧滚蛋的意思,轻笑一声:“行,提问环节结束,接下来你要帮我做件事。”
小玉兰的眼睛倏得瞪大:“不是说只问问题的吗!”
“没有说‘只’哦。”虞幸把小孩抱起来,感受到小玉兰灵体在他怀中的僵硬。
“想不想出去看看?”
小玉兰挣扎了一下:“……”
她弱弱地说:“我想出去的,但是我娘亲在这里。”
她一想到这个,脸色又狰狞了一瞬:“我娘不回来找我,但她的身体在这里,万一她又回来了呢?”
正是抱着这种想法,她变成怨灵之后哪儿也没去,一直待在这破落的小院里,与四具尸体为伴。
“小玉兰,人死后是要下葬的,如果不及时收殓尸体,尸体会腐烂发臭。”赵儒儒告诉她,“这几天没有人来找你娘,所以你娘的尸体没被发现,可总有一天会被邻居发现的,到时候,她连现在的样子都保持不了,会变得很丑很丑。”
小玉兰狰狞道:“不行!”
“对嘛,你也不想你娘的尸体就这样面目全非吧?”赵儒儒摸了摸她的头,入手一片冰冷,她又默默把手缩了回来,“王二麻子欺负了你娘,虽然已经没了命,但旁人还不知晓他的恶行!不如将事情交给我们——”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虞幸:“等到白天,我们就去报官,然后帮你娘下葬,怎么样?你娘若真‘回来’了,肯定也是第一个找你,而不是找自己的尸体!你不必被困在院子里呀。”
虞幸打量小玉兰的脸色:“若是不想被旁人知道你娘被毁了清白,也可以不报官,我们葬了你娘和张婶,然后去把王二麻子的尸体扔了喂狗。”
“……好吧。”小玉兰点了点头。
某种程度上,她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又是孤儿寡母,懂的东西更多。
除了死后变得性情暴戾,其他方面还是很听劝的。
她知道不会有人凭白无故帮忙收尸,嗫嚅着问:“你们要我做什么?”
“劳烦你这几天晚上帮我们做个信使,等下哥哥给你几张画像,你记住上面的人,若是在城中遇到了别找他们麻烦。”虞幸道,“之后若是哥哥想让你给其中哪个人带个消息,你就帮哥哥去一趟。”
推演者之间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联系渠道,白天的时候赵谋就可谓是把手伸到了四面八方去。
但夜里毕竟不同,缺少了城中百姓的可用人脉,他们自己的力量若是大范围使用,也容易打草惊蛇,引来注视,这时候有个递信的就显得很重要了。
城里的鬼怪移动方式也各不相同,小玉兰这种能化为白烟的,可想而知速度很快。
“好。”小玉兰也没别的选择,他有些留恋地回头望着屋舍中的娘亲尸体,小嘴一瘪,有点想哭。
但是刚刚差点魂飞魄散的时候能吓得哭出来,这会儿的悲伤却让她流不出眼泪。
赵儒儒叹了口气,对虞幸道:“我先帮他把娘从房梁上面放下来吧,然后给她整理一下遗体,你趁这个时间画画像?”
“嗯。”虞幸把怀里的小孩放下,又一次发现赵儒儒真的很自觉,虽然大事儿上她能避开就避开,但细节方面做的没话说,让人不会觉得她是个累赘。
两人在院子里忙开了。
小玉兰跟着赵儒儒去看尸体,虞幸手里没有纸笔,干脆就在院子里的泥地上作画。
他召了根细细的枝条出来拿在手里,用顶端最坚硬锋利的部分勾勒线条,把赵谋、酒哥、海妖、洛晏,以及未亡调查组那三个人的脸都给画了上去。
被他抓在手里的枝条:“……”
因为虞幸画画的时候脑子比较放空,连带着这些枝条触手的思绪就比较放飞和活跃。
他一边画,一边感应到枝条上传来微弱的意识。
【主脑,你叫我就是为了做这种事情的吗?】
【我是你的眼睛,是你的舌头,你怎么可以把我当成笔!】
【主脑,你是不是脑子坏掉啦。】
“……”虞幸知道这都是从他自己的意识里分流出去的,好一个自己骂自己。
不过在他有意控制了一下后,枝条里就不再传来意识声音了。
等他画完,叫来小玉兰一个一个认。
“这个叔叔是医师,名字叫赵谋,知道了吗?”
