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红糖越狱,周宣并不着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应道:“黄大人稍等,我马上来。”
却听黄刺史声音急切:“侯爷,红糖是真的越狱了!”
一听这话,周宣翻身坐起,披衣趿鞋,过去开门,把黄刺史让进房里来,低声问:“怎么回事?红糖真的逃了?”
黄刺史也压低声音道:“遵侯爷之计,看守红糖和谢老六的奉化府兵故意疏于防范,让他二人逃跑,然后追杀之,谢老六当场授首,但未料到红糖极其凶悍,竟掰下两根木栅栏打伤了五名府兵,跳出围墙逃跑了,祁将军已亲自率人去追。”
周宣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开来,微笑道:“无妨,这样的越狱更真实,立即传令各乡镇押司,组织乡民围捕,造成声势,就算让红糖逃了,但乡民们同仇敌忾的气势出来了,以后也不会再这样畏恶如虎,当然,抓住最好,砍了脑袋示众,这样匪首红糖和主恶谢老六都死了,必大快人心。”
黄刺史躬身道:“是,下官立即去办。”
黄刺史走后,小茴香进来服侍周宣梳洗,衣冠楚楚后,周宣命人去把李焘请来有事相谈。
李焘这几日与州刺史、都护府判官一起审案,衙门上下对他都很敬重,他舅父输掉的二十五亩良田的田契率先收回,还有先前输掉的八百五十两银子也如数归还,谢氏赌场帐目甚是清楚,凡是十两银子以上的输赢必记帐,这就为赌银归还乡民提供了极大便利。
李焘见到周宣,长揖到地:“小生拜见周侯爷,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周宣含笑道:“李兄,我们朋友论交,不必拘泥,我后日就要离开信州。这里还有很多事就要拜托李兄了。”
李焘赶紧道:“侯爷尽管吩咐。”
周宣道:“从这两日审理邹、谢二族之案来看,李兄并非读死书之人,颇具实干之才,我有意保举李兄暂代上饶县令之职,李兄可有顾虑?”
李焘喜得合不拢嘴,一般而言进士出身才能授县令。他只是个乡举,虽然薄有才名,但做梦也没想过一下子能当上县令,连声道:“全无顾虑,全无顾虑,多谢侯爷提拔。”
周宣微笑道:“你这县令只是暂代,一年后州府会对你的政绩进行考察,还要向治下百姓探访你的政声,合格才会报请吏部正式任命,李兄其勉之。”
李焘肃然道:“请侯爷放心。小生定不会致侯爷蒙受用人不当、识人不明之讥!”
周宣点点头,说:“我有三件事让你办,一是在永丰西山办一个书院,入学子弟全部免费,使我永丰百姓习文成风、知书达理,杜绝恶性赌博,当然。小赌不禁,娱乐还是需要的。”
李焘应道:“是。”
周宣道:“二是在永丰建一义庄,收留孤寡老人、抚养孤儿,乡民治病一律免费,乡民若有急事需用银钱,应助其渡过难关,待其宽裕后偿还,若实在无力偿还,就予以免除——这不是官方的,算我私人为家乡行点善举。书院和义庄银钱之事不需县里费心,你只需帮我筹办就行。”
李焘大喜,这两件善事办下来,他的政声还能不好!
周宣又道:“陆羽泉、茶神祠好好整修一下,茶山银毫茶也很不错,明年去参加歙州茶会,争取把茶价提上去,这样茶农才会扩大种植,还有,上饶县各渡口的艄公年俸太低。改为每人每年八石米,别地州县我没看到我也管不了,先把自己家乡照顾着再说。”
周宣又把来福叫来,让来福留在信州协助李焘督建义庄和书院,再请范判官拨六名府兵一起留下听来福使用。
来福很不情愿地说:“姑爷。来福愿意追随姑爷。”
周宣抚慰道:“来福。把这两样事情给我办好,算你大功两件。最多半年你就可以来京找我,到时我有重赏。”
