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辜大家一席话敲醒之后的周清华同学当堂就痛哭流涕表示悔改,从此走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光明大道?
开玩笑,怎么可能?
作为一个有自尊、有理智的成年人,周清华女汉子不吃眼前亏地老实认错,然后老老实实地接受了罚抄的任务。
辜大家倒也不是专门针对周清华,加上周清华本身也就只有六岁而已,所以也没揪着不放,反而看在她认真认错的态度上温声安慰了几句话。
好在周家闺学早早就把不同年龄的学习重点列了出来:
初入闺学,主要学的就是有礼教和乐教两部分。因周家自持是书香世家,习字练字亦是不可忽视。
六、七岁起,便开始要读诗、读经、读史。虽是枯燥却是基础,极为重要。
等到八、九岁,学习的内容也从读诗到作诗、读经到解经。因为手指长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接触古琴。自此,琴棋书画、诗词文赋、经史子集、女红厨艺等等内容都可以慢慢学习。
等到十二、三岁,在前面学习良好的基础上可以挑些例如星书、茶经、药经等杂学稍稍涉及,乐感好的人也可以着手第二种乐器,各种宅斗知识、理家手段也都开始接触学习。
这样一轮一条龙教育下来,周家的每一位小姐都可以说是精心教养,当真是真真正正的才德兼备的世家贵女。
因为周清华和周雅华年龄还小的缘故,她们学完诗书、礼仪课之后便可以收拾东西离开了。周清华乖乖地收拾好东西后便准备回去罚抄作业——反正她那一手毛笔字简直是媲美初学者,正好可以顺便练一练。
因此,周涵华晚间来探望妹妹的时候出乎意料地见到了正拿着毛笔认真抄书的周清华。
小小的女童撩着袖子,悬腕枕臂,小心翼翼地拿着毛笔,尽量工整地把一个一个字抄下来。她腰背都挺直了,粉藕似的手臂有些颤颤巍巍,但握笔的五只粗短手指却是尽量平稳,目光极为专注。
周涵华足足比幼妹大了八岁,可以说是从小护着妹妹长大的,此时见到妹妹这般用功恍然间居然有了种吾家有女终长成的诡异欣慰感。
她放轻步伐悄声走到妹妹背后,看着周清华那笔子烂字,虽然知道是主要是因为年小力弱的缘故但还是生了些小小的惆怅。
“啊,涵姐姐,你怎么来了?”周清华抄好一页素筏,这才发现自个姐姐正站在后面。
周涵华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来看看你啊。”她微微一笑,便仿佛有春风悄然拂过,十分的温柔舒适,“今日去闺学可有什么事?”
“还好,辜先生人很好,教的也认真。”周清华轻声答道,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问道,“涵姐姐,我的字练了这么久还是这样丑,不会练不好了吧......”成年人练字往往都比孩子要难一些,所以周清华还真有点小担心。
“怎么会?”周涵华努力让自己忽视那一笔子狗爬字,面上神色变都不变,“练字这事要的是持之以恒,只要你有恒心,一定可以练好的。”
周清华仍旧有些小沮丧。
周涵华想了想便接着鼓励道:“你知道恭妃娘娘吧,她十多岁前却一直在辛者库,连字都不认全,后来因为产下七皇子得了妃位,然后才开始学字练字。现在再看她的字,便是陛下都要赞一声‘自成一体’。”
周清华终于有点底了,想着自己时间还长不怕练不好,便笑着凑近周涵华又说起自己的小小烦恼:“过几日就是晴姐儿的生辰了,我还没想好要送什么给她呢。”
李初晴乃是周清华外祖卫国侯的嫡孙女,比周清华大三岁。十岁不到的小女孩儿的生辰宴不过是摆桌酒水邀几个平素交好的好友来吃一顿罢了,自然这场生辰宴也邀请了周清华和周涵华。可以说这是周清华穿越以来第一次出周家大门去赴宴,心中隐隐还是有些紧张的。
好在周涵华是个好姐姐,她虽然不明白周清华不知何来的紧张却还是怀着对大病初愈的妹妹的关心来开解周清华:“晴姐儿又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心意到了便是,不用担心。”她感觉妹妹的头发软软的,手感极好便又揉了揉,“你病了许久正好可以散散心,顺便去看看外祖母,让她老人家放心。”
“嗯。”周清华乖乖点头。
见妹妹这么乖,周涵华忍不住又抿了抿唇,她伸手捏了捏周清华的小脸蛋:“真乖。”顿了顿,又问道,“怎么还是这样瘦,近来可是没认真用膳?”