小玉兰怕活干的不好又被这个可怕哥哥打,而且另一个姐姐已经给他娘擦拭了身体,穿上了干净的衣服,还给娘重新梳了头发,是个好姐姐。
于是她乖乖地应声:“知道了。”
“这个哥哥是外来人,叫赵一酒,和我一样精神状态堪忧,可能会逗你。”虞幸指着鬼酒的脸,“记住了吗?”
“记住了。不过……”小玉兰有一点困惑,还有一点怀疑,“这两个……人,长得不是差不多吗,为什么一个是叔叔,一个是哥哥?”
不穿西装和梳背头的赵谋确实很显小,快三十的人了,穿古装时鬓边落下几缕碎发,跟二十出头似的。
赵一酒比赵谋还要精壮一些,虽然脸更嫩点,但总体而言,看不出区区三岁的年龄差。
虞幸私心想要教会小孩的想法被戳穿,面不改色地摸了摸鼻尖:“别问,就这么喊。”
“哦。”小玉兰心想,这个大哥哥画出来的人其实和大哥哥一样,都好俊俏,一看就养尊处优,比他们风头镇里最有钱的人家养出来的还好。
这些人一定是从很富有的地方来的吧?
她也好想看看京城和江南那些地方哦,娘每次说起这些,都一脸的憧憬。
等小玉兰把人全认了一遍,虞幸确保她已经记住了,就枝条一抹,把地上的痕迹全部毁尸灭迹。
赵儒儒也完成了她的事。
她把李寡妇、张婶,还有小玉兰的尸体都做了一遍清洁,虽然不是专业的入殓师,但也让尸体们看上去体面了不少。
剩下一个王二麻子,她管都没管。
“都好了?”虞幸看了看,“那我们先去山上把人埋好吧。”
这事儿还是晚上做比较方便。
风头镇外面围了一圈的山,想找个上山的路并不难,加上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也不在城中心,去镇外很容易。
虞幸感应了一下,在小玉兰期盼的目光中一手抱起张婶的尸体:“忘了问了,张婶有没有家人?”
“没有,她儿子早年间就死在外头了。”小玉兰提到张婶,语气毫无波澜,“她经常来看我娘,说我娘长得像她女儿,但她女儿嫁到了外地去,一次都没回来看过她。”
“好吧,那就埋一块儿。”
虞幸用另一只手抱起小玉兰的尸体。
李寡妇的尸体由赵儒儒背着,两人推开了院门,顺便把王二麻子的尸体摆到了路中央。
“就让他出一回名吧。”虞幸轻嗤一声,他知道男人有这种欲望很正常,这个年代,逛窑子的也多,他白天探查时还发现了城东边的小窑子,门口挂了两盏栀子灯。
但像王二麻子这种的,杀人女儿霸人身体,还砸死了无辜的好心大婶,就这么死了都便宜他了,也不知道死后化成的鬼在哪儿游荡呢。
说不准到城里晃悠的小玉兰还能遇上对方。
他们活人杀不了风头镇的鬼是规则,厉鬼怨灵之间谁吞了谁可没有束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就算是谈起因果,小玉兰让王二麻子灰飞烟灭也是应当的。
“昂,明天保准吓到周遭百姓,虽然有点对不起这附近住的人……嘿嘿,但是肯定能让那些和王二麻子一路的货色心惊胆战!”
赵儒儒把院门一关,嘻嘻笑道。
小玉兰也走了出来,就站在他俩脚下。
虞幸抬头望了望,这街上还是空荡荡的,没有因为这处小院子里发生的事儿产生任何变化。
他视线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经过九点了。
家家户户檐上的灯笼散发着诡异的光,只有李寡妇家的灯笼因为他而灭了,不过既然屋中已经无人,也就不怕那滴水的鬼物再来祸害谁。
等一下。
虞幸的脚步忽然一顿。
“怎么了?”赵儒儒见他神色有异,出声询问,小玉兰也盯着他。
虞幸没吭声,他只是同时想到了两件事。
一是想到,主动将院子的灯熄了在房间里待一晚,说不定能从滴水鬼物那里了解到一些业江大水的事情。
宋府是不可能熄灯的,他可以找个类似李寡妇家这样的小院落。
二是想到……李寡妇这一家既然已经死了好几天了,怎么灯笼还会亮呢?
