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
明峰正向朱棣禀告。
“娘娘先去了老夫人的陵前扫墓,尔后赁下一辆马车,朝姑苏方向而去。”
朱棣并无异色,“让章太医跟着,沿途不必惊忧她。”
“是。”
重霞映日,绝岩耸壑的海涌山如沐金芒。
西斜的阳光下,坐落于山顶的云岩寺愈显巍峨庄严,寺前如盖的古松依旧繁茂苍翠如春。
古松之下,石墩前坐着位身着柳衫的年轻人,身无华富,头戴斗笠瞧不清面貌,脚边放着只药篓,篓中有不少药材,似乎是位卖药商人。这会儿,寺中已鲜见拜佛的信众,寺前的平阔处更只见这名年轻人静静地独坐着,倒像是在等着甚么。
突地,一名僧人从内殿走出,直走至这年轻人面前,施了礼,客气的道:“施主,禅房已安排妥当,请随贫僧前往。”
年轻人头上的斗笠依旧遮着脸,也看不清神情,只见其站起身,双手合十向僧人致谢:“有劳师父!”
僧人和气的笑了一笑,引年轻人往偏院而去,边道:“施主为百姓慷慨施药,积善德行,实是难得。”
年轻人跟在僧人身后,略略抬首,露出一张肤白如玉的脸蛋,双眉修长,眸清而灵,唇角浅扬,似笑非笑,不是徐长吟又会是谁?
“我也只是有些不要钱的药材,再赠与需要之人,也算不得甚么积善。”她未让僧人瞧清自个的相貌,也刻意压低了嗓音。倒不说她担心被人识破是女子,只是不想引起他人好奇,好奇为何一名女子会独来独往。
僧人也未对这声色清幽的采药人有过多好奇,沿途与她介绍了寺中各处,说话间已到了偏院,约莫有三四间禅房,并一间佛堂。
僧人将她带到一间禅房外,推开门道:“施主可在此间歇息,斋饭稍后会送来。”
徐长吟谢过,僧人便行离去。她环目静悄悄的小院,其余几间禅房皆闭着门,也不知里面住人没有。她提步入内,内间甚是简素,一榻一柜,一桌二椅,西头摆了张书案并一张摆有佛经的书格。
天色渐沉,屋里的光线也不亮堂。她取下斗笠,放下药篓,走至桌前燃了油灯,待灯火燃了满室。她略略活络下筋骨,忽听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不知先生可有炙甘草?”
徐长吟一怔,旋即想起她方才背着药篓子来,想必是被人瞧见了,以为她是名大夫。
她顺手拿起斗笠戴上,也未去顾忌在屋中戴斗笠是否怪异。她略遮面容,上前应门。“吱呀”一声,她拉开门扉,立时见得一名面黄肌瘦的少年站在门外,尽管他面色不好,但仍能看出五官分明,也甚有英气。少年一见她,一揖到底,客气的又问道:“先生可有炙甘草?”
这少年虽是年纪小,但身量却比徐长吟还要高,她微微抬首,少年便即瞧见了她的脸容,也立时看出她是名女子。他微微一愣,脸陡然一红,结结巴巴的道:“先、先,你、你可有……”他一时间似是不知该怎么称呼她了。
徐长吟本有些懊恼被他识破,但见他这幅模样,反而落落大方的笑了起来:“我姓桑,你要炙甘草,我这儿还有几味。”
少年听她这么一说,脸上的难为情一下子便被欣喜取代,挺是乖巧灵活的赶紧道:“桑姐姐,可否将药卖给我?”
徐长吟瞧他神情如此急切,想必是有急用。还未说话,又听他焦急的道:“家母急需这味药,请桑姐姐不吝赐药。”
徐长吟自不会刁难,颔首道:“你等等。”
少年大喜,连连致谢。徐长吟遂又入内,从药篓中取了几包炙甘草出来,走到门外,将药递给了他,“我手边也只有这几味散药了。”
“多谢桑姐姐,多谢桑姐姐!”少年不住道谢,摸摸索索的从袖子里掏出三枚铜板,有些难为情的道,“不、不知这些够不够?”
徐长吟一笑:“这药值当不了多少钱,令堂既然需要,你拿去就是。”瞧他也非手头宽裕之人,还不如卖个人情。
少年却肃颜道:“不成,我岂能白受?”话罢,他一把将铜板塞入她手中,也不等她拒绝,拿着炙甘草朝对面的禅房奔去。
徐长吟垂眸看着手中的铜板,轻轻一哂,转身入屋,阖上了门。
她从药篓子里取出包袱,拿出一只朱漆奁盒,内里有一只象牙簪、一只簇花玉钿并一对金镶玛瑙耳坠,无不名贵。随意典当一件,也足以衣食无虑。她将铜板放入内盒,里面有不少碎银及铜板,皆是她卖药所得。
此行出门,她带足了银两,自无需担心生计,而之所以广施药材,也是因在前来此处的途中,遇到一位倒霉的药局伙计。那伙计跟随多年的药局老板去世,儿承父业,却经营不当,最后连工钱也发不出,只得解散了药局。末了,因着无钱遣散,只能用药材抵作工钱。老东家待那伙计不薄,那伙计也无意刁难,二话不说的背着一篓药材离去。药材自然不能变作米下锅,那伙计正是无路可走之时,遇见了徐长吟。徐长吟对药材不甚懂,但也认出了那伙计药篓中有几味颇是难得的药材。她慷慨的以一支珠钗为酬,买下了一篓药材。
随后,她的行箧换成了药篓,一路而来,旁人多将她当做卖药的,竟也不乏向她买药材的。她也不推拒这些生意,只是但凡遇见无钱买药的人家,她必然慷慨施药。一篓药材说多不多,种类也并不齐全,到了后来,若遇到贫困人家需要药材而她又没有,她反而会去药铺买好药,再给人家送去。一来二往,她这施药善人的佳名就传了开来。
她低下娥首,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嘴角情不自禁的绽开了一抹温柔。离开应天府已有十日,这些日子来,腹中的孩子未让她吃到甚么苦头,譬如像谢临清那般强烈的害喜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