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课一组的密函

若究得行凶人,当来有窥谋、事迹分明、又已招伏,方可检出。若无影迹,即恐是酒醉卒死。

——《洗冤录·卷之一(疑难杂说上)》

“仿佛是把瘦西湖裁了一截放在这里呢!”

站在玉浮阁三层的阳台上眺望远方,紫玉公园北边的长河尽收眼底:初春时节,微风徐徐,万千柳枝直垂水面,仿佛在碧波荡漾间翩翩起舞,掀起无数个令人沉醉的涟漪。

讲话的正是猴子,也许是在溪香舍总部工作过一段时间的缘故,这时节,她格外的思念起江南来了。

站在她身边的呼延云没有说话,眉宇间有些沉重。猴子猜他正在为即将开始的“四大”会商而忧虑,便劝道:“你别想太多了,反正他们休想借这个机会对蕾蓉下黑手。”

“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蕾蓉的消息么?”呼延云问道。

猴子摇了摇头。

“奇怪……”呼延云嘀咕了一句,“她已经失踪快10个小时了,竟没有和溪香舍联系,那么她到底为什么要南下呢?”

“呼延,你别怪我多嘴。”猴子说,“我知道你很替她担心,但是等会儿‘四大’的会议上,你可千万记住规矩,无论争论什么话题,无论吵成什么样子,无论最后做出的决定是什么,你都不能擅自发言。”

这大概是中国推理界最古怪的一件事情,每个人都知道呼延云是独一无二的推理高手,但每个人都不想承认这一点。他卓尔不群的推理能力,他在追求真相的过程中不讲情面、有谬必批的坏脾气,他目空一切、狂傲不羁的性格,导致很多人只在内心深处尊重他,表面上却尽可能给他最不可思议的排挤。

“四大”各自组建之后,第一次联席会议就做出决定:不允许呼延云参加“四大”的任何会议、评比,因为他实在是一个太重的砝码,他无论站在哪一方,都会使“四大”间的平衡被彻底打破,直到后来,这一点才渐渐改变,允许呼延云参会,却不允许他发言,这就好像让一个人赴宴,却只许他看不许他吃一样,让呼延云很郁闷。如果在平时,会议邀请函一来,他多半直接一撕两半,但今天,涉及蕾蓉的安危,他宁可郁闷也要参加——有他坐镇,他坚信某些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呼延,猴子,名茗馆的人到了。”楼梯口出现了刘新宇的面容。他本是呼延云的中学同学,博学多才,却也因此而放浪形骸,大学毕业后一直没个稳定工作,前一阵子玉浮阁缺伙计,呼延云就把他推荐了过来。猴子就发现此人不仅精通茶道,居然还算得一笔好账,是真金白银的人才,便骗他说参加溪香舍,出门挨揍的话可以有人帮他报仇,刘新宇一向迷迷糊糊的,无可无不可,就同意了。

呼延云和猴子一起沿着木楼梯下到二楼,只见古香古色的厅堂里,已经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布置了四张红木八仙桌,每张桌子边配了八把官帽椅。其中正东的桌子周围已经坐满了名茗馆的人,爱新觉罗?凝在上首的位置,捧着茶杯品茶,一派怡然自得的神情。而正南的桌子边也聚满溪香舍的人,时不时站起来引客或沏茶,一尽主人之道。正西的桌子边,有六七个人刚刚落座,上首位置是一个俊朗的男青年,穿着一件深灰色衬衫,右手无名指上一颗戒指银光闪闪,引人注目,看来他就是九十九派出的最高代表。

而正北留给课一组的位置上,还空无一人。

本来定在名茗馆总部举办的“四大”会议,是今早临时改在玉浮阁召开的。

溪香舍舍主余柔,年仅十七岁,以一介少女而执掌中国第一大推理门派,其才能可想而知。召开“四大”会议她应允了,但是一听说在名茗馆召开,断然拒绝,从无锡打电话给猴子说:“要开就在玉浮阁开,其他的地方不去!”

猴子何其精明,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来,商讨蕾蓉的事情,其他三大派的态度尚不可知,占据“主场”比较有心理优势。更重要的是:昨夜名茗馆一班人马擅闯玉浮阁,今天把“四大”的会议地点定在这里,就是明确向名茗馆重申:这儿是溪香舍的地盘,断不容胡来!爱新觉罗?凝何尝不知道余柔的用意,但眼下开会要紧,不能因小失大,只好同意。

猴子刚刚走下楼梯,九十九的代表就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微笑道:“我叫田笑强,是九十九掌门鹿婷姑娘派出的代表,鹿姑娘让我代她向您问好。”

九十九素以攻克不可能犯罪而闻名,门下集结了一大批一流的魔术师。猴子与田笑强握手时,感觉他的手指粗壮有力,料想他也一定是一位优秀的魔术师。

田笑强说:“鹿姑娘还特地教我捎了一样礼物给您。”说着将手一扬,身后一个女孩走了过来,手捧着一个用绣金锦缎盖的楠木匣子,众人不由得仰起头来,以为必是一件魔术奇器。田笑强将匣盖轻轻地推开,竟然只是满满一匣茶叶。

刘新宇一嗅,摇头晃脑道:“雪芽近自峨眉得,不减红囊顾渚春——这是顶级的峨蕊啊!”