死人,怎么点灯?
由于虞幸已经把灯笼给灭了,而且在进小院之前也不知道李寡妇家里发生的事儿,一来一回,他竟然忽略了这个明显的异常。
灯笼得有人主动来点,可李寡妇在他们进去之前还吊在屋里的房梁上呢,小玉兰也压根没出过院子!
虞幸道:“稍微等我一下。”
他把张婶和小玉兰的尸体靠着墙根放好,然后走到隔壁亮着灯的院落,在灯光照到的范围极限处眯着眼睛瞧。
他发现,由于这城里的百姓每晚都得点灯笼,还得保证一整夜灯笼都不会熄灭,所以每家每户的灯笼都是特制的,里头的烛身做得超级大,确保能烧到天亮,等到天亮了之后,再由里头的人主动把灯笼挑灭。
因此,第二天一早,谁家亮了灯笼,谁家没亮,左邻右舍都是能瞧见的。
虞幸眸光微闪。
李寡妇家死了人,照理说夜里灯笼不会再亮了,这样一来,第二天一早就会被人发现,就算第二天没有,第三天第四天也总会有人察觉到不对的。
夜里有风险,恐怕风头镇的人也会更注意这一点,谁家灯笼根本没亮,或是到了早上亮着的灯笼也不熄灭,就说明这家人恐怕出事了。
要不是李寡妇家门口的灯笼照常亮起,恐怕两边邻居早就能发现院中出了事。
可偏偏……
虞幸又想到张婶的鬼魂说的,那墙上人影里有个王二麻子的朋友,总是不让她进院子。
在没想起自己和李寡妇都已经死了的时候,张婶的鬼魂状态比较特殊,她分明已经是鬼魂的习性,在夜间出现,遇到墙上鬼影也不怕,但思维还保留了一丝活着时的习惯,比较矛盾,她自己又意识不到。
这时候的张婶自认为是她搅了王二麻子的好事,王二麻子托朋友报复她,不让她去看小李,这是对她这一把年纪的老女人的欺负。
但是虞幸再一想就能察觉不对劲,王二麻子死了,而且鬼魂并没有回到这院子附近,他的鬼朋友有什么必要守着院子?
首先,王二麻子的好事根本没被张婶打搅,张婶的想法从根上就站不住脚。
再加上这每晚都会莫名亮起的灯笼,两件事联系起来,虞幸有些意外地低笑了一声。
真有意思。
有个人不想让李寡妇的死这么快被人知晓,所以每晚黑天时都主动过来点灯笼,伪造李寡妇还活着的假象,还让一个心术不正的墙上鬼影夜夜待在这里,阻止张婶发现一切。
哪怕是活人经过,看到光源里的鬼影,恐怕也会被吓跑,再不济也得绕着走,谁还会注意到院子本身?
最多是白天的时候左邻右舍会嘀咕两句,怎么这么些天都没见到李寡妇出来,也没见到张婶。
对方做的很成功,若不是虞幸和赵儒儒这两个不怕鬼的异类出现,李寡妇的死恐怕还能隐瞒更久。
那么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总归不是为了活人之间的那点事儿。
否则,也不会让院子里的情况维持原样这么些天,连李寡妇的尸体都还在房梁上吊着。
说明这个人的目的不在于掩盖事实,也不是要用几具新鲜死亡的尸体去干点什么缺德事。
虞幸再联想到,小玉兰的娘莫名没有归家——以李寡妇对小玉兰的宠爱,受到如此折辱自杀之后,也绝不会抛下小玉兰不管,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找小玉兰,把女儿带离这个肮脏的地方的。
小玉兰的娘的鬼魂失踪了。
正巧,王二麻子的鬼魂不知为何也没出现。
所以,掩盖李寡妇死亡事实的这个人,目的是李寡妇或者王二麻子的灵魂!
