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 上有苏杭,下有天堂,此话的确是不差的。
苏州的桂花糕乃天下一绝, 真正的精品就藏在苏州城那些曲折窄小的巷子里, 皇宫的御厨手艺虽然高, 却始终做不出那种味道。
德妃想, 大概, 是汴京城的水土,长不出故乡苏州的那种沁香的桂花吧。
她是一个性格活泼的女子,喜欢跑出家门到处游逛, 吃遍了苏州城的风味小吃。
父亲是苏州知府,论理该当对她严加管教以作全州百姓的表率, 可是却每每耐不过她撒娇耍赖, 也只好由着她整日调皮胡闹。
接到皇宫选秀的圣旨, 父亲原本是无意送她进宫的,可是, 前来传旨的太监却说,此次选秀,只选读过诗书,通晓文理,肤色白, 身段纤细的女子, 其余一概不要。
父亲便在全城挑选, 选来选去只找到了十多个。
那太监便冷笑道:“江南乃是太后娘娘此次选秀的首选之地, 这几个女子如何能够向太后娘娘交差!”
父亲哀求道:“公公, 下官实在是没有法子,总不能到哪里去变出人来吧”
那日, 她巧好在外面游湖回家,路过花厅,竟然被那太监一眼相中。
那太监仔细盯着她,越看越是欢喜,笑容满面地对父亲说:“你方才还说没有人,这不就是现成的人么!”
父亲脸色大变,颤声道:“回公公话,小女年幼无知,生性顽劣,实在不配进宫伺候皇上,求公公成全,莫要拆散我骨肉。
“张大人此言差矣!你身为地方父母官,自当为百姓做出表率!何况令爱千金如此品貌,想必也是识得字的,到了宫中,得了皇宠,你张家光宗耀祖风光无限,这是何等美事!”
“公公!小女只粗通文墨,实在是不配——”
“大胆!”那太监厉声道:“以令爱的相貌,就算一字不识,我也可做主选她入宫,莫非你想抗旨不遵吗?”
就这样,她进了皇宫。
进宫之后,她才知道,那个执意要她进宫的太监姓吴,历届秀女都是由他挑选的。
吴公公对她显然与众人不同,不但路上毕恭毕敬,照顾有加,进宫后还专门给她拨了宽敞明亮的房子居住。
她很奇怪,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知府,在皇宫中人眼中,又算得什么,吴公公为何这般待她好呢!
有一次,她忍不住将这个问了出来,吴公公笑呵呵地答:“张小姐,你呀!就是天生的命好,你该谢谢老天爷给了你这一副好皮囊,将来金尊玉贵,只别忘了照看老奴一二,老奴就感激不尽了!”
“好皮囊?金尊玉贵?她相貌虽然美丽,可是,这宫中有的是绝色美女,吴公公为何这般肯定自己会受宠?”
然而,吴公公的预言到底是应验了。
那日,太后娘娘突然派人来,叫吴公公带着她去上阳宫觐见,吴公公兴奋异常,对她说:“小姐,还不快快梳洗打扮了前去。”
她心里紧张,手心里都是汗,吴公公看出了她的心事,只笑道:“小姐尽管放一百个心,咱们太后娘娘性子极温雅,极和气的,她要见了你,保准喜欢死你了!”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
进了上阳宫,她连头也不敢抬,紧随吴公公身后进了正殿,然后低头跪下。
只听太后轻声问:“吴贵!这便是你在苏州找来的人儿?”