来福只好答应。红糖使两根木栅条冲开府兵的围堵,翻过土墙,奋力扯开脖子上的盘枷,大步奔逃,他熟知地形,纵身跃入一条小河沟,淌到对岸,听得狱墙那边马嘶人叫,有大批人追来了,便不敢再跑,躲进附近一农家猪圈里。
猪圈里一头大黑猪见生人侵入,“吭哧吭哧”用猪嘴来拱,红糖怕惊了农家主人,一手夹住猪脖子,另一手捂住猪嘴。
这大黑猪力气很不小,四蹄刨动,奋力挣扎,猪嘴一歪,红糖一下子没捂住,被咬了手。
红糖受痛闷叫一声,心里那个窝火啊,老子倒霉,连猪都欺负老子!使大力气狠夹猪脖子,生生把一头猪夹死了,“打虎红糖”今天来打猪,还累得气喘吁吁,两天三夜都没吃东西,有点虚弱啊,再看身上,到处是猪屎猪尿,脑门被三痴打过的地方阵阵抽痛,头晕眼花。
红糖在猪圈里一直呆到中午,听到那农家老媪拌猪食要喂猪,赶紧爬出来悄悄跑掉,他这现在这模样一被人瞧见就知道是逃犯,还少了一只耳朵。
红糖跑回小河沟,从小河沟浮水到丰溪河,泅到对岸,一路往南,径往荒僻处走,路过一个村,听到里正在敲锣告知村民注意抓捕匪首红糖,红糖便不敢进村找食物,遇到村落便绕道走,傍晚时来到杉溪乡,准备由十字垄山道前往九仙山老巢,上了九仙山他就谁都不怕了,突然想起在梅枝家的床底下有谢家送来的三百两黄金,这时银钱都不方便带,这三百两金子得带走,梅枝关在州衙女监,他现在是没法救她了,以后再说。
红糖悄悄来到杉溪驿附近,爬上一株大槐树。一直等到天全黑下来,见村中没有什么异动,便溜下树,向梅枝家摸去,自恃身有武功,就算被人发现。他拿了金子便走,谅那些村民也不敢追。
红糖翻墙跳入梅枝家,梅枝地老娘坐在院子里骂人,这老太婆实在恶,都这时候了还敢骂这个骂那个,说等红糖出来收拾那些人。
红糖也没招呼梅枝老娘,进梅枝房间就从床底取出那个包裹出来,三百两金子二十来斤重,拎在手上出门,正与听到动静来查看的梅枝老娘遇上。大叫起来。
红糖也不多解释,推开梅枝老娘夺门就跑。
红糖虽然狼狈,但梅枝老娘还是认出他来了,在后面大叫:“红糖,我家梅枝呢?我家梅枝呢?”
里正的铜锣便响了起来:“抓红糖,抓红糖!”
红糖朝村外狂奔,出了村就是山。一入山没人敢追他了,前面冲过来两个汉子,一人手里一把锄头,朝红糖当头就挖。
红糖将包裹挂在肩头,闪身躲过两柄锄头,双拳连续击出,将两名农夫打倒,夺路便跑,猛听得风声响,他现在又累又饿。反应有点迟钝,想躲却已来不及,一个鹅卵石砸在他太阳穴上,头一晕,差点摔倒。
听得一个半大孩子的声音欢叫道:“哇,我砸中了,砸中红糖脑袋了。”然后便是一群孩子在叫,石头雨点般向红糖飞来,吓得红糖抱头鼠窜。
红糖正跑着,身后有几条大狗追来。其中一条便咬住红糖的腿,被红糖一脚踢飞,另外两条狗受主人催促,奋勇冲上来撕咬,把红糖的包袱咬住不放。一扯之下。包袱破了,三十锭小金子滚落一地。
红糖踢飞几条狗。俯身飞快地拾金子,忽然背后挨了一刀,大叫一声,跳开两步回头看,赫然是梅枝地丈夫,那个被他赶到浦城去的篾匠。
篾匠四年没回乡,今年端午节到了,想偷偷回来看看,却听到红糖被抓的消息,真是欣喜若狂,他再不用背井离乡了,但中午时里正敲锣通知说红糖越狱了,让乡民们注意,谁能抓住红糖,信州侯周宣就有重赏。
红糖大吼道:“你个该死的篾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砍老子,老子要你地命!”
篾匠退了一步,见红糖一副落魄相,赤手空拳,而他手里有锋利的篾刀,刚才已经砍了红糖一刀,怕个屁呀,也吼道:“你个贼坯还敢逞凶,今天叫你横着出这个村!”紧握篾刀,死死瞪着红糖。
其他乡民执木棍、握柴刀赶到,将红糖团团围住。
红糖捂着后腰地刀痕,恐吓道:“谁敢拦我,我以后灭他全家!”
篾匠叫道:“今天就砍死他,看他还怎么灭他人全家!”