“万年寺茶山所产的特级峨蕊,产量奇少,至为金贵。”田笑强微笑道,“鹿姑娘说:溪香舍在本市开茶楼,九十九一直没有造访,疏于礼数,请代为向余柔姑娘致歉,这点茶叶便当做贵舍待客之用,不成敬意。”

人们的神情有点失望,大概是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九十九居然就送了这么个礼品,名贵倒是名贵,但与九十九的声望似乎不大匹配,比如匣子里突然蹦出只兔子来,可能更相宜。

正在这时,田笑强的一句话令他们一愣:“这茶有个妙处,无须太多,只一片茶叶,泡在茶壶里,便可满室生香。”

“这么神啊?”猴子不信,“多大的茶壶?所谓满室是多少平米啊?”

田笑强一笑,随手拎起邻桌续水用的双龙紫铜茶壶,打开壶盖,将楠木匣子中的一片茶叶捻起,投了进去,顷刻间,一股幽幽的香氛便在偌大的厅堂内飘散开来,宛如浸了青梅的雪融化一般,沁人心脾,从窗口可以望见,就连过往的行人也闻到了茶香,停下步履,望着玉浮阁的斗拱,一副心醉神迷的模样。只可惜今天为了“四大”开会,玉浮阁停业半天,不然现在只怕要被茶客们踏破门槛了。

不知谁起了头,厅堂里响起一片掌声!

田笑强用双龙紫铜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呈给呼延云,微笑道:“呼延先生,久仰大名,这第一杯茶,自然是要敬您的。”

呼延云接过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巴:“好喝!”

看这副牛饮的架势,简直灭绝了“风雅”二字,有些人便发出浅浅的笑声,然而猴子却深知,呼延云善于茗茶,能说出“好喝”二字实属不易,证明此茶确是极品,但更令她暗暗心惊的是,这玉浮阁里,大概只有她知道,那把双龙紫铜茶壶里根本就没有一滴水!

九十九果然不凡!也正是这不凡,引起了猴子的忧虑,九十九一向与溪香舍不和,今天讨论蕾蓉的事情,不知道他们会拿出怎样一个态度……正在发愣间,爱新觉罗?凝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笑嘻嘻地说:“我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像田先生一样准备什么礼物,那么,就昨天的事情,向溪香舍道个歉吧!”说完轻轻将身一躬。

这是名茗馆馆主的道歉,来得实在太突然,不仅引起一片惊讶的赞叹,更令秉性厚道的猴子有点惊惶:“不敢当,不敢当,没关系的,都是误会……”

“误会么,倒未必。”凝嫣然一笑,“我道歉,是因为名茗馆馆员不应该擅闯溪香舍的领地,是因为‘四大’的情谊,但是说到底,如果你们真的藏匿蕾蓉,或者协助她逃避法律的制裁,那么名茗馆一定会再闯玉浮阁。”她傲然地将头一昂。

猴子一听,差点气昏过去,这爱新觉罗?凝用一个道歉就赢得了人心,还打乱了自己的阵脚,正思忖怎么反唇相讥,突然听见一楼有人唱报:“课一组代表到!”

厅堂里的空气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课一组隶属公安部、“四大”中破案率最高、最神秘的一个,即将出现在人们的面前……此时此刻,厅堂里聚集的众人之中,见过课一组真面目的屈指可数,以至于许多人都屏住了呼吸,想一窥这中国顶级推理咨询机构的真面目。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只有单一的脚步声,拾级而上。

难道……难道课一组这么傲慢,只派了一个人出席“四大”的联席会议?

然后,每个人都看到了登上楼梯口的楚天瑛。

一些认识他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咦”的一声,倒是爱新觉罗?凝掩口一笑,仿佛早就知道此事。

楚天瑛神情有点尴尬,犹如让一个省级体育冠军突然站到奥运会赛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感到前所未有的局促,面对这满堂的推理高手,他觉得一种隐形的压力,饶是他曾经率领无数刑警,亲临各种大案现场,也没有此时此刻的紧张和不安。毕竟,在那些场合,他是一言九鼎的指挥者,而在这里,在这集结了一大批中国最智慧的推理者中间,他算什么?他的官衔、他的身份、他的权力、他的功勋、都毫无意义和价值,他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一瞬间他突然愤怒起来,原来世俗的所有尊贵加在一起,都不如灵光闪耀出的一个推理!

他脸胀得通红,愣了数秒,轻轻一咳,将手中盖有“课一组”火漆的牛皮纸信封掏出,像请民警检验身份证一样呈现出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课一组代表楚天瑛,来……来参加今天的会议。”

有人在偷偷地笑。豆粒大的汗珠滑下他的鬓角。

这时,倒是呼延云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抓住楚天瑛的手,拉他到正北的八仙桌边,笑道:“楚兄,这里是给课一组预设的席位,请这边落座。”

宛如身穿单衣站在冰天雪地里,正瑟瑟发抖时,有人给自己披上了皮袄,一股暖流立刻涌上楚天瑛的心头!