周清华吐吐舌头,小声道:“才不是我没认真吃,实在是吃了也不长肉。”自病了一场,周围的人都使劲盯着周清华喝药吃饭,整一个养猪场快速养猪的架势。周清华硬着头皮吃了许多东西,可偏偏就是不长肉,便是小李氏也颇为苦恼。
周涵华叹了口气,又问道:“听说夫人近来往你屋里送了不少东西?”这话却是有点试探的味道了,周涵华虽然没有听说过白雪公主和灰姑娘里面那些继母的英勇事迹,但她早熟又是在宫里长大,早早便知道防备继母——哪怕小李氏是她亲姨母。
周清华看着周涵华关切的面容,心中忍不住一暖,便凑到她身边说道:“夫人她人很好,不仅给我新做了几套衣服,便是连丫鬟都是挑好了的,”她指了指站在门口的红馨和红意,“红馨和红意就是夫人送来的。”
其实小李氏把这两个丫鬟指给周清华时倒是没起什么坏心思,只是见着周清华身边侍候的那个几个小的小、老的老,没个能主事的便随便从自己身边指了几个年轻的出去照顾周清华。只是红馨和红意的老子娘都是小李氏身边较为得力的婆子,都以为自己前途正好,所以对丢到这边照顾小屁孩周清华这件事都很是不愿。
红馨还好些,到底性子沉稳,只是生着闷气,不愿费力做事罢了,平常还是听话的。红意却是个直性子,因着心里不喜,越发喜欢挑些事,不仅喜欢占小便宜还常往外跑漏些消息出去。周清华早早便不喜她们,可又碍着小李氏的面子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忍耐着,今日见到周涵华便索性暗中指了出来,借着周涵华教训一通。
周涵华自小便在宫里长大,又得老夫人用心教养,这么一点识人的本是还是有的。红馨虽然看上去眉目懒懒,但站在那边也勉强算是恭敬的,只能说这丫鬟是个得过且过的,派不上大用场也不会惹事。可红意却不同,单看她簪戴绿的用心打扮便知道她在主子身上用的心定然没多少,再者,一个丫鬟的月钱还真买不起她那么一身的首饰。
周涵华皱了皱眉头,然后便让人把那两个丫鬟唤了进来:“我就说看着有些眼熟,”周涵华长眉微挑,面上仿佛笼了一层淡淡的不悦,她看着红意说道,“你头上的那个簪子是哪来的?”
红意惯是个会看脸色的,见周涵华这般神情,便敛了面上的笑容小声答道:“这簪、簪子,是奴婢在前院捡的。”
“真是好运气,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清姐儿的金簪会被丢在前院。”周涵华眉清目淡,却是不怒自威,“再者,就算是捡的,也应该交上去,难不成你以为这地上的东西都是你的?”