红糖后腰的血越流越多,知道敌不过这么多人,求饶道:“乡亲们,放过我红糖,我红糖定当报答,这些金子你们都拿去。”
红糖若硬气到底,这些乡民积于他多年淫威,面对面还真不敢上前动手,这时见他示弱求饶,一个个便骂开了,那个因为酒醉调戏了梅枝被红糖逼得游街下跪的闲汉怒叱道:“狗东西,你也有今天。”一棍朝红糖当头砸来。
红糖一让,棍子砸在他左肩上,顿时棍棒交加、篾刀、柴刀猛劈,匪首红糖倒在地上,象一条死狗一样只会喘气、流血。
杉溪驿丞赶来,记了篾匠首功,和里正一道叫上几个驿卒抬着半死不活的红糖连夜去县城,篾匠也跟着去,他惦记着梅枝在牢里,还想着与梅枝重归于好呢。
端午节这天一大早,杉溪驿丞带着手下抬着红糖来向信州侯、黄刺史请功,看那红糖,半路上就已经流血不止死掉了。州衙门前聚集了数千人,谢老六昨天死了,红糖今天也死了,信州百姓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载歌载舞,锣鼓喧天。
周宣命黄刺史赏赐击毙红糖有功的村民,那篾匠跪下道:“周侯爷,小人不求赏赐,只求侯爷释放小人地妻子。”
杉溪驿丞代禀道:“周侯爷,徐篾匠便是梅枝以前的丈夫。被红糖赶跑的,前天才回乡。”
周宣见这徐篾匠浓眉厚唇,是个朴实的汉子,便道:“梅枝除了享用了红糖的一些钱物之外,无甚恶行,可以释放。但问题是她愿不愿意跟你?强扭地瓜不甜,这你可要想清楚。”
徐篾匠道:“回侯爷的话,小人一向对梅枝极好,现在红糖已死,梅枝会和小人好好过日子地。”
周宣点点头,赏徐篾匠五十两银子,吩咐人带他去见梅枝,让他夫妇还乡。
这日的端午龙舟赛比往年格外热闹,四乡八坞的人都涌进上饶县城,第一是看谢老六和红糖地尸首。确认一下,心里才踏实,第二才是看划龙舟。
信州大局初定,邹、谢大案还有六名主犯要判死刑,别有三十人判流刑,判词已经派专人呈递上去,待刑部批复就可执行。黄刺史也把五万两赃银交了出来,周宣把这些银子、还有他自己的七千两全部留作永丰义庄和西山书院之用,由来福和李焘共同掌管这笔银子。
本来周宣要陪林氏姐妹去看信江龙舟争渡地,但林涵蕴自前日落水后一直身体不适,吃了两贴药也不见好,静宜仙子也就没心情去看龙舟,周宣自和三痴夫妇、夏侯流苏主婢、小茴香等人去看了一会龙舟,因为明天就要启程,周宣随便观赏了一会,便回来收拾东西。嘱咐来福、李焘一些事情。
五月初六,周宣一行启程去洪州,那真是万人空巷,有远道从数十里外赶来来为信州侯送行地乡亲,上万人的送行队伍,场面真是感人哪。
周宣受此气氛感染,也是热泪盈眶,频频挥手,那上万人一直送出五、六里,在周宣的一再劝告下才驻足不送。高喊着:“周侯爷,明年再回乡看看,乡亲们有冤屈还得向侯爷申诉,侯爷会为我们作主。”
周宣对李焘道:“李兄,看到了吧。”
李焘恭敬道:“侯爷放心。对不起百姓、昧良心的事李焘一件都不会做。”
周宣又安抚了黄刺史几句。让他等待新刺史的到来,做好交接事宜。说:“黄大人,无官一身轻哪,啸傲林下更快活,身体好才是真的好,多保重吧。”
黄刺史表面上连连称是,心里道:“我官也快免了、银子也没了,哪里还能快活!不过好歹留住了脑袋吃饭,身体好才是真的好,说得也对。”
李焘送了周宣一程又一程,踌躇再三,不敢开口。
周宣问:“李兄还有何事?”
李焘脸红了红,说道:“下官想求侯爷一封书信——”
周宣一听就明白了,朗声笑道:“李兄,你现在是上饶县令,也配得上宣州孔目地小姐了,何须我的书信!”
李焘赧然道:“是拙荆一定要我向侯爷求此一信。”
周宣笑道:“那好,君子成人之美。”当即下马,就在路边凉亭里给宣州孔目官写了一封短信,盛赞李焘人品,说李县令与孔目小姐实乃天作之合云云,然后盖上周大学士地钤印,交与李焘,让他自行派人送去。
来福与六名奉化府兵更是送出二十里,直到周宣命令他们回去,这才洒泪而别。
车队辚辚向西,向洪州进发。
夏侯流苏坐在马车里,心里不安,她给连昌公子地信已经送出去,但连昌公子应该还在宣州,快马往还也要好几日,现在周宣又要走了,她得不到连昌公子的回话,真是烦恼。
小婢安慰道:“小姐放心,洪州也有我们清源地人,说不定连昌公子会在洪州等着我们。”
夏侯流苏点点头,心里又觉得怅然:“若是连昌公子命我离开周宣,那我怎么办?”
现在地夏侯流苏对周宣已经是情丝万缕了,但她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若清源与唐国交恶,那她肯定不能在周宣身边呆下去,又或者连昌公子命令她杀掉周宣,她能下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