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落下来的声音并不真切,只仿佛在一种特定的情况下,才能听到,可正处于天昏地暗,满心绝望里的走鬼人与百姓,却皆是心头一震,猛得抬起头来。
他们抬头,只是因为下意识想看,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头抬了起来,却都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而闭上了眼睛,本该眼前只得一团漆黑,但又偏偏不知怎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也看到了什么,不知是一霎的幻觉,还是闭眼时余光残留带来的错乱。
他们隐约间,看到了此时的空中,乌云密布,流云四起,哗啦啦的铁链声传入耳中,竟隐约看到了风中有四个高大模糊的皂衣人影。
他们拖着一条锁链,仿佛扯着某种东西,伴随着狂风,从空中飞了过去。
等到这些人离开,他们才下意识睁开了眼睛,却也在这一刻,只觉满眼花白,四下里已是忽然之间天色大亮。
仿佛随着他们过去,连这遮蔽了日头的乌云,都被扯走了。
阳光再度洒落了下来,将这片天地照得如同白昼,一切尽显于众人的眼前。
周围百姓们的哭喊声,也在日头出现的一刻,稍稍的消失,日头照在了身上,便驱散了身边的阴冷,也仿佛让人感觉到了安全。
正在四下里作乱的鬼影,也在日头照了过来的一刻,发出了尖厉的叫声。
那是刚刚还在邪气作祟之下,四下里生乱的邪祟,它们仿佛出现在了错误的位置,惊慌失措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它们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也有不少感觉到了恐慌,却已来不及做些什么,有的瞬间就在日头之下,被晒得融化,也有的躲在了阴影里瑟瑟发抖,与刚才的凶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被邪祟迷了的人,恍然如同一场大梦,猛得睁开眼,从噩梦之中脱离。
“杀……杀死他……”
还有正与青衣童子们厮杀中的声音没有止歇。
有正被村里的壮劳力们,持着锄具与叉子推着的青衣童子,原本这些东西根本伤不了他,他脸上也带着戏谑的,享受他们恐惧表情的笑容。
但如今,表情却忽地消失不见了……
呆呆低头,就看到了那些用来农作的东西,已经刺穿,割裂了自己的肚肠。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法力,忽然消失了。
“弄死他们,打死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而在街巷之间,周大同等人,也都如同一个个的血葫芦,高声大叫着。
赶上了一个正朝了某个走鬼人下手的青衣童子,纷纷打了过来,这青衣童子也感觉到了体内的法力忽然被抽调一空。
没了青衣老爷的法力,他们的身体,甚至比普通人都不如,可凶性还在,猛得起牙来,便要向周大同等人咬过去,却被周大同一脚狠狠的踹了过来。
“啪!”
这一脚踹过去,谁也没想到力气会这么大,居然直接把这青衣童子踹飞了两三丈。
身体撞在了身后泥墙上,骨头都断了七八根。
周围伙计们都愣住了,呆呆看着周大同:“大同哥,你这一脚怎么这么有劲?”
“不对,你之前这条腿不是断了吗?”
“……”
而周大同比他们还呆,喃喃道:“我这活……成了?”
……
……
究竟发生了什么?刚刚那是什么?
而在这忽然逆转的形势里,人人都猜测着刚刚自己看到的一幕代表了什么。
大部分人根本就不懂,甚至不知那是不是幻觉。
只有一些上了年纪,见多识广的走鬼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时惊喜冲进了胸臆,眼睛都激动的红了:“拘鬼令?”
“这玩意儿,不是好多年没出现了吗?”
“……”
“拘来了……”
施这个法时,胡麻也紧张,若没有老树桩子在侧,定然就放弃了。
他这次施法,论起来可是要比上一次在牛家湾招那老鳖慎重的多,但还是几次遇险,差点失败。
若是直白一些形容,这种施法的感觉,倒像是用一根纤细麻绳去捆一头发了疯的公牛一样,哪怕自己的绑法没有问题,也总担心会被对方挣破,甚至一脑袋撞死了自己……
可如今,毕竟是成了。
看着眼前的米圈之内,已经多了一股子阴气来回的冲撞,那力量如此的狂乱,那些米都要被直接吹散了。
压在了米圈四个角上的阴骨玉,也都颤颤作响,仿佛随时会迸飞出去。
再看自己身边的香,中间一根,几乎未烧,两侧却已见底。
这已是绝对的凶相! 不过,细麻绳拴不住发狂的公牛,但老树桩子前辈却能给自己使上劲。
它安静的坐在了自己身前,稍靠右些的位置,淡淡的眼神看了过去,那奋力挣扎的青衣恶鬼,似乎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缓缓的安静了下来。
而身前的火盆里,火苗像是被狂风吹着,几次将熄未熄,但在老树桩子看了过去之后,也忽地稳定下来,反而愈烧愈旺。
稳了……
胡麻这时,才略略放心,果然有老树桩子做镇物,这法不行也得行。
他也立刻冷起面孔,隔了火盆,向着那米圈内的青衣恶鬼看了过去,喝道:“坛下何人,报上名来!”
