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本是潋滟从未见过的战争场面,她该有些好奇的。然而此时,马车里的人靠在休语身上,眼睛紧闭,已经没了意识。
“娘娘发高热了。”休语急得眼睛通红,伸手捂着潋滟的额头,哽咽道:“这一路折腾过来,当真是苦了娘娘。”
迟暮瞥了潋滟一眼,淡淡地道:“她身上定然没有心里难受,被接二连三地欺骗,还都是身边人。你们可真够狠的。”
休语怒道:“我也是娘娘的身边人!我一辈子都不会欺骗娘娘!让我为娘娘死了我都甘愿!娘娘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了,含笑是坏人,皇上也是坏人,才会舍得这样骗她!”
想起含笑,休语也觉得难过。她陪在娘娘身边也有好几年了,没想到竟然是韩太傅的人。那她看着娘娘那么多次为太傅伤心,也没有心疼过娘娘么?娘娘是真心待她的,从她到楚家开始。被人近身捅刀子,才最痛吧。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身后的追兵没有追来。黄河边上停着渡船,休语几人将潋滟扶了下去。
“娘娘。”解雨臣绕了路,已经到了。
潋滟听不见周围人说话,也什么都看不见。她脸上嫣红,脑海里都是幻境。似乎有婴儿的哭声,又有谁的剑锋相碰,无数的“抱歉”从周围涌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娘娘?”解雨臣有些慌,看着潋滟这模样,皱眉问休语:“她怎么了?”
休语红着眼睛摇摇头,示意他帮忙先将娘娘抱上船去。
“皇上呢?”
“在后面挡着韩朔之军。”
解雨臣脸色微变:“皇上亲自么?”
“是啊。”长歌笑道:“解统领不用担心皇上,他可以的。”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不息,汹涌湍急。数十艘大船停在岸边,周围的人已经陆陆续续上了船。
他们等着皇帝,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看见远处有烟尘慢慢靠近。
“糟糕,还是追来了。”解雨臣看着策马的皇帝,再看看后头跟着的韩朔,唯一庆幸的是,除了韩朔,追兵只有裴叔夜秦阳等人,没有太多的士兵。
“解雨臣,让沉心那艘船先走。”司马衷不耐地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冲解雨臣吼道。
解雨臣一愣,继而领命,挥手让最大的那艘船先动。
韩朔急了,挥剑从司马衷头上扫过,被他躲开了去。
“不准走!”
司马衷转身迎他,两人身上都有伤痕,韩朔低估了皇帝的武力,单枪匹马地斗,他还真无法一直压制住他。
“都到这里了,你还不肯放手?”帝王一边挥剑,一边皱眉:“韩朔,她不想再看见你。”
“那么,你觉得她想看见你?”韩朔冷笑:“楚潋滟平生最讨厌人骗她,而她又一直对你这样好。你骗她,比我骗她还让她难受呐!”
“朕没有想过伤害她。”司马衷微微失神,肩上便被韩朔砍了一剑,血肉模糊。
谁舍得伤害她呢,不都是打着喜欢她的旗号,说自己迫不得已么?韩朔心里冷哼,乘机欺上前去,要再补一剑。
“皇上,这里还是交给臣,您上船去看看娘娘为好。”解雨臣策马而来,挡住韩朔道:“娘娘发高热了,昏迷不醒。”
韩朔一怔,司马衷掉头就走,直奔大船。
“高热?”韩子狐低声道:“怎么好端端的…”
“好端端的?”解雨臣听得直笑:“太傅觉得娘娘是好端端的?”
一路离开洛阳的奔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一贯坚强的丫头都会在这个关头选择了逃避。他可看不出来娘娘哪里是好端端的。也只有罪魁祸首,心里会这样想。
韩朔抿唇:“你让开,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你有资格留下她么?”解雨臣拦住他的去路,拔剑攻击:“她早就为自己和皇帝安排好了这条路,她是站在皇帝这边的。而你,你明知道她身上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却还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又说什么不能让她走?韩子狐,你真虚伪。”
司马衷已经上了船,周围的士兵除了抵抗他们的,也都上去了。韩朔看得着急,却被解雨臣缠得没有办法,只能大喊了一声:“楚潋滟!”
潋滟躺在船上的房间里,眉头紧皱,像是被梦靥缠身,喃喃低语不断。
“放手吧韩太傅。”解雨臣轻笑一声,逮着机会,一剑刺进他的腹部。
“太傅!”裴叔夜惊呼一声,上前便挑开了解雨臣的剑。
剑刺得不深,韩朔也压根没感觉到痛,只是瞧着那些船当真往河对岸开始走了,心里一片荒凉。
他真的,要放手?