鬼魂没出现,是因为被带走了,这二者的灵魂牵扯颇深,一旦遇上说不准要闹出动静,也不知是谁受谁牵连,那个人拿到了想要的鬼魂,顺手也将可能会闹出动静的另一人的鬼魂一并带走。
张婶的鬼魂则不那么重要,有可能是因为她的记忆混乱,也说不准是带走又会牵扯到更多麻烦,所以那个人只让墙上的鬼影阻止张婶靠近院子。
虞幸想,这人应该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遮掩不能暴露于人前的事情,不想被人借着时间的巧合发觉端倪,所以才制造了这么一段时间差。
那么其中涉及的就与普通人无关了,毕竟普通人就算知道李寡妇和王二麻子死了,也不会知晓他们鬼魂的去向。
这个人是不想被同样与鬼魂有牵扯的人物盯上。
虞幸眼睛发亮。
这风头镇里,恐怕有着不少能人异士,目前已经知道的就有任务里的巫婆,和因为封老爷大寿而牵扯出来的万般大师。
或许,与主线有关!
推演者去找过巫婆之后,肯定也会涉及进这风头镇上特殊势力的恩怨的。
虞幸看了一眼小玉兰,对方正有些无措地盯着他,完全不明白他怎么出了院子之后又不走了。
“小玉兰,你妈妈……”
他顿了顿,蹲下来低声问道:“你娘,在死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比如认识了什么你没见过的人,或者带回了什么特别的物件,亦或者念叨了一些你听不懂的事?”
小玉兰睁大眼睛,回忆了一番然后道:“不曾呀。”
“我爹死了以后,我娘就极少出门了,只在家里做些绣活,然后拿去托别人卖换银子回来。”
“她不肯接触外人,平时会来我们家的只有张婶,也没有带回来特别的东西,只是偶尔给我买糕点吃,糕点算吗?”虞幸摇摇头:“不算,那你听她说过奇怪的话吗?”
“没有,肯定没有!”小玉兰眼神一凶,“娘就是告诉我,那游手好闲的王二麻子最近可能会来找麻烦,要是她拿着绣好的东西送去铺子里的时候有人敲门,让我千万不要开!”
虞幸:“……这样啊。”
如果假设来点灯的人是为了李寡妇的鬼魂,而不是王二麻子的鬼魂,那李寡妇死前应该不知道自己的灵魂被盯上了。
这说明那个人没有提前在李寡妇身上布下什么东西。
他想了想,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小玉兰,你记得你娘的生辰八字吗?她的名字叫什么?”
小玉兰记性是真不错,而且跟她娘有关的事情,她都十分了解,看得出来,他与娘亲的感情真的非常深厚。
虞幸一问,小玉兰就背出了李寡妇的生辰八字和姓名,然后继续无措地看着他。
一张小鬼脸已经趋于严肃。
明显是察觉到了大哥哥在想与她娘的魂魄失踪有关的事情。
她之前被怨气占据了脑子,才认为娘亲是死后不要她了,现在已被提醒才发现,娘亲肯定不是故意不要她,既然不回来,那很可能是被坏东西抓走了!
“儒儒,推算一下,她娘的命格是不是特殊。”虞幸叫醒了在一旁挂机的赵儒儒。
他这不带姓氏的叫法让赵儒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能这么叫,说明需要她做的事情真的很重要,不容半点差错。
赵儒儒一边搓了搓胳膊,一边道:“怎么了,你到底想到什么了?”
“我怀疑她娘命格特殊,早就被盯上了……说不定连王二麻子这事儿,都是有人刻意促成。”虞幸说地很小声。
虽然是猜测,但结合种种线索,这与真相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根本不怎么出门的李寡妇怎么就被王二麻子给盯上了?当然了,有可能是李寡妇送绣活去店铺里的时候被王二麻子注意到,可王二麻子说胆大也胆大,敢杀人,说胆小也胆小,一被惊动就慌的要死。
若是没人撺掇,他真有胆子承担作奸犯科被官府抓的风险?
