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纷乱
林眠风又给周离送来了鸡汤。
见她瘦骨支离,却神清气爽,林眠风不由赞道:“太医院的大国手果然医术如神,前日那王太医给你诊治了一个多月,都不及大国手几帖药的功效。
周离一怔:“前儿来的那叶太医,就是大国手?他怎会来为我一个小小宫婢诊治?
听说是王太医见你久病不愈,请他过来的。
周离听了,默不作声,心里却有着隐隐的失望。
快把鸡汤喝了吧!你虽康复了,却需要滋补呢!”
周离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在病中,照顾她最为周到体贴的,只有林眠风和云霞两人。
周离在他的注视下喝了鸡汤,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我回乡之后,再也不会有你们这样的挚友关心我了!”
“家乡有父母亲人,胜似朋友!”林眠风如是答道。
“回到父母身边,自然无忧,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和云霞……”
林眠风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眠风!似我这般能出宫返乡的人,实在是罕见的运气!这满宫的太监宫娥,谁又不是在宫里终老,你——可曾想过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什么意思?你今天说话好奇怪?”
周离呐呐道:“你难道不想给自己找个伴儿!”
林眠风表情渐渐变得僵硬,冷冷地道:“既做了太监,此生哪里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你是存心讥刺我于我么?”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周离温和地笑:“你有没有听说过陈琳总管在宫中有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姑姑,这位姑姑平日里为他做衣服鞋袜,两人同桌进食,相互照应,死后葬在一个墓穴里,也不寂寞,如此——”
“不要再说了!”林眠风霍地起身,厉声喝道。
周离只是凝视着他,缓缓说道:“结个对食,又有什么不好?云霞对你痴心一片,难道你感觉不到么?”
林眠风血气上涌,脸色苍白,半晌方从牙缝里迸出:“林某虽不幸为太监,可也不能这般供你取笑!你若真拿我当朋友,此话休要再提,告辞!”
他怒气冲冲推开房门,突然像撞见了鬼似的后退两步,目瞪口呆。
只见云霞悄然立在门前,眼中含泪,伤心欲绝,显然方才他们之间的谈话已经全被她听了去。
林眠风跺了跺脚,转身而去。
屋里瞬间一片静默。
半晌,云霞才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我就觉察到了!”周离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么——你知道他心中是否有我么?”
周离语塞。
“你明知道他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你叫我以后再有什么颜面见他?”云霞的声音颤抖了。
“云霞!对不起!我只是想成全你——也成全他,有了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相伴一生,他——”
“谁要你好心!”云霞扯过床上的被褥,狠狠摔到地上,扑到床上大哭起来。
周离上前拉住她的手:“云霞,听我说,你总得令他知晓你的心意,事情才会有进展,他今日心中没有你,不代表日后没有!”
云霞抬起头,泪眼模糊却突然满怀希冀:“他日后会被我感动?心里会有我?真的可以吗?”
“凡事要试过了才知道,你试也不试,又怎么知道不可以?”
云霞揩了眼泪,坐起身来,紧握她的手:“此事!你若不离宫,只怕难成!”
周离吃了一惊:“姐姐!你别胡思乱想,我与他只是好友!”
云霞凄然一笑:“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陛下一人,可林眠风对你心意,你如此聪明之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周离再也无话可说,只是低下了头,轻声道:“在这宫里,除了金太妃,我所钦佩留恋的,只有你和他二人,你们若能在一起,我便放心了!”
云霞望了望门外逐渐暗淡下来的天光,深深叹息:“一切,但凭老天做主罢!”
一夜无话,到了天明,雪沸沸扬扬,下得越发大了,北风怒号着,从窗户缝隙里穿进来,周离久病初愈,被寒风一吹,不由得连连冷颤,急忙裹紧了披风。
“前日病中,太妃差人给奴婢送的千年人参,奴婢吃了以后身子才能康复如初,奴婢谢太妃慈悲恩典!”翠微宫里,周离对金太妃盈盈跪拜,由衷地感激。
“谢什么谢!人参能令人康复才叫珍贵,若是一辈子藏在我老婆子的箱子里,岂不等于废物么!”太妃和蔼地笑,一边叫人赐坐给她。
“太妃!奴婢此番,一来为谢恩,二来,出宫之事,还望您老人家成全。
“离儿,如今情形不同了,你恐怕不能再出宫了!”
