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苏心离开天枢殿的时候,慢慢走在皇宫九曲十八折的回廊里,目光所及皆是鳞次栉比的龙宫凤阕,气势磅礴,似要与天比高。还有,错落在殿宇间绽放得如烈日般耀眼的秋菊,硕大的花朵富丽堂皇,在秋风里摇摇曳曳,风姿绰约。
菊花美丽依旧,那个喜欢菊花的女子婉妃,却早早地就香消玉殒在秋风里了。
婉妃去世的时候,公冶翊哲才六岁。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在这宫里活了下来的呢?他内心那么多的仇恨,却能笑着活到今天。
坚强成这样,是多么可怕的人呢?
而现在,至少,她还有公冶翊哲在她身边,至少还有一个人能说说她心底的秘密。比之一个六岁的孩子自己一个人扛着,步步为营,如履薄**活到现在,已经好了太多。
所以,公冶翊哲做到了的事,她会尝试着去做到,在深藏仇恨的时候,不要忘记人世间的美好,即使现在,她还做不到。
只是再想想临别公冶翊哲那一笑,温苏心深深一声叹息啊!
这厮长得着实好看,很要人命!重点是他还老对你这么笑啊笑啊,让你老觉得心里酥酥麻麻,一阵一阵的晕乎。就是她这么矢志不渝深深仰慕着奥君公子的人,温苏心都觉得再这么被他电下去,指不定为了他这美色,她就可以移情别恋了。
哎,不论女的男的,长得好看,看来都有祸国的本事啊。
只是面对公冶烨胤这个人,温苏心重新调整了心态,觉得这是一个长久战。就在温苏心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时候,却出了一件大事。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太子突然病了,而且病来如山倒。
这件事掀起轩然大波,满朝人心惶惶的,太医署的太医已经将东宫当做办公的地方了,嘉宁帝已经好几天都没笑过了。
对温苏心的直接影响是,公冶烨胤暂时都没空找温苏心的麻烦,日子倒是很安静。但整个东宫的气氛都很不好,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小宫娥走路都轻捷无声的。
这一夜,温苏心一个人坐着,一边挑着灯芯,一边出神。
对太子的病倒,温苏心心里五味杂
陈。她尚未有机会证实太子就是灭温家的凶手,他却先病倒了,而且,十之八九是不会好了。
正在她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个宫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匆匆忙忙行了一礼,“司闺大人,太子那边来人说太子要召见您!”
“谁要召见我?”温苏心一愣,“你是说太子要召见我?”
“是的!太子身边的赵公公亲自来的。”小宫娥兢兢战战地道。
这样的时刻,还是夜里,太子忽然要召见温苏心,怎么说都太过突然和意外。但,温苏心没有多想的机会,立时便匆匆忙忙赶去太子寝宫。
未入寝宫,远远便看到几个太医带着东宫的掌药匆匆离去,后头整整齐齐两溜的宫娥或捧药炉,或捧药匣,一行人浩浩汤汤。
在青衣宫娥的引导下,温苏心轻步但快速迈入寝宫。一进入寝宫,立时就闻到整个殿内都是草药清苦的味道,那是一种经久不散的气息。
温苏心恭恭敬敬行礼,轻轻启唇,“司闺瑞孙轻蓝叩见太子殿下!”
她举止得体恭顺,但她手心却在微微出汗,要说一点都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如今,太子危在旦夕,却忽然召见她,太过诡异。
里头纱帘重重,宫灯次第,柔黄的灯光氤氲成雾气,叫人一点也看不清那重重纱帘后的境况。
许久,那帘后传来一个男子因为无力而有些绵软的声音,“你不必紧张,我听过的《霓裳浴衣曲》,弹得最好的就是你了。忽然想起,如此琴艺只怕去了天上也听不到了,所以想再听一次。”
“奴婢惶恐!”温苏心立时越发深深俯首下去,“殿下有皇上洪福庇佑,必然不日便可痊愈!”
悄无声息的,温苏心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只觉得灯火一晃一晃,忽明忽暗,让人有些心慌意乱。她整个人僵硬地跪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后,太子低沉带笑的语声从帘后再次传出,“你去弹琴吧。”
“奴婢遵命!”温苏心领命,便起身。
她侧眸,便看到一具上好的桐木琴。温苏心迈步走过去的时候,清楚得感觉到掌心都湿了,总觉得太子的行为有些不寻常。只
是,既来之,则安之,她婉婉落座,凝了凝神,纤指飞走,流泻而出的又是那一曲《霓裳羽衣曲》。
琴音依旧妙不可言,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可绕梁三日。
“如此造诣,实属难得,却不曾想能在凡尘听到如此音律,也算是一桩美事了。”太子低沉的声音似感叹似感伤。
温苏心立时扑通一声跪好,“引得殿下感怀,奴婢罪该万死!”
在这宫里,无论做什么,都是做奴婢的错,这么跪来跪去,温苏心觉得自己膝盖只怕已经青紫了。
太子轻笑了一声,旋即那帘后朦胧的一个人影动了动,床榻边一人伸手扶了他一把,似乎是太子从床榻上倚坐了起来,“聪明伶俐如你,天姿国色如你,为何却竟会入了摇光宫?”
温苏心立时听出了太子的言下之意,只怕是已经怀疑这是温苏心自己要的。也对,他是太子,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能不漏一点痕迹天衣无缝瞒过他的呢?
如此,他便是问罪而来了。
温苏心大惊,整个人一颤,立时就叩首在地,咬一咬牙,“这是奴婢自己求的。”
他这般问,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是,温苏心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若是瑞孙轻蓝不愿意当这司闺,未必没有回转的余地。
“哦?”太子轻轻一个字尾音上扬。
“端午节后,奴婢自知必然会有一番波折。”温苏心嘴里有血腥味弥漫开,咬牙咬得狠了,但她来不及管这些,她深吸一口气,“但,奴婢不愿意入宫为妃,也不愿意做那个王爷的侧妃,奴婢不愿以色事人!自古红颜多薄命,色衰则爱弛。何况,诚然荣华富贵难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要得起的,奴婢自知性格倔强,不懂讨人欢心,只怕高处不胜寒,求富贵不成,反累及父兄。”
帘后安静得像是没有人,温苏心便咬着牙继续道:“所以,被封为司闺,奴婢求之不得!没人敢在皇太孙那抢人。而等到二十五岁,奴婢被放出宫,已经人老珠黄,再寻个奴婢喜欢的实在人嫁了,如此便是奴婢想要的。”
太子语气变得厉然,“你可知道,你这话是死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