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霆清咳两声，唇角微弯，眼底掠过一丝羞恼和无奈，道：“不知两位大娘肯不肯让我在祖母面前卖个好儿？”
“肯，肯，”妇人甲最先反应过来，老脸不由通红，暗暗唾了自己一口，便说开了，“大概是前年秋，啊，我……民妇也是听人说的。那天下着大雨，双庙村黄秀才的娘子在这堰塘边上看到一个小男娃儿在水里挣扎呼救，二话没说，便跳下水里去救他。那男娃儿快没呼吸了，秀才娘子给他渡气。许是秀才娘子觉得自己不洁……”
妇人甲说着有些伤感，语气中带着钦佩，顿了下，在慕容霆鼓励的目光中接着道：“她写了份啥陈情表，讲明经过，自请沉塘。那秀才日夜思念老婆，去年秋天，他关了私塾，悄没声息地跳河死了。唉，可怜他家闺女儿，秀才狠心，担心闺女儿将来嫁不出去，跳河的时候抱着闺女儿……还好那小娘娃儿有爷爷照料，到今儿的还病歪歪的……”
约摸自觉话讲多了，妇人甲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妇人乙刚才激动没出声，这会儿脑子转过来了，一拍手，惊呼道：“慕容小公子！那小娘娃儿你也是见过的，前些天儿，你还去过他家呢！”
慕容霆恍然大悟状：“你这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原是那老爹爹家！我今儿还碰着那小娃娃，她给她爷爷守着招牌呢！今儿多谢两位大娘了。小喜子，两位大娘说得口干舌燥的，赏两个钱给她们买口茶水喝。”
两名妇人眼睛晶亮，妇人甲接了一个精致的荷包，摸到里面硬硬的，嘴快道：“原来慕容公子还记得那小娘娃儿。说起来那小娘娃儿命苦，她爷爷好容易从河里救她一条小命儿。偏不巧，年前这双庙村儿出了个疯子，小娘娃儿跟她娘一样心地好，救了疯子差点儿踩死的小娃娃，她自己却被疯子掐到河里吐血！”
妇人甲似眼见那日情景似的，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慕容霆面色戚戚，感慨道：“竟真有这样的人家！”又让小喜子赏了两个荷包，两妇人方美滋滋地走了。
“洪大人！”慕容霆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扬声叫洪涵巩。
洪涵巩快步上前，到了珠黎县的地界。慕容霆的安危与他干系最大，他不得不时时刻刻跟在其后，恭敬而谦卑地道：“公子爷有何吩咐？”
“吩咐倒谈不上。我不过白问问。听那两位大娘说的女子甚为传奇，堪称当世贞妇之典范，如此有情有义，见义勇为又爱惜清白，此等有仁有义的烈妇写进《烈女传》也不为过。你是这一方父母官。此间事儿你最知晓，真否？假否？”
慕容霆背着双手，清冷的风吹刮起缓带轻裘，语调微扬，身后的护卫和郑蓓才等人听得清清楚楚。
洪涵巩浑身一震，受慕容霆提醒。双眸瞬间发光，却仍是小心谨慎带着敬佩：“回公子爷，下官偶有耳闻。家中糟糠时有提到这位秀才娘子，也是且赞且叹。回头下官查明真相，若果真如此，下官必上奏朝廷。正如公子爷所言，此等烈妇乃当世贞妇之典范。理当让黄家秀才娘子的事迹传遍天下，为我大夏妇人之楷模。”
他心底奇怪。秀才娘子再怎么贞洁烈妇，干慕容霆何事？慕容霆如此上心，看来是真赞赏秀才娘子的烈性，他得小心处理此事。
慕容霆侧首瞅了他一眼，笑道：“洪大人若查清了此事，烦劳遣个人来说一声，说来，我还是头回见到这等奇事、这等奇人。若黄家娘子真如此贞洁守德，想来我家老祖宗听了也要大赞。”
“下官谨记。”
郑蓓才虽奇怪慕容霆管闲事，可他没有多问，打算回头再查查此事，正这么想时，慕容霆忽回首淡笑望了他一眼。
郑蓓才心一凛，他这个岳父当得着实窝囊而尴尬，眼皮略垂下，复抬起，神色如常道：“子珺（慕容霆，字子珺），午时快到了，先用膳食，再去看斗花会吧。”
慕容霆颔首，做出个请的姿势，道：“正该如此。小婿说了今儿泰山大人不必拘谨，只有翁婿，没有朝中那一套。小婿听泰山大人的，泰山大人，褚伯父，且先行。”
郑蓓才和褚昆歆哪敢先行，推来让去，好歹郑蓓才和褚昆歆两人夹着慕容霆在中并排而行。
喜公公束手在队伍最后，看到迎面来的马车，便停了停，等慕容霆走远了，他方才笑着对马车里的人道：“祝掌柜，事成了。亏得你能想出这种主意。”
祝叶青下车，手中递了一个荷包塞到喜公公袖中，谦卑笑道：“让大公子费心了，能成这事儿，喜公公功不可没。其实，这主意哪儿是我能想出来的，是我们老太太闻说雍四爷的救命恩人被家下那起子不成器的错待，黄家又连番变故，老太太可怜那一老一弱，方才想出这个主意来。”
“原是姚老太太心善，要是心硬一点儿的人家，几两银子打发了，谁会操这个心？”喜公公恭维道。
“我们老太太说，雍四爷的命可不是那几两银子能抵得上的，何况，席娘子确因这件事儿丧了命，要是早知会发生这样的惨剧，我们老太太早派人来妥善处理了，不至于累得那无辜的女娃娃一身病。”
祝叶青很是感慨，眸中有抹痛色滑过。
喜公公惯常看人脸色，何等眼尖，他心底狐疑，却没时间多想，道：“遇上老太太这样的善心人，是那女娃娃的福气。祝掌柜，公子爷那儿少不了奴才伺候，奴才且先去了。对了，那黄家的女娃娃正坐在村子东头的梨花树下，祝掌柜若有心，去瞧一眼也使得。” “多谢公公指点。”祝叶青赶忙拱手行礼道谢，看他身影转过大路不见了，回头对身边小厮道，“零儿，多给那两位妇人赏钱。这事儿办得漂亮，回头让你们连掌柜赏你。”
叫零儿的小厮高高应一声，连年余答应他，要是再把这事儿办成了，他就升为金玉满堂的一个小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