赵儒儒一听,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就掐算了起来。
卦师在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了作用,有着明确的生辰八字,加上她已经见过李寡妇的面相,想算人的命格根本不是难事。
唯一的变数就是这黑天的阴气,有个规矩叫子时不起卦,因为此时是一天当中最阴沉的时候,起卦容易伤及自身气运,且卦象结果可能会被改变。
而风头镇入了黑天后简直是个鬼窟,现在虽然才戌时,阴气却也早已超过了正常地方的子时。
赵儒儒身怀奇术,能挡上一些,却不敢断言一点不受影响,她闭眼喃喃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掏出了自己的祭品。
一盘棋。
虞幸眼神不由自主的落过去。
他之前见赵儒儒占卜,无非是用铜钱筷子等常见物品,可以理解为这姑娘在卦师一途造诣颇深,随手便可为。
虽然赵儒儒也有一枚祭品铜钱,功效未知,但在模样上与寻常同前没什么差别。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赵儒儒拿出明显带有加成性质的祭品,作为算卦时的辅助工具。
这棋盘模样的祭品一看就十分正式,棋盘的造型古朴厚重,是十分少见的那种,不沾有半点阴森鬼气的祭品,上面的能量极为平和中正,连虞幸看着都觉得一阵宁静。
不是龟甲和卜筮竿一类的算卦物品。
女孩直接席地而坐,盘腿摆上棋盘,打开盛着棋子的盏,察觉到了他强烈的好奇视线,轻声道:“这是灵棋,渊源出自《灵棋经》。”
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赵儒儒回首叮嘱虞幸:“劳驾,用你的诅咒把我围起来,别让我的气息泄出去被鬼物发现。”
“还有,你的诅咒也不能影响到我。”
真是为难人的要求。
虞幸笑了笑,这次没有召出黑雾。
他虽然不通卦算,但也依稀知道一些“气”、“命”之类的词儿,倘若为了保护赵儒儒的气息,把整片空间封死了,那赵儒儒便也捕捉不到其中的气,于算卦无益。
于是,为了完成这精细的活儿,虞幸手上的黑色树形纹路逐渐显现,他伸手,一缕缕凝实的黑丝由实化虚,从他的手上游曳到了空气里。
黑纹如丝如缕,宛若一张碰不到的网,在赵儒儒周围形成了一个稀稀松松的圈,乍一看简直与黑夜的墨色融为一体。
这些诅咒挡住了赵儒儒本身的气息,却能让这天地间的“气”从疏松的大网格里畅通无阻。
赵儒儒睁大了眼。
明明处在了被封锁的位置,阴气与她仿佛隔了一层壁障,可她耳中的花草吹动、虫翅嗡鸣,反而格外清晰。
她本是想让虞幸帮她分担一点被鬼物打扰而算卦失败的风险,没想到虞幸还有这么一手!
这肯定不是诅咒之力的功效,应该说,凡是能将某种力量玩到极致,对其有绝对的操控力的人,都有可能做到这一步,重点是这张滤网,而制作滤网的材料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她掩下眼底隐晦的忌惮,深深呼吸,告诉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在起卦的时候想别的事情。
小玉兰对这场变故感到有些不安。
她左右望望,是能察觉到一些同类的气息在附近游荡的。
她不怕这些同类,但是听出赵儒儒可能会被这些同类打扰,仰起脸抓住了虞幸的裤子。
“大哥哥。”
她有些畏惧地看了虞幸的手一眼,还是问道:“我在这里会影响大姐姐吗?”
虞幸结好这张“滤网”,脑壳隐隐作痛。
还好不算严重。
他低头回应:“不用,放心吧,你在网外面,乖乖待着就好了。”
他看向赵儒儒。
这诅咒之力凝结的滤网中间的空格各个有篮球大小,并不会阻碍他的视线。
可莫名的,赵儒儒周身逐渐虚化,好似被笼罩在一层神秘的庇佑中,使得她落子的动作都变得不甚清晰。
赵儒儒已经开始占卜,嘴里念着某种口诀,声音没有小到让虞幸听不见的地步,然而同样——虞幸根本听不清楚,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认知滤网。
很好,他的滤网把自己也给过滤出去了。
或许……应该是《灵棋经》有自己的保密能力吧?这种东西最是玄乎。
过了好一会儿,赵儒儒站了起来。
虞幸把诅咒一收,黑线缓缓回缩,挑眉等着听结果。
赵儒儒脸色如常,甚至有些轻松。
她收回祭品,肯定了虞幸的猜测:“李槐花的确是个命格特殊的女人。”
李槐花就是李寡妇的本名。
“她八字属极阴,命中带煞,前世欠下了旁人命债没有还,今生注定有两道劫难。”
赵儒儒说着看了一眼小玉兰,发现小玉兰也正很认真地在听。
“第一道在她十五岁,我看了她年少时的运道,她应该出身大户人家,养尊处优,但十五岁那年家中便会生变,不仅家道中落,她本人还有性命之忧,只有从鬼门关挺过来,才能算是以这条命,平了前世的债。”
“十五岁若还活着,后面的生活便会普通起来,不富不贫,与一个不那么爱她、但十分专一的男人结婚,直到二十岁时,命格忽然变得诡异,像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二十六岁迎来第二道劫难。”
“命犯小人,阴煞伸手,夫死子累,她也会在这一年丧命。”
李槐花今年刚好二十六岁,二十岁时业江大水,同时也是虞幸猜测的风头镇黑天异变之时。
她丈夫半年前发生“意外”死去,现在看来不一定是意外。她自己和女儿也死在同一天,和赵儒儒看到的完全对上了。
小玉兰抱住了虞幸的腿不撒手,把脸埋在他裤子里。
“命犯小人,阴煞伸手。”虞幸喃喃着这两句话,“这也是她命中注定要还的债?”