红意吓了一大跳,瑟瑟跪下磕头,没一会儿便磕出血来,蹭了一额头的灰:“大姑娘饶命,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没、没把东西交上来.....”她吓得舌头打颤,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可这真是奴婢捡到的。”
红意还真没有什么偷主子东西的胆子,这东西真是她捡的,只是捡的地点不在前院而是在周清华的房里。周清华虽不受宠但首饰却不少,金的玉的宝石的,都有。虽然东西都入了册子,但也并不是日日检查,这簪子不起眼,一式的便有好几支,丢了也没放在心上,反是陈妈妈暗地里唠叨了几句,只当是自己上了年纪记错了。红意捡了东西本是打算着等人提起来再交出来讨赏,可她把簪子揣在怀里好几日都没听见人提起,心一横便悄悄地大着胆子戴了起来,心里也有点小得意,却不想今日阴沟里翻了船。
周涵华看着温柔大方,可私下里治下却是极严的,当下便有会意的婆子上前抓了红意的双手准备把她拖走。
周涵华连眼都不抬,只是淡淡道:“把人交到夫人那边,这样不干净的奴婢我还真不敢留在清姐儿的身边。”小李氏刚刚管家,正在收买人心立威,眼皮底下出了这等丢脸的事,定然是会把这拖后腿的丫鬟恨死。
周涵华轻轻的用手指扣了扣桌面,语声轻之又轻,接着说道:“做人奴婢的,第一就是要忠心听话。若是不忠心、不听话,还留着做什么?清姐儿面薄心软,到底还是府上小姐,且还有我呢。都把心给我收一收,好好伺候主子,日后自有你们的好处。”
这话恩威并施,加上那被拖出去的红意做背景,更是让人心头颤颤,一时间一屋子的下人都跪了下来。红馨更是吓得哆嗦了,跪地笔直笔直的。
周涵华微微抿唇,叫了起,然后才让那些人都退了出去,准备和周清华说会儿私房话。
“也不知道太太会怎么处置红意。”虽然早就有打发红意的打算,可事到临头,周清华又有点心软——红意不过是贪点小便宜,有些小心思,落得这样的下场却是叫人有些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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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涵华的垂首看了眼周清华,笑了笑:“这样的丫鬟,放在哪里都是活不长的,交给夫人反而是留了她一条生路。你今日容她一时,来日她定然会犯下更大的错。若非为了你的名声,当场处置了也未尝不可。”她生的极美,容光耀人,一笑之下却仿佛带了点冬日冷风般的肃杀之气。
周清华也觉得自己这行为前后矛盾,有点“假圣母”嫌疑。只得勉强压下心思,转而问道:“那簪子,涵姐姐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看雕工就知道那簪子价值几何,一个丫鬟怎么用得起?”周涵华抬手喝了口茶润喉,随即便戳了戳周清华的面颊,笑骂道,“再说那簪子还是当初我送你的,就你这个没心肝的认不出来。”周涵华对胞妹好的简直让人发指,那样的簪子不知送了多少,周清华收的多了,反倒不太认得了。
周清华十分顺溜地拍马屁道:“就知道姐姐待我最好。”说完还屁颠屁颠地上前给周涵华重新倒了杯茶,“那茶凉了,姐姐喝这个吧。”
周涵华摸摸她的头,接过茶盏却不喝:“说实话,你是早看那丫鬟不顺眼了吧?”
周清华被人道破心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周涵华却没有被人当枪使的恼怒,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严肃道:“今日的事,你总共做错了两点。”她敲敲桌子示意周清华认真听话,“第一,你理不直气不壮,一个丫鬟而已,你手上抓着她的把柄,便是处置了又能如何?便是夫人,还能为了一个丫鬟和你为难?你是周家嫡女,身份尊贵,难不成连处置一个丫鬟的魄力都没有?”
周清华怔怔地看着周清华,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穿越而来,一直没什么归属感,还真没有什么世家小姐那种发自内心的理所当然。此时被周涵华说破,心中忍不住颤了颤。
周涵华摸了摸她的头发,接着说道:“第二,你城府不深却偏偏心思阴暗。”这话却是有些重了,可周涵华却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我乃是至亲姐妹,哪怕你一时间面薄心软又有顾虑处置不了下人想要借我之手,那你大可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你用计如此浅薄却还遮遮掩掩自以为得意,若我心胸狭隘一些定然是会不忿你的利用,长此以往,姐妹之间定有隔阂。”
被这样一说,周清华面上火辣辣的,简直羞愧的无以言语。只能抓住周涵华的衣角怯怯道:“姐、姐姐,对不起,我......”又呐呐地说不下去。
周涵华此时却是笑了笑,放在她发上的手力道依旧轻柔,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温声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被孟姨娘她们害得大病一场,父亲祖母又是那样的态度,你一时间心里戒备也是没错的。我只是想和你说,无论怎样,你都要学着信任那些真心待你好的人,事事防备只能更加心累,只有真心才能换得真心。倘若真要使计,也要不动声色,让人察觉不出来才好。”
周清华抬头看着周涵华,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忽然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