不该让她的,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得了毕卓,不该让她掌了部分朝权,不该忍着她偷偷出宫,不该看着她对皇帝这么好。
他以为这局棋可以同她下到最后,然后她输了,他将她拥进怀里。
然而他忘记了,对弈的人是可以离开棋盘的。她也可以这样轻松地离开他,再也不会回来。
心口又是一疼,韩朔觉得自己当真如她所说,太过自大了啊。
“太傅,放他们走吧,您这伤得回去。”秦阳看着远去的船,轻声道:“我们的人也不多了,他们这些残党,就留着去河对岸吧,尽快回洛阳为上。”
“不要。”
“太傅!”
韩朔捂着腹部看着解雨臣奔向河边,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怒道:“不要让他们走了,我们可以等着援军一起渡河,就算她跨了忘川水,我也是要追过去的,更莫说只是黄河。”
秦阳郁闷了,你说你这平日里要是有这么深情执着,人家也不至于满身是伤地离开啊。以前都干嘛去了,这会儿才来后悔莫及?真是出息。
不过,他腹部的血不停在流,由着他来的话,保不齐会出什么事儿。为了大局着想,秦阳还是朝裴叔夜使了眼色,后者二话不说,一掌劈在韩朔脖子后头。
退兵回洛阳。
韩朔再次醒来,是在回洛阳的马车上了,腹部已经包扎好,不过还是有血不停在流。他怒道:“你们胆子肥了是不是?快回去,我要把他们抓回来!”
秦阳笑了笑:“太傅,您老还是歇着吧,已经成定局了,这会儿怕是人家都渡了一半的河了,追也不能再追上。”
韩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哎…别迁怒行不行?”秦阳往裴叔夜身后一躲,无奈地道:“再不回洛阳是不行了,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把洛阳城大门打开,迎了楚军进城。如今交战正厉害呢,你这正主不回去,哪有士气。”
“楚军进洛阳?”韩朔一惊:“谁开的城门?”
“不知道。”秦阳将书信给他递过来:“上头是这么写的,半夜城门打开,没有人有防备,被楚军攻进去了。不过有护城军守着,他们一时还没能靠近皇宫。”
说起来也是奇事了,竟有人能半夜把城门打开迎楚军,谁这么能干?门上那可是有青铜巨锁的,没钥匙,如何悄无声息地弄开?
韩朔皱眉,无声地叹了口气。天都不帮他了,这次,他当真只有放手。
“罢了,回去把那人给找出来,再把楚军给我清出城。”他疲惫地靠在车壁上,道。
“是。”秦阳见他不追究了,很是开心。
不过,掀开车帘往后头看一眼,奔走的士兵,黑压压的天空,以及后头那无边无际的空地,总让他心里有一丝失落。
以后还能再见么,长歌?
长歌守在潋滟身边,看着她呓语,忍不住抓紧了她的手。
“不要杀哥哥,不要…”
“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放我出去。”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到枕头上,浸湿了一片。司马衷站在门口没敢进去。带来的大夫正左右为难地看着他,想给他包扎都不好下手。
“皇上,娘娘的高热要一会儿才能退,您先去坐一会儿吧。”休语从他身边经过,低着头说了这么一句。
司马衷点头,迟疑了一瞬,跨进屋子,坐在桌边看着床上的人。
大夫松了口气,放下药箱开始处理帝王的伤口。
他身上多处剑伤,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不过这会儿帝王头疼的依旧是该如何同她解释,他的沉心啊,当真是受了太多苦难。他曾说了愿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保护她,却不想这一天来的时候,自己也变成了伤害她的人。
胡天也进来了,带着一身血腥,跪在了帝王面前。
“皇上,洛阳战事告急,韩朔一党全部回去了。”
“嗯。”帝王点头,没有看他。
胡天侧脸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皱眉道:“皇上,娘娘她…”
“朕的家务事,不用将军操心。”司马衷轻笑道:“朕还没有谢过将军上次替朕解决‘麻烦’,这次还是让朕自己做主吧。”
话说得温和,却是让胡天背后起了汗。上次,皇帝这是要跟他追究显阳殿之事么?
“天下局势要变了,这锦绣江山,最后会落在谁手里,你期待么将军?”皇帝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河水,淡淡地问。
胡天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定然是吾皇一统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