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把那具从山上“捡”回来的尸体带到京都巡防衙门的之后,一直就留在那里等着忤作验尸的结果。直到过了戌时三刻,这记录才报了上来。
看了这结果,左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仵作的文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在死者脸上以及鼻腔内确实有迷药留下的粉末,且这迷药十分罕见,断不是寻常人能轻易得到。
而凶器的蜡模制出的样式,是一种样式极为特别的刀具,这样子似乎自己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只是左良想不起来了。这蜡模与贺萱的那把匕首虽然在最上面的宽度不相上下,但是底部却是完全不同的,而且似乎还有专门方便放血的血槽。
迷药加上特异的刀具,再加上贺萱和廖庸早些时候送过来的斗苙和披风,那身材也绝不是贺萱能穿得起来的。看来,是自己多疑了。
左良暗自想着,自己似乎对这个贺萱有太多的关注,越是关注就越对他有所怀疑,可是究竟怀疑些什么,是什么让自己有这样的态度,却是说不清楚的。也许,该怀疑的人不是贺萱而是自己……
明天一早还要上殿行走,家是回不去了,这个时间,去廖家虽然是可以,但也不免要扰人清梦,而且,这一整天下来,入凡与……贺萱也累了!怎么又是贺萱,这个名字和那张脸,怎么就像刻在自己脑子里了一般,翻来覆去的不停出现!
左良敲了敲自己的头,最后决定还是去羽林卫所对付这一晚。
到卫所时,时辰已经过了亥时,左良只是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和衣躺在床上休息了。
清晨,天还未亮,左良就醒了过来。
寅时刚过,左良便带着军士们换了班。
左良一边巡视,一边心想着:昨晚回来之后,并没有从换班下来的兵士口中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可是这次,毕竟是惊天之案。昨日在贡院,光是查出有同题夹带的就有七十余人,还有二三十人是在初查的时候,是未查出的。当然,这里还未算上像贺萱那样得了题却只当笑谈并未当真之人。想来,今日朝上,肯定会是一片讨伐之声。
将要临朝之时,左良站在殿外,只见从朝房那里拿过来的奏折要比平日多出许多。左良叹了口气,看来,今天在殿上,父亲少不得受些委屈了。
正在左良思量之时,朝臣们也离开了朝房,向大殿方向走来,远远的,左良看到父亲,本想上前请个安,可却见父亲轻轻的对自己摇了摇头,左良会意,便没有近前。
当韩铭越走上大殿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今日的气氛较往日不同。他看了看左俊忠,左相微微一笑。
各臣参拜完毕,站立两厢。
韩铭越先是拿过了放在龙书案上的节略文书,展开之后,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整整七八页之多。
“这是什么?怎么左俊忠只一日被拘,就连个节略都没人会写了么?”韩铭越“啪”的一声把折本摔在龙案之下。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大殿之上竟然没有一丝声音。
韩铭越见自己先发制人已有成效,继续说道:“昨日大比,朕竟惊闻有漏题之事。左俊忠。”
“臣在。”说着,左相出班答道。
“昨日你上殿回禀之事,再当着众人说上一次。”韩铭越说道。
“是。”左俊忠答毕,接着,左俊忠将昨日回报之事又当着众朝臣讲述了一次。
在左俊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重复的这段时间,韩铭越一直注视着殿上大臣们的反应,从自己即位到现在,二十年,每天里坐在这大殿之上,都要看着他们当着自己的面勾心斗角……像今天的这种情况,自己也曾经遇到过许多,从最初无所适从,凭由他们摆布,到现在,自己也可以先发制人,与他们分庭抗礼……分庭抗礼!
放眼古今,像自己这样的皇帝,还真是不多。真不知道,应该为自己能做到这四个字,该是大笑一声,还是该大哭一场。
待左俊忠说完之后,韩铭越说道:“还算你办事得力,及时回报,力挽狂澜。但你毕竟是今科的主考,漏题之事你也责无旁贷。”
“是,臣知罪。”
韩铭越本想着和左俊忠这一唱一和的先把左相的责任轻描淡写的带过,可是他所想的这一切自然也没逃过站在殿上的贤王韩允臻的眼睛,他淡然一笑,转过身看了看左相,并没有说什么。
“皇侄,你可有什么要说?”韩铭越也看到了韩允臻刚才的那一笑,微笑着问道。
“小王,倒是没有什么想说的。”
“那其他人呢?”