他无比感激地望了呼延云一眼,在正北的八仙桌边坐下,而呼延云也看似很随意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与他寒暄起来,一如久违的朋友。

这一下,满厅堂的人都神情疑惑地窃窃私语,他们没想到一向狂傲的呼延云居然对楚天瑛如此客套,对楚天瑛的小觑之心顿时收敛了几分,更有那些知道呼延云与溪香舍渊源的人,暗自思忖课一组必定是暗中与溪香舍达成了某种同盟关系,有些在蕾蓉事件上首鼠两端的人,都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与溪香舍为敌的好。

“四大”代表俱已到齐,会议开始了。

爱新觉罗?凝站起身道:“感谢诸位推理界的朋友于百忙之中参加今天的会议,会议是我昨晚突然召集的,想必大家还不大清楚缘由,这里就由我来做一阐释,中间如果有什么问题,请大家随时提出——”

她正要开讲,猴子忽然扬了一下手道:“稍等,我们舍主要求通过视频了解会议现场的情况。”说罢将笔记本电脑一个翻转,摄像头对准了厅堂的中心。

众人纷纷向电脑屏幕望去,想一睹溪香舍舍主余柔的真容,然而视频是单向的,余柔的电脑并无摄像头,所以屏幕下面只有一个最小化了的QQ文字对话框。

爱新觉罗?凝自有一介掌门的沉稳和大气,微笑着向那摄像头一颔首,就将“蕾蓉法医研究中心”近几天来连续收到装有尸骸的包裹,而后自己用“弧矢七”锁定蕾蓉为疑凶的前后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又请王文勇出来,把尸骸的法医学证据做了一番陈述,接下来又将市局刑技处对快递包裹的外包装的鉴定结论宣读了一番,最后说:“综上所述,我认为,蕾蓉是投递尸骸包裹的重要嫌疑人,她为了能在杀害钱承之后顺利脱罪,就在媒体对她口伐笔诛的情况下,寄出恐怖的包裹,让警方误以为一起连续杀人案正在发生,从而保住自己的位置,好跻身钱承的尸检过程中,在第一时间毁灭杀人证据,但是由于她畏罪潜逃,所以她杀害钱承的具体方法、动机,还要等她归案之后才能了解清楚。”

猴子拍案而起:“凝馆主,请你说话注意一点!你说蕾蓉杀害钱承,却又找不出她的杀人动机,这算什么?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我今天就是为了找出这个动机啊!”凝妩媚地一笑,“不过在此之前,我倒先要追溯一件旧案——整整十四年前,轰动南京的吴虚子案件。”

呼延云的眉宇微微一蹙。

“想必在座的,十四年前大多还是一群娃娃,至于我,那时也才刚刚上小学二年级,所以这件事只是听一些前辈提起,细节不是十分清楚,我只能大致勾勒如下。”凝的口吻变得沉重,“整个事件的起初,是南京夫子庙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为一名晨练的建筑公司老总,经过法医检验,死因不明;几天之后,迈皋桥一带出现了第二位死者,是国营第一食品厂的经理,尸检结果,依然没有发现死因,目击者只是说,死者好像中枪一般,突然倒毙——当然这两位死者的身上不要说弹孔了,连最浅的切割伤都没有发现。正在警方困惑不解时,集庆门游园附近又出现了第三位死者,是一家银行的行长,同样的猝死,同样的死因不明……”

“我有个问题。”楚天瑛突然打断了她,有个问题窝在心里,令他本能地将这里当成了警方的案情分析会。

“请讲。”凝说。

楚天瑛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但这时不能打退堂鼓:“三个地点,三起死亡……警方凭什么将它们并案呢?”

凝点了点头:“这个么,说来好笑,但诸君听完,未必笑得出——因为三起死亡的现场,都在相对繁华、人群流动比较大的地点,所以都有目击者,而目击者在讲述案发情况时,都说:听到有人先低声吟诵了一首预测死亡的歌谣,然后死者就一命呜呼了,而且据他们回忆,歌谣中的字句准确地道出了死亡的时间和方式。”

“啊?!”满厅堂爆发出一片惊呼,这岂不是和钱承死亡现场发生的一模一样吗?

“当然,警方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谁会在20世纪末相信什么巫蛊之术?但是不久之后,南京大学历史系专家找到警方,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在中国古代,确实有一种神奇的‘断死术’,通过中医望诊的方式,判断出一个人死亡的时间、地点和方式,准确率相当高。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不可探究的诡异之处,比如有些死者生前面相健康、毫无疾病的征兆,却被断死的口诀硬是给‘咒死’——从现代科学的角度看,这可能是利用了心理作用,即用某种恐怖预言诱发本来就患有心脑血管病的患者猝死,不过新中国建立以后,这种‘断死术’就彻底失传了,不知怎么的竟又突然重现在这金陵古都……”

停了一停,凝继续说:“消息迅速扩散,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编造了各种‘断死秘诀’,口耳相传,有些人就给自己平时相处不睦的同事、亲友或者上级匿名邮寄或张贴‘断死传单’,有些收到传单的人真的被吓得心脏病发作,一命呜呼。这一下,南京警方重视起来,但是又不知该从何查起,最后还是请来了溪香舍协助办案。溪香舍那时的舍主是陈泰来先生,他带了几个年轻的弟子从无锡赶到南京,看了一遍材料就抓住了疑点——为什么那些目击者听到了有人念断死口诀,却都没有看到念口诀的人呢?”

厅堂里的人们都有恍然大悟的神色。

“陈泰来进一步调查表明:三位死者死亡的地点,都是他们每天有规律的晨练或散步的地方,也就是说,如果凶手是用某种固定的手段杀人,那么死者死亡的时间、地点、死亡方式,都可以编成口诀,提前用录音机录下,届时再在现场播放。”凝摊开手说,“但陈泰来依然困惑,即便凶手把录音机装在身上,周围的人不是也很容易就能发现声源吗?为什么现场就是没人发现声源在哪里呢?”