“回太后话,正是!她父亲乃是苏州知府!”吴公公说完,有抵了抵她的肩头,轻声道:“小姐,抬起头来,让太后娘娘和太妃们瞧瞧你!”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只见正中坐着一位雍容华贵头戴凤冠的中年美妇,两边还陪同坐着两位衣饰同样华丽的中年美妇,一定就是两位太妃了。
在她抬头的刹那,清楚地感觉到,坐在上头的三个妇人都是眼前一亮,太后的表情更是欣喜,像是得到了什么珍珠宝贝。
然后就是见驾了。
德妃永远也忘不了,初见皇帝的情形。
那一日,她刚起床,正对着镜子画眉毛,太后身边的宫女就来宣旨,让她去御书房觐见皇帝。
她心中慌乱,忙去衣箱中捡了一件颜色鲜艳的衣衫换上,谁知那宫女却道:“姑娘难道没有青色的衣裙吗?太后娘娘可吩咐了,叫您穿青色衣裙,戴银簪子见驾。”
“青色衣裙?银簪子?十六七岁的少女,谁愿意穿戴得那般素淡?太后娘娘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呢?”
好在吴公公细心周到,此刻正好将一身青色衣裙和银簪子送了过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却只能乖乖穿戴上了,那宫女又道:“万岁爷不爱涂脂抹粉的女子,张小姐须得将脸上妆容尽数洗去!”
她一一照办,随着吴公公去了御书房。
到了书房门口,恰好遇见了大内总管陈琳,那陈琳一眼看见她,也是眼前一亮,那神情,与太后太妃们初见她的表情像极了。
她想,这帮人到底是中了什么邪魔,自己也不算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呀!
御书房里,她生平头一回见到了皇帝,她在苏州老家时,就总听人们说起,咱们大宋朝的仁宗皇帝,是个风流英俊的少年。
她跨进书房门口时,飞快地掠了一眼宝座上的男子,果然是个年轻挺拔的身影,不由得芳心有些暗喜。
跪在地下,被命抬起头来以后,她大着胆子直视着皇帝,只见他的目光一触及到自己的脸庞,就两道剑眉突然挑起,那双深邃的眼睛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她,手中的毛笔也跌落在地。
她有些惊慌,却也知道皇帝绝不是讨厌自己。
重新低下头去,只听皇帝说:“这是——在哪里找来的人?”皇帝说话的声音,一直在颤抖,仿佛是遇见了重大之极又是欢喜之极的事情。
吴公公喜滋滋地将自己家乡父母及自己进宫的过程一一详细禀报。
接着,就是圣旨下来,自己被封为德嫔,赐住翠微宫。
从那以后,皇帝就日日夜夜留连在她的翠微宫,连用膳都和她在一起。
皇帝极爱画画儿,翠微宫里有一间专门的画室,据说是金太妃作画的地方,翠微宫本是金太妃的居所,只因为她进了宫,皇帝就请求金太妃移居重华宫,把翠微宫让给她居住。
她听说了以后,有些许的不安,便对皇帝说:“金太妃乃是长辈,臣妾这般夺了她的居所,心中总是不安的很!”
皇帝掩住了她的口:“金太妃是自愿将这宫殿让给你居住的,像你这般清幽温柔的可人儿,也只有住这样的宫殿才不辱没了你!”
“清幽温柔?这是她的本性吗?”她笑道:“臣妾伺候陛下时日不长,陛下还没有熟知臣妾的性子,在臣妾父母家人眼中,臣妾可是出了名的顽皮刁钻!”
听了这话,皇帝眼中掠过一丝阴云,脸色也渐渐黯淡了下来,她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道那句话惹恼了皇帝。
沉默半响,皇帝才叹了口气:“朕说你是清幽温柔,你便是清幽温柔,便不是,也要做出清幽温柔的样子来,懂吗?”
她不敢再说什么,只默默地熄了灯,睡下了。
每到天气晴朗的日子,皇帝就会带着她,去御花园画画儿。
她不会画,皇帝便手把手地教她,用青绿色的颜料,画人工湖畔的柳丝,然后再用淡淡的绿,将柳树下的石阶染了。
低头作画之际,每当她偶然抬头,总是会发现皇帝在注视着她,那眼神,痴痴的,怔怔的,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和古怪。
每到那个时刻,她总是问:“陛下!您为什么要这般看着臣妾?”