“臣,御史朱峰有本上奏。”
韩铭越的话声刚落,一位大臣走出列班,跪在殿前。
“朱爱卿平身。有何本奏?”
朱峰站起身上,一副恭敬之态,但语气中却带着咄咄逼人之势:“回皇上,臣听闻,在贡院查出夹带与原天子命题同一题目者共七十三人。刚才左相奏报,昨日恩科之前,有人将此事告知左公子。不知,那人可在这七十三人之中。”
听了这个问题,左俊忠一皱眉,心想着:难不成,又要转而攻左良了不成。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在皱眉,这个人就是韩允臻,虽然,他知道今日朝上必定会有人弹劾左俊忠,可照眼下的形势,这风头似乎转向了左良,这些御史究竟想搞什么名堂?而且,那告知左良题目之人,十之八九就是贺萱,这是要唱哪一出呢?
“此事,老臣也不甚清楚。”左相说道,“但传左良上殿,一问便知。”
“好。宣左良上殿。”韩铭越说道。
“宣羽林军副将军左良上殿!”管事太监富海大声宣道。
此时,左良就站在离大殿门口不远的台阶下,听到有宣,忙整了衣冠,走进大殿。
“臣,羽林军副将军左良,奉旨觐见。”左良跪在殿前,见礼道。
“左将军免礼。朕且问你,将题目告知你的人,可否在昨日查出夹带同题的那七十三人之中?”
左良一听这话,也是一怔,忙回道:“回皇上,那人并不在其中。”
“那此人,是否已经拘禁?”朱峰不等皇帝发话,继续问道。
“并不曾拘禁。”
“那敢问左将军,是否与此人有交啊?”
“朱御史此话怎么讲?当日皇上有旨,彻查贡院内外,凡私藏夹带之人,一概取消资格;凡夹带与漏题相符者,就地拘禁。虽然卑职与那人有过几面之缘,但此人并无任何夹带,又何谈拘禁一说呢?”
“可有他人能为这考生作证?”
“这……”
朱御史也不等左良发话,而是向上深鞠一躬,说道:“臣启万岁,古人虽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偏偏这漏题之事,就是小节最为重要。左相身为主考,却因疏忽,乃至考题泄露,虽尽力周全,但罪不容赦;左将军奉旨检查贡院,却因一己之私,私放嫌疑考生。臣奏请万岁……”
“朱御史此言差矣。”
还没等这朱峰继续把话说完,忽然有人打断了他的话路。
朱峰心里一惊,见说话之人却是吏部尚书周书成。
“不知周尚书有何高见?”朱峰问道。
韩铭越也正想着是不是该把朱峰的话拦住,因为他如果继续说下去,其他的大臣再附议几个,想轻轻松松的把左俊忠从这案子中择出去,可就是不容易了。更何况,现在还拉上了左良。可是,就这么硬生生的打断,只恐落个包庇外戚之嫌。还好,周书成及时打断,给了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是啊,周尚书,你有何高见啊?”韩铭越虽然心中高兴,但还是冷淡的问道。
“臣启万岁,微臣自觉朱御史之言有些偏颇。左相虽为主考,可题目外泄,虽左相难脱干系,但窃题者更是可恶,事已至此,追查元凶乃是首位,而按责领罚该居其次。至于左将军,因一己这私,私放考生,我也不以为然。左将军按旨办差,条理清楚,敢问朱御史,这后一条罪名是从何而来呢?”
“那周尚书又如何保证左将军不是有意庇护此生,有意查不出什么呢?况且,龙门就在眼前,谁能保证那考生不是碌碌之辈,只等有人提携呢?”朱峰说道。
“古人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想来,今天朱御史虽然是风闻言事,若要证据,何不把那贡生召上殿前,当场一试不就有所分晓了么?”周书成说道。
左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文人,心里觉得好笑,想着:原来文人打架是这样的,虽然不动刀枪,也是句句可见锋芒啊。
这时,只听皇帝说道:“周尚书言之有理。刑部尚书张瑾听旨,朕命卿亲查此案,限期一月。一月内,左相拘禁府中,无召不得外出。左良,悬职待用。”说着,皇帝对身边的大太监说道:“富海,你亲自去把那个考生带入宫里,朕也想看看,那个试题就在眼前,却无动于衷之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