这仿佛是给现场所有的推理者提出了一个问题,每个人都陷入了思索。

倒是田笑强气定神闲:“这还不简单,反差大一点就可以了。”

许多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田笑强的身上。看出大多数人依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笑道:“比如,录音机的声音是男的,那就让一个女孩子放在衣兜里,录音机的声音是成人的,就让一个小孩子拿着,只要在内容上形成较大的反差,谁也辨不出形式的真伪。”

凝咯咯一笑:“田先生说得没错,陈泰来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建议警方去夫子庙一带寻找线索,那里是南京流浪儿的聚集地,结果很快就找到了帮凶手在犯罪现场播放录音的孩子,并由此发现了嫌犯的踪迹,令警方惊讶的是,这个人名叫吴虚子,是个‘老南京’,独身,有个二十多岁的徒弟,两个人一直在夫子庙靠着与人占卜算卦为生,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场大风波的始作俑者。警方立刻展开缉捕行动,只可惜,吴虚子突然奇怪的死去,他的徒弟逃走了,从此不知去向,而吴虚子珍藏的一本名为《断死诀》的古书也不知下落,于是也就留下了一个谜:那些被‘咒死’的人,真实的死因是什么,就无人知晓了。”

“钱承的死亡现场,也有人听到了一首预测死亡的口诀,也就是说,这一新的罪行,很可能是吴虚子的那个徒弟干的……”田笑强沉吟片刻,猛地抬起头,“难道蕾蓉就是当年那个逃跑的徒弟?”

“你胡扯什么?十四年前,蕾蓉才上初中,刚刚加入溪香舍!”猴子按捺不住了,怒气冲冲地说:“再说了,吴虚子案件当年莫要说南京,整个江苏都知道,哪个人模仿不来?凭啥说这事儿和蕾蓉有关?”

“是啊。”凝无限玄机地一笑,“说起来,这事当年确实曾传遍江南,如果钱承死亡的现场没有蕾蓉在,谁也不会想到与她有关,但既然她在,那她就断断脱不了干系!”凝的口吻和神情,刹那间变得异常狞厉,她大步走到猴子近前,伸出右手道:“侯经理,请交出溪香舍当年为这一案件建立的密档!”

猴子的身子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然后又猛地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溪香舍哪里有什么密档?蕾蓉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满厅堂一片嗡嗡声,名茗馆和溪香舍的人争执了起来:“是啊,这事跟蕾蓉有什么关系?”“到了这个份儿上,你们溪香舍就别遮遮掩掩的啦!”“滚一边儿去,我是溪香舍的人,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密档”“蕾蓉都不是舍主了,你们还替她隐瞒个啥?”

爱新觉罗?凝冷眼旁观着这一幕,看看差不多了,才冷笑一声道:“侯经理,我相信你心里是有数的,当年蕾蓉也参与进了这个案件中,并且扮演了并不光彩的角色……后来为了让她顺利当上舍主,陈泰来将吴虚子一案中的部分内容封入溪香舍密档,如今,该是公开这密档的时候了,我想你不会拒绝吧!”

猴子咬了咬牙:“第一,溪香舍根本就没有什么密档;第二,溪香舍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公布的!”

“这个么,侯经理恐怕是言之有失吧。”田笑强突然说话了,“据我所知,溪香舍确实有一份密档,其中记录了贵舍在协助警方办案过程中,不愿为外人所知的办案缺憾或奇闻异事。‘四大’互不干涉内部事务,尊重彼此的隐私,但是既然凝馆主言之凿凿,说蕾蓉在办理吴虚子一案中有不可告人的隐秘,更牵涉到眼下的钱承一案,倘若要还蕾蓉姑娘以清白,贵舍何妨公布一下那密档呢?”

“请溪香舍公布档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能拿出来亮亮?”“十四年过去了,你们还想瞒多久?”“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厅堂里乱成一片,这回不光是名茗馆在“逼宫”了,连九十九也齐声应和。

空气沉重,仿佛无数把利刃压在了猴子的脖子上,逼她就范。她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好吧,既然侯经理是这个态度,那么就按照‘四大’的规矩来办吧!”凝微笑着将结局引入她预设的船港,“由‘四大’各派一位代表投票来表决,只要三票通过,溪香舍就必须公布那份档案——侯经理,溪香舍是否赞同公布档案呢?”

“当然不!”猴子低声道。

这自然在意料之中,然而凝今天铁了心要勇追穷寇,她将脸又向猴子贴近了一点,一对秀目放出温柔的凶光:“这个么……恐怕不好,溪香舍不同意,容易被人说成是偏袒蕾蓉,包庇疑凶啊,侯经理还是改一改吧。”

“你——”猴子抬起头,怒不可遏。

于是厅堂里又是一片坍塌似的赞和声:“不要包庇!”“溪香舍要徇私枉法吗?”“快点公布真相!”

“喂!”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们是客人,反倒强人所难,以客欺主,这也太过分了吧!”

陡然间,厅堂里安静下来。

“你是什么人?”凝望着说话的那人,不屑地问。

“你甭管我是什么人,反正我是溪香舍的。”刘新宇忿忿不平道,“当初我加入这里时,听说‘四大’都是国内一流的推理咨询机构,既然这样,有什么事情都以推理来比高下、论输赢,你们这么夹枪带棍的逼人就范,不大合适吧?”