皇帝总会发一会呆,然后答不对问地道:“喜欢吃嘉兴的乌米饭吗?朕叫御厨房给你去蒸好不好?”
她有些不高兴了,嘉兴那个地方她从未去过,所谓的乌米饭,据说是平民人家才吃的,她一个苏州知府家的小姐,岂会爱那般低贱的食物,皇帝怎么老是爱犯糊涂呢!
“臣妾从未吃过乌米饭,也从未去过嘉兴,臣妾只爱吃苏州老家的桂花糕!”她撇了撇小嘴,有些委屈地道。
于是他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自去湖畔踱步,再也不理她了。
于是她也闷闷不乐地回到宫中,猫不是狗不是地朝宫女太监发无名火,到了晚上,皇帝却又微笑道:“德嫔,你喜欢吃桂花糕,朕已经嘱咐御厨给你做了!以后,御厨将专门拨出一个人来专为你做苏州小吃,好不好?”
她这才转嗔为喜,心里是满满的甜蜜与得意。
后宫之地,总是多有是非,皇帝日日专宠她一人,日子久了,难免招人嫉恨。
苗贵妃的父亲是朝中权贵,又是李太后的表侄女,皇上始终没有立皇后,李太后信任苗贵妃,便让她协助处理后宫事宜,所以,苗贵妃的身份,也差不多等同与皇后。
可是,皇帝却始终不待见她,德嫔进宫快一年了,从来每见皇帝去过苗贵妃的寝宫。
这日,她翠微宫的茶叶没有了,就打发了小宫女去苗贵妃处的管事讨要,巧好被苗贵妃撞见,便对她的小宫女说了许多指桑骂槐的话。
小宫女气狠狠地回宫,将那些话学给她听:“娘娘,陛下那么宠爱您,苗贵妃分明嫉恨,您该给她点颜色看才好!”
她摇了摇头,小宫女懂得什么,皇帝的宠爱能指望多久?自己家的家世跟苗贵妃家差了一大截,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妙。
然而,是非不是她想躲,就能躲得开的,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日,御花园里春风和煦,牡丹迎风怒放,她生平最爱的便是牡丹,吃了早饭,筷子一摞,便带了宫女去御花园赏花。
开开心心地游逛了一上午,回到翠微宫,便听见苗贵妃尖利的嗓音:“陛下,那德嫔依仗着您的宠爱,素来不把臣妾放在眼里,平日里言语顶撞,倒也罢了,可是,今日她居然暗中使坏,将臣妾亲手种植的那两株海外牡丹给拔了,陛下,那可是去年太后生辰,臣妾为太后祈福所种,德嫔这般行为,就是在诅咒太后呀!”
听到这里,她急忙加快脚步,进殿到皇帝面前跪下:“臣妾冤枉,臣妾并没有见到苗贵妃的牡丹花,又何谈拔掉!”
“德嫔!你言下之意,是本宫在刻意诬陷你喽?”
“贵妃娘娘,德嫔不敢这般想,只是这其中,必有误会!”
“好了!不要再争了!不就是两棵牡丹花么!”皇帝皱了皱眉头,对陈琳道:“贵妃的牡丹花,你查一查是什么品种,再给她弄四棵!”
有转脸对苗贵妃道:“这下总该成了吧!”
苗贵妃顿了顿脚,回宫去了。
她心里清楚,事情既然已经开了头,那后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那日,太后突然命人到她的翠微宫抄查,说她宫里的小太监密报太后,她德嫔对苗贵妃施了巫蛊之术!
听了此话,她暗暗冷笑,这个法子,一点也不新鲜,但是,却极有效果,这里面,拼的就是谁更受宠爱,以及谁的家世更加显赫。谁更受宠爱,皇帝就会信谁的话,谁的家世更显赫,皇帝也就不得不信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