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怎么回事?”
本是满满当当,喜气洋洋的宴席,却忽然因着这几道古怪身影的出现,而变得说不出来怪异。
在场诸人,皆已向他们看了过去,自是有人认识,有人不认识,但也不知啥,这大晚上的看着他们,心里只觉得有种满满的别扭感觉。
而在对方阴森眼神的注视之中,二爷更是脸色喜色尽去,他慢慢的扶了桌子起身,倒像是肩膀都被压得塌了半个,几番努力,才嗫嚅着:“哪里敢呢?彭师父,你……你该往里面坐。”
“往里面坐?”
那铁手彭森然冷笑,表情在烛火之外,只被照得有些狰狞,冷声道:“我坐不起,一张席面十个人,你倒坐在了上首,我只问你,可有将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
二爷闻言,心里已是骤然一惊,冷汗都流了出来,意识到了可怕之处。
如今坐了上首的是自己,但理论上,论身份,得是保粮大将军来坐,论年岁,得是孙老爷子来做,要是论这一身本事,他如今更是猜了出来,怕是得让自己这个徒弟来坐。
但是这次过来观礼的人,实在是太知礼数,捧着自己这个老家伙,硬将自己摁在了这里,那自己若是让了,难不成让铁手彭坐在这里?
而在迎着那铁手彭咄咄逼人之时,旁边的胡麻也已皱着眉头,深深看了那铁手彭与他身边的几位弟子一眼,低声向孙家老爷子道:“活的还是死的?”
“又或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
如今倒是一时顾不上别的,只是搭眼一看,便知道这去而复返的家伙有问题,咄咄逼人的神态里,看着带了股子诡气。
“不是死的,活人。”
身边的孙老爷子也立时明白胡麻在问什么,守岁人直觉灵敏,皆可以一眼发现端倪,有些惊讶道:“这人我倒认得,如何出现在了这里?”
“此人是守岁,断不会那么容易被山野妖祟附身。”
“退一步讲,便是妖祟强行上了守岁人的身,也不可能将那一身妖气,藏得这般干干净净。”
“……”
而坐在了一边的汤老坛主,亦是目光飞快的一扫,低声道:“瞧着也不是刑魂门道里的傀儡术或司命门道里的借命法,刑魂门道可以操魂,但必然要针入印堂。”
“司命门道可以借命,但被借之人说话做事,都会变成借命人的模样此人关节僵硬,满面黑气,明显是中了招,只是居然……”
他说着,都不由得摇了下头:“居然全然看不出端倪?”
听着他们二人的话,胡麻也印证了心间的猜测,其实除了这二位所讲,想要看人是否被控制,还有一个法门,那便是看眼睛,这也是最常见的,门道内外,皆可使用。
中了招的人,不管说话做事多正常,盯着眼睛看,一定可以发现瞳孔微涣,目光呆滞,或是深处涌出了什么异色。
但这铁手彭走路僵硬,呼吸凌乱,明显能看出来不对,但偏偏一双眼睛却是极为灵动。
看事要看关键,找着毛病才好治事,如今在场三位宗师,还有诸多能人,居然全看不出来倒一时让所有人,都不敢妄动。
“确实是铁手彭,倒不能让他扰了酒兴。”
胡麻低声向孙老爷子与汤坛主二人说了一句,便暗暗向小红棠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寨子周围看看动静,自己则已准备起身,先将这人拿下来。
但孙老爷子却向他使了眼色,低声道:“事有反常即为妖,不可轻举妄动,我来来试他几句。”
说起,便起了身,状作惊讶,仔细看了那来人两眼,忽然道:“原来是你?彭铁手,你也跟着过来观这祭山礼了?”
“这才没几年不见,你该不会忘了老夫,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
胡麻顿时明白,守岁门道,往往不像自己一般到处溜哒,平时打交道的也多是守岁一门,明州衮州距离近,门道里的人多半相互认识,起码闻名知面。
暂时看不出问题,便只能将对方当正常人看待,言语试探之中,便可以找出问题来。
“嘿,孙老爷,我当然瞧见你了。”
那铁手彭闻言便上前了一步,道:“我不止瞧见了伱,也瞧见了汤老爷,你们二位是大宗师,见了面我得给你们作揖。”
“但今天可不一样,看见你们了,我也得装看不见,为啥?你身边坐着的那位,可是要叫我一声师父呢!”
“这么论,得你们先过来跟我作揖!”
“……”
听着他的话,胡麻与汤坛主,都是表情微讶,刚才便瞧不出破绽,如今听着,更是可以确定,这铁手彭仍然还是铁手彭,不仅没有被人控制,连思维都是他自己的。
那难道是,被强迫的?