无论是招灵敕灵还是拘灵,唤得灵来,首先一点,先问来历。
招来的东西,若愿说来历,便说明服气,若不肯说来历,这法便行不下去。
那青衣恶鬼听着喝问,又立时一阵骚动,跃跃欲试,想要逃走,但老树桩子上的身影,淡淡冷哼了一声,它便身体一抖,老实了下来。
隐约间化作了一个身穿青衣,五官狰狞的鬼影,跪在了地上,颤声道:
“好教大老爷得知,我本是一贩卖牲口的骡马商人,因入了黑店,被人迷倒,骨肉切了去做包子卖,肚肠喂了猪狗,只剩一张皮,埋于荒野之中。”
“幸得那里有一股太岁余脉,我沾了太岁气息,成了道行,报了杀身之仇,于是惑得几人,建了青衣帮,只为赚得血食,供养己身,后得了孟家敕令,如今三十年有余了……”
“……”
“一张人皮,也成了精?”
胡麻冷眼听着,心里也是微微一怔。
便是有些人落了全尸,满腹冤屈,也只能化作阴秽,闹不出多大动静。
这青衣恶鬼原是一张人皮,居然可以修成祸乱一州之地的大邪祟?
不过转念想想,他是靠了太岁血肉才成了道行,那就不奇怪了,凡是与太岁老爷沾上边的,各种怪事都有可能。
自己本是一个死人,不也靠了太岁血肉,强行活了过来么?
又听闻它提到什么敕令,什么牧守血食矿,便隐约察觉,这些大邪祟身后,怕是还有一个规矩森严的体系,分配利益,划分地盘,若是想问,怕也是能一一问了出来。
但如今怒气在胸,便也不理,只是喝道:“区区恶鬼,也敢祸乱四方,害人性命,无视阴阳分界,我倒问你,是谁给了伱这么大胆子?”
“坛上老爷饶命……”
那青衣恶鬼被拘来之后,便已是丧了胆,如今老树桩在侧,让他感觉像是被一座大山镇住。
而那火盆后面的人更是一身怒气,高深莫测,便立时苦苦哀求:“我也是身不由己,我一是受过敕令,上面有命,不能不听,二来……”
“二来我也是被人设坛驱使,并非有意作乱……”
“若不是我亲身感受,反而信你了……”
听着它的哀求,胡麻心里更怒,这青衣恶鬼上面有孟家人的意思,他又不是不知。
更是知道这祸乱了一州之地的法力,便是来自于这恶鬼身上,再加上招它过来,本就是为了杀它,问刚刚那些话,也只是要走程序而已,如今杀心骤起,便下意识的,向老树桩望了一眼。
老树桩明白胡麻的意思,轻轻颔首,胡麻也顿时心间大定:“事实俱在,还敢狡辩?”
“你是堂堂青衣大老爷,若不是你自愿,谁能设坛驱你?”
“杀了!”
“……”
一边说,一边忽地口诵咒言。
镇岁书里,在将灵物招来之后,根据不同的情况,便有各种咒言对付。
其中,有刑咒,有杀咒,有枷咒,也有消咒。
胡麻设法坛,不需要消耗道行,但惟独念诵这些咒语之时,道行会飞快消耗,而且愈是霸道的咒语,这道行消耗的越快。
上一次胡麻招来了那只老鳖,见他不服气,便是用了刑咒,好好的教训了它一通。
但这一次,却是直接用杀咒。
当然,杀咒本就凶险,最容易惹得邪祟反抗。
若不是有老树桩在旁边坐镇,胡麻也是不敢用这种大凶之咒的。
别说自己的道行撑不撑得住,坛下邪祟感受到了这等凶咒,也会不要命的反抗,伤着自己。
但如今,他一声令下,咒语响起,立时便见得火盆里面,火苗忽地升腾起来,周围也是一阵阴风阵阵,昏天暗地。
隐约见,那几个被自己用藤条编出来的小人,却都已化身为高大的皂衣人,自四面向中间走来,按向了米圈里的青衣恶鬼,那恶鬼大惊,顿时奋力的挣扎。
可是老树桩上面,人影轻轻抬手一指,青衣恶鬼便身形不停的缩小,反抗之力却愈发的弱了,硬是被旁边几个皂衣身影给按住。
已经有人举起了手里的刀,对准它脖子,高高举起。
“世兄,手下留情。”
但也就在这时,胡麻耳边,忽地听起了一个带了笑意的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