这句话倒是博得了在场很多人的共鸣,毕竟今天是“四大”的聚会,不是黑帮讨论尖沙咀的场子归谁看,也不是武林门派商量谁当盟主,这么一味强迫溪香舍很不合适,况且“四大”昔日同舟共济,破获了不少大案,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但推理者之间那种基于智慧与理性的惺惺相惜,是怎样都无法磨灭的。

不知是谁,就在底下喊了一句:“到底那个秘密档案里是什么内容,凝馆主你告诉大家不就得了。”

“不可以!”凝摇了摇头,“事涉蕾蓉与溪香舍的清白,我怎么可以把一些传闻公诸于众——尽管这些传闻的来源十分可靠。不过,既然刚才这位溪香舍的先生提出要用推理来一较高下,名茗馆岂会怕了你们?这样吧,倘若溪香舍有人能在三分钟内,通过刚才罗列出的各项证据,指出‘尸骸包裹的投出者为蕾蓉’这一推理存在逻辑上的缺口,那么溪香舍在投票中的倾向将自行决定……这么容易的事情,侯经理不会拒绝吧?”

三分钟?!

推理者之间确实经常比赛,看谁用最短时间破解谜题,但那都是预先设置好的竞赛,参与者可以集中精力了解谜面……而像现在这样,事先没有任何准备,突然说要用推理一决胜负,而且这不是普通谜题,而是真实案件,面对那么一大堆纷纭庞杂的线索和证据,只给三分钟的推理时间,这哪里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猴子不禁目瞪口呆。

凝看着目瞪口呆的猴子,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女表,意思是“我已经开始读秒了”。

她的笑容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猴子被彻底激怒了,然而她又无可奈何。在溪香舍中,她并不以推理能力见长,而溪香舍几个赫赫有名的推理者,此刻又都根本不在本市,而且就算他们在,三分钟内又能推理出什么?

整个玉浮楼,寂静如死,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到猴子的身上,仿佛在看着一只在蒸锅里一点点变红的螃蟹……

这该死的煎熬!

“还有两分钟。”凝报了一下时间。

猴子的掌心像洗过一般,全是汗水。

让我想想,让我好好地想一想……推理,就是用几个已知的判断推导出一个未知的结论,我都知道些什么?五层瓦楞纸盒、没有其他指纹、大胡子、戴手套、头骨经过裸骨处理、平实路公用电话亭……天啊,要是我能平时少为一些杂务忙忙碌碌,多读几本推理小说、看一些逻辑学书籍,现在也不至于被逼得走投无路!

一只手抬了起来,指尖指向什么。猴子定睛一看,原来是呼延云!他的目光非常沉静。

可是,他既不能说话,也不能给自己任何提示,否则就违反了参会的规矩,那么他到底在指着什么?

循着他的指尖望去,猴子才看到,溪香舍的那个用来观看现场视频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最下方,最小化了的QQ文字对话框在一闪一闪的。

是余柔在说话!刹那间,一种不安的感觉从凝的心中油然升起。

仿佛是在被寒风摧残净尽的树杈上,看到升起一轮满月。

猴子冲上前去,用鼠标点开了对话框,上面只有一行字——

“如果是蕾蓉投递,不用戴手套。”

这是什么意思?猴子凝神静气地想了一想,然后找到了那触电一般“灵光乍现”的感觉!

她转过身,面对全场,一抹笑意挂在唇角。

在无数渴求答案的目光里,她将心中奔涌的语言汇集了半天,最后觉得,还是余柔的原话最简单,最贴切,于是,她把它一字不差地说了一遍——

“如果是蕾蓉投递,不用戴手套。”

“哦!”全场一片恍然大悟之声!是的,从第一次投递开始,投递者就戴着手套,没有在包裹的外包装上留下任何指纹,假如真的是蕾蓉投递的,这个举动就纯属多余,因为既然写明是投给自己,那么接收人就必然是她,她的双手必然会触摸包裹,即便警方在后来的检查中发现了蕾蓉的指纹,也不会对她有任何怀疑。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为了防止第一次投递之后,警方开始监控任何投给蕾蓉的包裹,她无法第一个接触,因此从第二次投递开始要戴上手套,那么至少投递第一个包裹时就戴着手套,也会引起快递员的怀疑,毫无必要!

这正是“逻辑上的缺口”。

只用了一分十五秒。凝死死地盯着笔记本电脑上的摄像头。

余柔,此时此刻,你坐在无锡的电脑前面,一定正在洋洋得意吧!

凝“扑哧”一笑,带头鼓起掌来,顷刻间,整个玉浮阁里掌声如雷。特别是溪香舍的成员,一个个兴高采烈,巴掌拍得山响,像过年一样。

趁着没人注意,猴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电脑的对话框上静静的,再没有浮现出其他字迹。

“既然这样,那么溪香舍对公布吴虚子案件密档一事,投出了反对票。”爱新觉罗?凝神情怡然,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尽管存在逻辑上的小小缺口,但名茗馆依然认为,蕾蓉是快递尸骸包裹、杀害钱承的重要嫌疑人,这一点,相信密档一旦公开,就会真相大白,所以,我们投下赞同票。”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人们将目光“刷”地转向了九十九的代表田笑强。

田笑强啜了一口茶,将盖碗轻轻地放在八仙桌上,用一块青色的手帕擦了擦嘴,站起身,对猴子优雅地微笑道:“溪香舍果然名不虚传,在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就能发现推理上的不完美之处,在下十分佩服。不过,真相一定会有瑕疵,发现瑕疵,不代表就可以否定真相,所以,九十九支持名茗馆的要求,希望溪香舍公布密档。”