可是看那表情,又分明没有半点不自愿的意思。
“师父?”
孙老爷子表情便更惊讶,笑道:“你那两手本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几年没见,入府了没有?”
“要说本事,这寨子里可是有位大守岁在呢,一手弄我俩,人家放着身边的大守岁不拜,倒要出去拜你这二把刀做师父?”
“……”
铁手彭听出了孙老爷子口中的消遣之意,脸上已是愈发的挂不住了。
但他居然心里也很有数,在孙老爷子面前默认了自己是二把刀的事实,只是牙关微咬,冷着一张脸道:“我本事大小不算啥,他寨子里出了什么能人,那也不能算啥。”
“我今个站在这,只是要问……”
说着,上前一步,忽然声音一提:“周槐,你难道没磕过头,叫我这声师父?”
二爷这位子,心早已乱了,如今寨子里,都是几个小的靠了交情与面子请来的体面人,从有大羊寨子开始,寨子里就没像今天一般风光过。
但偏生这风光时候,丢了脸,便也愈是难受。
低声点着头:“是,有的。”
铁手彭听了这一句,便更心间大定,又道:“我教你的那几手把式,你也教给徒弟们了?”
二爷颤着,也只能点头:“是。”
铁手彭脸色忽地一板,道:“我许你传了?”
二爷嘴唇颤着,已是讲不出话来。
而在旁边,其他人便是没瞧出来这铁手彭不对劲,但也早觉得情况不对了,杨弓更是冷起了一张脸,忽然向了桌子尾上的徐总管看了一眼,目露询问之意。
徐总管则也是心里一惊,缓缓摇头,示意保粮将军,你是客,事不归你管,也还没到砍人脑袋的时候。
“嘿嘿,便是传了也没什么……”
倒是那铁手彭,见二爷不说话,冷声一笑,却又忽然目光向了胡麻看来,喝道:“我不追究你传没传这个法,但我只问你,既然传了,他们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师爷?”
“你……”
听了这话,向来硬朗的二爷,竟是身子都晃了一晃。
他自是不想让胡麻等人拜他,已有了种自己成为了孩子们的绊脚石一般的愧疚。
但却也在这时,四下里寂寂,胡麻也已坐不住,要起身说话,却是忽见一只酒坛子,啪一声砸在了铁手彭身前,酒水四溢,众人皆惊。
正是二爷旁边坐着的老族长,刚刚也已经跟着喝了不少酒了。
这会子其他宾客或是没看懂,或是没看透,他却已是勃然大怒,砸了酒坛子,仍不解气,向二爷喝道:“老二,我听出来了,这个人,就是你年轻时跟着学艺的?”
二爷有些艰难,点了点头。
那铁手彭闻言则是更得意,但还未说话,老族长已是忽地气不打一处来,从旁边搬了一块石头,就要往上冲,口中骂道:“我砸死你个王八操的东西……”
“就知道欺负我兄弟是吧?”
“年轻时被你拐跑了,说什么学本事,跟了你一走就是八九年,身高八九尺的汉子,回来的时候病怏怏的快要死了一样,多久才养回条命来?”
“你有本事,你爱教不教,何苦坑人哩?”
“便是一头牲口,你养个七八年,也得给人喂口好料子才能干活吧!”
“你带了人走,银子银子不给,本事本事不教,哪怕你是个骗子,把人使唤够了,回来之前也给句明白话吧,好歹让他死了这条心,这傻东西也不至于一直等,凭白耽搁了这辈子……”
“……”
这一番痛骂,直将周围众人都骂的惊住了,一个个抬头看了过去,眼神里都已极为阴沉。
而老族长破口痛骂一番,也有人拦着,没真让他搬着石头冲过去,他也随手一丢,向寨子里的青壮骂道:“你们瞪着俩窟窿,还在那里瞧什么?”
“你们二爷被欺负了,还不打死这老王八蛋!”
“……”
“哗啦!”
寨子里众人闻言,尤其是那些年轻后生,皆是勃然大怒,纷纷冲了过来,更有人立时去拿头,拿粪叉。
周梁赵柱等人都不能忍,跟着站了起来,只是目光看向了胡麻。
这一幕,也分明让那铁手彭脸色一变,忽然瞪起一双眼睛,喝道:“教与不教,那是我的事,我只问他一句当初朝我磕的那个头,可不是我逼了他的吧?”
“磕了头,叫了师父,却又无法天天,不成体统,我看你们大羊寨子,哪里来的脸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