“不是,债在十五岁那年已经还完了,我瞧见是她家生变的时候,她和她父母在逃难的路上被山匪拦住,她父母都被捅死了,山匪要劫她上山做奴。”
“她应当是在路上找机会跳了断崖,很高的断崖,起码山匪都不乐意下去查看她有没有死。这就是第一劫,能否活下来全靠她自己。”
“这第二劫,就是无妄之灾了,命犯小人,这小人应该就是王二麻子。阴煞伸手,表示她的死不完全是人间因果,而是被一些不规矩的鬼怪拽下去了。”
“她后续的生命线微弱得几乎没有,也就是说,她能度过这一劫的概率几乎为零,除非恰好有高人相助,干扰了她的命数,只可惜,在她死之前并没有这样的高人出现。”
赵儒儒摸了摸下巴:“总体而言,确实是有东西冲着她来,要借她的极阴八字和阴煞命格,这一劫与水有关,再多的我也看不出。”
“信息量已经很大了。”虞幸赞叹道。
赵儒儒认真起来当真是厉害,难怪能做到现在这样左右逢源,早年间不声不响就悄悄度过了最脆弱的成长期,把软肋早早地保护起来。
连赵谋都提到过她不简单,如果产生嫌隙一定要格外当心她。
以她这不显山不漏水的习惯,恐怕这次起卦也不是她能力的极限,毕竟只是算个死人的命格,没涉及到她自己的生死。
“所以,风头镇里果然有个东西为了拿到李槐花的魂魄而设了一个局,控制了李槐花的确切死亡时间。”赵儒儒算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槐花这是被人当材料了。
她只是还有点疑惑,虞幸是怎么发觉的?刚才就对着李槐花邻居家的灯笼看了一会儿,又发了会儿呆,怎么话题就跳转到了李槐花的命格上了?
而且看虞幸的脸色就知道,她算出来的这些关于第二道劫难是有阴煞伸手的事儿,虞幸已经猜到了,找她也只是想多出一层确认,这是怎么办到的?
赵儒儒日常敬佩大佬的脑子。
“娘……”听完所有小玉兰愤怒得浑身怨气都在翻涌,差点把虞幸裤腿都给抓烂了。
赵儒儒用的都是很通俗易懂的词,唯一文绉绉的两句也解释过了,哪怕是小玉兰也能完全听懂。
她是不知道娘在年轻的时候还遇上过山匪,这件事娘并没有告诉过她,但是她听出来了,是有人要害娘,若是没有那个人,娘根本就不会被王二麻子欺负,也不会死!
说不准她的父亲也不会死!
她父亲是死在了外地的,小玉兰不知道只有风头镇才会人死了都变鬼,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死后游荡在死去的那个城市,迷路回不来了。
现在,她怀疑父亲的鬼魂也被抓走了,一双眼睛黑沉沉,泛着森森鬼气:“大哥哥,我要找回我娘!还有我父亲!你说过会帮我的!”
“小玉兰,我们说不定能帮你找回娘亲的魂魄,但是你父亲……应该是不能了。”赵儒儒有些为难地抠了抠脸。
也不知幸运还是不幸,他父亲死在外地正常的地界,根本没有变成风头镇里这些鬼,现在应该已经投胎了吧?