这时,玉浮楼里聚集的推理者们,有的高兴,有的愤怒,有的感慨良多,有的黯然神伤……但绝对没有一个人能够感受到楚天瑛的感受,那是一种硕大无朋的压力猝然压在了肩膀上,就好像世锦赛团体决赛中,他是国家队最后一个出场者——众目睽睽之下,他将宣读那封决定蕾蓉命运的信件。如果课一组支持溪香舍,那么密档将不会被公布;如果课一组支持公布密档,那么蕾蓉也许会被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他,只是一个莫名其妙被推上舞台的临时演员。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撕开信封,抽出那封折叠得很整齐也很严密的信件,慢慢地打开,看了一遍……

所有的人都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提前一步捕捉到答案,然而他们失望了,楚天瑛的眉目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良久,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朗声念到——

“课一组反对名茗馆提出的不合理要求!”

“太好了!”溪香舍那一桌的所有人都高兴得跳了起来,就连名茗馆和九十九的个别成员,也为他们的情绪所渲染,偷偷地绽开了笑容。

爱新觉罗?凝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雷击过的样子,田笑强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瞪圆了双眼。

就在这时,楚天瑛很沉稳地拿起了桌上的一只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划着,让火苗舔上了那封信。

“这不可能,等一下,等一下!”凝如梦初醒,冲上前来,然而为时已晚,信已经化为灰烬。她气急败坏地对楚天瑛喊道:“你撒谎!你居然敢违背课一组的意旨,宣读假的命令!”

“凝馆主。”楚天瑛注视着她的眼睛,“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宣读假的命令?”

凝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好了!”楚天瑛轻松地挥了挥臂膀,对呼延云微笑道:“我已经完成了任务,这就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言罢走下楼梯,扬长而去。

一场纷纷扰扰的会议,就这样戏剧性地结束了。名茗馆和九十九离去后,呼延云向猴子告辞,也走出了玉浮阁,一直等在外面的马笑中迎上来问咋样,呼延云一说,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只可惜,我把手下的弟兄们都撒出去了,但依旧找不见蕾蓉的踪影。”

呼延云一声叹息:“她到底在哪儿?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

马笑中也不知道劝他什么好,只好把话题岔开:“你还是给小郭打个电话吧,她上午不是去逐高公司采访了吗?也许会有什么收获吧。”

呼延云这时才想起,今天早上几个人分工的时候,郭小芬说:业内盛传钱承并不十分赞同逐高公司与市第一医院合作搞“健康更新工程”,而她的男朋友姚远又说钱承一死,双方加快了合作进度,“这里面一定有鬼,我还是去摸摸底吧。”呼延云有点担心她的安全,她却笑着说:“没关系,我以姚远女朋友的身份联系采访,对方一定会同意,并放松警惕的。”

打通了郭小芬的电话,她却带来了令人失望的消息,上午她跟王雪芽联系,介绍自己是姚远的女朋友,想就“健康更新工程”做个深度报道,王雪芽很愉快地接受了,到了逐高公司,刚巧姚远外出办事去了,这倒让她少了些不必要的障碍。王雪芽在会客厅接受了专访,谈起慢性病高发和器官移植的重要性,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当郭小芬问及“更新的器官从何而来”时,王雪芽的话一下子就变少了,只说是来自正规渠道……郭小芬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警惕的光芒时,知道不大可能再有什么收获,就告辞了。

“这倒让我更加确信,他们的器官来源有问题,只是怎样才能找出真相呢?”郭小芬在电话里显得很烦躁,“我正在去市第一医院的路上,想和负责这个项目的一位姓张的院长助理谈谈,但是恐怕依旧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马笑中一把从呼延云手里抢过电话:“小郭,我们警察有句俗话:审偷车的不如问丢车的,问丢车的不如找卖车的。”

“有道理!”郭小芬一下子醒悟过来,“我干脆直接去采访他们医院肾移植科主任——谢谢你老马!”

来到市第一医院,她直接去肾移植科找科主任。那主任姓匡,刚刚做完一台手术,累得头昏眼花,见到这么一漂亮的女记者,顿感精神一振,领她到办公室闲聊了起来,给她从1905年阿历克西斯卡?雷尔的小狗心脏移植术开始讲起,聊到1954年美国波士顿医生约瑟夫?默里成功地做了世界上第一例同卵双胞胎之间的肾移植手术:“随着可以抵抗各种排斥反应的免疫抑制剂的问世,如今人类自身间的器官移植已经非常普遍,每年全世界要进行一万多例肾移植、四千例肝移植和两千例心脏移植,无数人得益于他人捐献的器官而重获新生。”

“前两天逐高公司和你们医院合作搞健康更新工程,请问从医学的角度讲,器官移植真的能延长人的寿命吗?”郭小芬小心翼翼地问。

匡主任喝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说:“事实上,人体内各个器官的使用寿命是不一样的,有些会提前衰竭,往往连累其他器官一起步入死亡,比如我们经常听到说某个人心梗死亡、肾衰竭死亡,这其实并不代表他的其他脏器也过了保质期。比如一部汽车,某个部件坏了,换个新部件,汽车照样能开吧?人也是一样啊,某个器官老化了、生病了,换个新器官,照样可以活下去。”

郭小芬故意装糊涂:“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如果大量开展这种健康更新的手术,岂不是能让很多人长寿?”