“什么?我不能出宫了,为什么?”周离大吃一惊,太妃的寝宫里炭火生的正旺,一室温暖如春,她脊梁上却感到阵阵凉气。
金太妃依旧是平日里斯文淡定的模样,目光中却露出悲悯之色:“是陛下的旨意,没有他的恩准,任何人也不许放出宫!”
“陛下他——并未亲政!”周离挣扎着说道。
金太妃摇了摇头,叹息:“太后只是暂时代他掌管朝政,他毕竟才是这江山真正的主人,再说后宫之事,也非朝廷,太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拂了他的意思的!”
周离如坠冰窟,呆了半晌,才轻轻如梦呓道:“他——果然连一条活路都不想留给我么!”
“这话,论理不该我老婆子问,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周离苦笑:“太妃!奴婢姿色平平,比不得那曾才人倾国倾城!奴婢——认输了!”
金太妃拿起火钳,轻轻拨了拨脚炉里即将熄灭的炭火:“事情显然没那样简单呢!圣上那孩子,他的品行我还略知一二!他可并非一味贪恋美色之人!”
想起那日御书房中情形,周离一颗心骤然疼痛,却咬牙微笑:“美色当前,陛下也是血肉之躯,不需一味贪恋,只要偶尔眷顾就好,反正这满宫女子,都只是供他随意驾驭驱使的玩物而已!对象是谁,又甚么分别!”
“丫头!你可知道,方才这番忤逆不敬的话若是在别处说,你说不定就被仗毙了!”金太妃凝视着她,缓缓说道。
周离咬住下唇,一语不发。
“出宫之事!我老婆子只怕帮不了你了!他既然不愿你走,你便留下来罢!”
周离苦笑,留下来,看着他与媚儿缠绵恩爱吗?
“孩子!这就是你的命!咱们女人,不认命是不行的!你瞧我,这一辈子,不也这样过来了吗!”金太妃看着她伤心的模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离走后,青霜上前给金太妃续茶水,嘟嘴道:“太妃,干脆,您再把周离要回来得了!您看她病得那样儿!小脸惨白,走路身子都发飘了!
“本宫何尝不想要她回来!可也要皇帝肯放人才行!明知不可能的事情,何必去碰那个钉子!”
“陛下的心肯定都在那个新才人身上,应该不会太在意她了!”
金太妃微微一笑:“你懂得什么?越是这样,越是说明这丫头在他心里越是有分量!这只是刚开始,以后事情多着呢!”
赵祯坐御书房那张龙椅上照旧读书,顶替周离的宫女将一杯滚烫的香茶放在案上,他抬起头,瞧了那宫女一眼,心中突然莫名烦躁。
一个小太监无声无息地走上前来,将一碟桂花露饼放在案上,然后又随手将几本奏折整理齐了。。
赵祯对那小太监道:“去叫陈总管来见朕!”说完转向其他几个宫娥太监,你们统统下去!
不消一刻,陈琳进得殿来:“陛下!您料事如神,那周离果然去翠微宫求金太妃了!”
赵祯心中一震:“她——她身子大好了?可以出门了?”
“已然康复了——老奴依照您的吩咐,让最好的太医给她诊治,用得是最好的药,那点风寒又算得了什么!她现在的差事……”
赵祯仰起头,略略思索一下:“曾才人每日要自秀华宫过来给朕磨墨,甚是辛苦,况且她如今已有位份,不该再来当差了!”
陈琳心中已然明了:“老奴这便去叫周离,让她明日便来御书房伺候磨墨。”
陈琳见赵祯不语,知道便是默许了,说了身老奴告退,便躬着身子转身欲行。
“等一下!”
陈琳停住了脚步。
赵祯顿了顿,方道:“朕让太医给她诊治之事,休要让第三人知晓!”
“陛下放心,老奴的嘴巴向来紧密,只是您——这是何苦,周离那孩子固然斯文可爱,可终究只是个宫婢,陛下若要她——”
“你懂什么!难道你忘了当日张青之事?”
陈琳肚内暗笑:“周离原本便是太后所遣伺候你的,如何会横加干涉,你自己心中有鬼,却来找这般借口!”
心里虽这般想,面上却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这才退下。
周离心中纵然有千百个不情愿,也难以违抗圣旨。
当陈琳告诉她,让她磨墨是陛下的意思时,她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冷笑,赵祯,你可以决定我的命运,但任凭你权势无边,也休想我像媚儿那般向你邀宠讨好!
第二日清晨,周离早早便到了御书房的书案前侯着。
赵祯忙于学着跟刘太后批阅奏折,临近午膳时分才来到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