整件事情里,小玉兰父亲应该是最不知情的一个,因为牵扯到了妻子命格,幕后的人应当是不想让他干扰计划,所以早早就将他除去。
毕竟,只有没了丈夫,王二麻子才敢欺负没人护着的“李寡妇”,这一系列事情才能发生。
“呜呜……”恨意与悲伤交织,小玉兰呜了几声,发现眼睛还是干干的,根本流不出眼泪,相反,体内的愤怒却在节节升高,化为源源不断的怨气侵蚀她自己。
“那我要找回我娘!”
虞幸觉得李槐花的灵魂被设局取走,说不定已经被幕后之人消耗掉了,有可能就算他们找到并且戳穿了幕后之人的计划,李槐花也回不来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幕后之人既然做出了拖延时间、打时间差这种事情,那么或许李槐花的灵魂也要在之后再“用”。
那就还有救。
“我答应你,尽力而为。”虞幸没有给小孩许下什么绝对的诺言,省得对方希望抱太大,到时候一失望彻底失去理智,变成只知道杀戮而毫无思考能力的怨鬼。
【你已触发隐藏任务:夺魂】
【任务提示:通过李槐花之死,你敏锐察觉了风头镇更加黑暗的一角,得知有人正在酝酿一场阴谋。】
【当前阶段,请调查夺魂阴谋相关线索,并在后续任务阶段做出应对与选择。】
【任务进度:7%】
【获得本场推演限定buff:抽丝(拥有此buff时,遇到隐藏任务相关线索将出现系统箭头提示,帮助你收集线索!)】
【任务奖励:任务进度每提升20%,抽丝Buff范围随之提升,任务进度100%时,该Buff将从本场推演限定转化为永久buff技能,可在其他推演中绑定其他任务。】
……
【你已触发支线任务:槐花之魂】
【任务提示:你达成了寻找李槐花灵魂的前提条件(开启隐藏任务“夺魂”),接到了小玉兰(鬼)的委托!】
【请帮助小玉兰找回她妈妈的灵魂,完成任务获得未知奖励。】
【任务进行中,获得buff“小玉兰信使”, Buff存在期间,小玉兰将不会背叛你,并且因为想要做好你交给她的工作,传递消息时被发现的概率降低70%】
隐藏任务和支线任务一前一后的刷出来,虞幸愣了愣,随即又觉得意料之中。
也是,他发现了一场隐藏得很深的阴谋一角,并且有深入调查的意愿,说不定能因此牵扯出主线的另一面。
不过这任务,好像不是团队任务?
他下意识瞥向赵儒儒。
赵儒儒:“……我接到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不是团队任务,就说明这任务需要竞争了,任务推进度100%的buff只会被一个人拿到。
【抽丝】的存在形式比较新颖,既不是祭品道具也不是某种血脉能力,而是作为buff,一个既定状态,为推演者提供助力。
虞幸对这个功能还挺感兴趣的,【抽丝】的效果也不错,是对推任务效率的巨大提升,倘若在阴阳城也可以用的话……
嗯?
他好像瞬间意识到了所谓Buff的存在意义。
就是因为大多数祭品在阴阳城无法使用,所以系统才搞出了个“Buff”,想假借buff将某些祭品才拥有的效果偷偷递交给推演者吧。
或许阴阳城不禁buff?没有这条规则?
虞幸想拿到这个永久buff,好好研究一下。
目前只有他和赵儒儒两个人接到了隐藏任务,但是接下来也说不定会有其他推演者发现别的切入点,“槐花之魂”只是夺魂任务的一小部分,说不准城里还有其他和李槐花一样,被设局取走了魂魄的可怜人。
阴谋越大,悄悄死去的人就越多。
也不知城里这每家每户的灯笼背后,有多少屋里早已没了活人气息。
接到任务,猜测便已尘埃落定,虞幸重新抱起被他放在墙根的尸体,对依旧十分不稳定的小玉兰说:“你要控制住自己,不然等找到了那个坏人,你都没有那个神志去记住对方的脸了。”
小玉兰眼底血丝密布,通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一番插曲过后,他们重新拾起了去山上埋尸体的打算。
两人一鬼飞快地离开了镇上,一路上又见到了一些鬼物,但他们没有节外生枝,便也没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