“大量开展?”匡主任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姑娘真会开玩笑啊……好吧,我这么说,某个人需要移植一个肝也好、一个肺也罢、哪怕只需要移植一个小小的角膜,总要有另外一个人捐献出来吧?谁活得好好的愿意把自己的器官捐献给别人?卫生部有个统计数字:在中国,每年有约100万患者需要肾移植,约30万人终末期肝病患者需要肝移植,但全国能开展的各类移植手术每年不过约1万例,做做加减法,你就知道了,每年中国有上百万人因为等不到器官移植而死亡……”

“不是有尸体捐献的吗?”

“中国的传统观念,有几个人愿意死后把自己分得七零八落的?”匡主任打了个哈欠,“再说了,就算是死亡后移植器官,那也要分脑死亡移植,还是心脏死亡移植,脑死亡者的循环系统正常,器官处于生命状态之中,移植效果要比心脏死亡者好得多。可是咱们国家现在还没有给脑死亡立法。”

“那,这个健康更新工程不就是一句空话么?”郭小芬问。

匡主任神秘地一笑,说道:“在我看来,那个什么健康更新工程纯粹是胡搞,因为就目前预约手术的‘客户’情况看来,大多完全没必要做移植,就是说,他们的某个器官有点病变,手术或用药可以治疗,但不,非要直接换一个……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是和无数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患者抢本来就稀缺的器官资源。”

有那么几分钟,甚至更长也说不定,郭小芬就和匡主任这么面对面坐着,看着窗外的杨树上挂满了吊死鬼一样的杨树花。

匡主任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参观一下我们肾移植科的住院病房,你可以亲眼看看那些等待着器官来救命的人们。”

两个人来到住院部,门口集聚着一些鬼鬼祟祟的面孔,望见匡主任来了,呼啦一下子散开。

“这些都是器官贩子,想和住院患者的家属做生意。”匡主任对郭小芬说。

“做什么生意?”

“当然是器官买卖。器官移植,最好的还是在亲属间进行,成功率高、排斥反应也小,比如女儿尿毒症肾坏死了,父亲就把一个肾捐给她,反正人有两个肾,剩下一个也能活。否则就只能等待合适的供体,这个真的是靠运气,比购车摇号的成功率还要低。病情特别重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的,就只有从这些器官贩子手中买器官。”

“那么,器官贩子们手中的‘货’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可就不好说了。”匡主任耸耸肩膀,“大多数是从自愿卖器官的人那里买的,还有的就是把人迷昏了切割的,跟杀人差不多。这已经形成产业链了。”

对他调侃的态度,郭小芬有点吃惊:“形成产业链?这些器官贩子难道不该抓起来吗?法律是不容许器官买卖的啊!”

“是啊,公安部门一直严厉打击这种犯罪行为,可是这些人跟毒贩子差不多,受利益驱动,难以彻底铲除。”匡主任叹了口气说,“我们做医生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嗷嗷待肾的人活活等死吧,所以很多时候,只要你有供体,我们就来负责移植。”

郭小芬沉默了,跟着匡主任走进了住院病房。

病房虽然宽大,却挤满了床位,放眼望去,皆是倒卧的患者和脸上写满愁苦的家属,病床之间的过道逼仄得像长满肿瘤的喉管,一个个输液架有气无力地支撑着黑压压的天花板。每个病人的眼睛都黯淡无光,他们的白色床单下摆处大多沾有咖啡色的污渍,大大小小的盘碗叠在床脚,里面盛的不知是方便面的汤水还是尿液,散发出一种臭烘烘的香味儿……

一个脸像松树皮一样刻满了皱纹的农村老人,正在给病床上的年轻人倒水,见到匡主任,放下暖壶,走过来问:“大夫,你给想想办法行不?”

匡主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不行啊老大爷,配型检查的结果,证明您的肾没法移植给您的儿子,您只能再等等,看看这几天有没有合适的肾源……”

“等不起啊,住院费、透析费都太高了,这么下去,就是有了肾,我们也移植不起了……大夫,你给想想办法行不?”

“再等等,再等等吧……”匡主任目光闪躲着走开,开始逐个床位地查房,帮病人掖掖被角,调整一下输液瓶的高度,看一下患者手背上的预留针有没有水臌,查问抗排斥药物的服用情况,了解移植后患者的尿量,轻声安慰那些透析患者耐心等待……有一个肚子鼓得很大的女人,是肝病合并肾衰的患者,必须实施肝、肾联合移植术才能救命,可是遥遥无期的供体已经彻底摧垮了她的精神,她伸出瘦成皮包骨头的手:“大夫,我尿不出来,我难受死了,你救救我啊……”

“再等等,再等等吧……”匡主任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了几句,叮嘱护士想办法减轻她的痛苦,然后走开。

那一瞬间,郭小芬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绝望的落寞。

大概他已经习惯了说“等等”,而他自己也知道,其实除了死亡,这些可怜的患者根本等不来什么……

正在这时,匡主任望见一个穿着夹克衫的人正坐在一张病床边,对上面的患者说着什么,他走过去拍拍夹克衫的肩膀:“我说,你跟我出来一下。”夹克衫回头看了看他,放肆地一笑,跟着匡主任走出了病房。

来到楼道里,夹克衫以为匡主任要说话了,但是匡主任接着往前走,他也只好跟着,一直来到住院部的门厅外面,匡主任才停下,转身对夹克衫说:“你是不是过分了一点儿?”

“哎呀我的主任大人,我这也是在做善事啊,反正她活不成了,我让她死后把角膜卖给我,还能给她置副好棺材板呢。”夹克衫嬉皮笑脸道。

匡主任看着他,一笑:“讲点良心吧,那女的够苦的了,你就让她走安泰点儿,不行吗?想赚钱,别在我这病房里赚。”

夹克衫咧了咧嘴:“主任大人,我说句找抽的话,这种事儿,将来多了去了,您还真得慢慢适应。你们医院健康更新工程已经开始启动了,就说眼巴前儿这住院部,不也重新装修了么?按规矩,肾移植监护室、透析室和病房本应分开的吧,现在怎么样,不是压缩到一个大病房里了么?腾出来的屋子不是要建设六星级的VIP病房么?到时候您在供体来源上打打马虎眼,有的是money赚。我这小商小贩的,就中间赚点差价,不容易,您别拦着我生意,行么?”

“不行!”匡主任又是一笑,“没的谈。”

“实话跟您说了吧。”夹克衫笑得极其无耻,“这个角膜,是我特供给一老板的,他酒后开车出事故了,眼睛出了点儿问题,就在咱们医院眼科急等移植呢,这样,您开个价,帮我谈成这笔生意,到手的钱我一分不要,都孝敬您,行不行?那女的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儿了,您还不如给她减减药,让她早点给人类造福呢——”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仿佛紫禁城大清早抽净鞭似的,那夹克衫的脸上五个血红的指印!疼得他捂着腮帮子差点坐倒在地上。

“X你妈的,人渣!”匡主任突然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再让老子看见你一次,剁碎了喂狗!滚!”

“匡一刀,你给我等着!”夹克衫恨恨地跑掉了。

匡主任嘴里兀自骂骂咧咧,一转身,看见郭小芬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不由得搔搔后脑勺:“暴力了点儿哈……”

“哈哈!”郭小芬不禁笑了起来,“我觉得您好威风呢——他怎么管您叫匡一刀呢?”

“嗨,江湖朋友的谬奖。”匡主任得意起来,“说我肾移植手术做得好嘛,还有,本人在解剖刀竞技比赛中曾经拿过亚军!”

“解剖刀竞技比赛?”郭小芬闻所未闻。

匡主任正要继续吹牛,突然神色一变,望着郭小芬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恐惧。

郭小芬很诧异,我的脸上难道有什么吓人的东西?

然后,她就在侧前方的玻璃门上看到了一个倒映出的影像,那影像幽灵一般飘飘忽忽,看不清楚。但郭小芬还是想了起来,他就是昨天晚上在医院门口遇到过的院长助理张文质。

第07章 大网渐渐收拢第01章 《黄帝内经》的死亡咒语第07章 大网渐渐收拢第04章 地铁列车里诡异的命案第11章 蕾蓉的谎言第13章 十四年前的诡案第15章 蔚山三原则第16章 断死师的真相第19章 断死之谜第14章 课一组的密函第11章 蕾蓉的谎言第11章 蕾蓉的谎言第16章 断死师的真相第03章 邪尸第03章 邪尸第14章 课一组的密函第07章 大网渐渐收拢第08章 断死奇术第17章 活人解剖第18章 勒杀第17章 活人解剖第02章 剔骨者第17章 活人解剖第04章 地铁列车里诡异的命案第16章 断死师的真相第09章 不能任由他们这样下去了第04章 地铁列车里诡异的命案第17章 活人解剖第03章 邪尸第12章 法医不是虐尸狂第03章 邪尸第05章 神奇断死师的历史第06章 很长的一根骨头第19章 断死之谜第02章 剔骨者第13章 十四年前的诡案第10章 女法医亲历断死第18章 勒杀第15章 蔚山三原则第16章 断死师的真相第02章 剔骨者第18章 勒杀第09章 不能任由他们这样下去了第18章 勒杀第04章 地铁列车里诡异的命案第01章 《黄帝内经》的死亡咒语第19章 断死之谜第02章 剔骨者第13章 十四年前的诡案第08章 断死奇术第02章 剔骨者第09章 不能任由他们这样下去了第05章 神奇断死师的历史第01章 《黄帝内经》的死亡咒语第05章 神奇断死师的历史第03章 邪尸第12章 法医不是虐尸狂第06章 很长的一根骨头第12章 法医不是虐尸狂第08章 断死奇术第03章 邪尸第05章 神奇断死师的历史第05章 神奇断死师的历史第09章 不能任由他们这样下去了第01章 《黄帝内经》的死亡咒语第06章 很长的一根骨头第09章 不能任由他们这样下去了第06章 很长的一根骨头第07章 大网渐渐收拢第03章 邪尸第16章 断死师的真相第18章 勒杀第12章 法医不是虐尸狂第16章 断死师的真相第10章 女法医亲历断死第17章 活人解剖第02章 剔骨者第19章 断死之谜第07章 大网渐渐收拢第11章 蕾蓉的谎言第19章 断死之谜第18章 勒杀第05章 神奇断死师的历史第18章 勒杀第14章 课一组的密函第08章 断死奇术第10章 女法医亲历断死第18章 勒杀第15章 蔚山三原则第14章 课一组的密函第19章 断死之谜第17章 活人解剖第12章 法医不是虐尸狂第17章 活人解剖第14章 课一组的密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