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来喜掰着手指头数,语气不无炫耀:“……南洋也是去过一、二、三回,三回的,该见识的都见识了,不该见识的也见识了,可是有什么用?见识再多,那些好东西都是别人家的……”
黄老爹忍下笑意,恭维道:“普通人连眼界都没开过,老哥哥你已经很不错啦!”
他心里默默算了算,商船出一趟西洋,来回差不多小半年时间,时间长些,一年都是有的,便是去南洋,近一些,也得两三个月,而且商船回了海港,得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缮和保养,方能再次出海。黄来喜去过两回西洋,三回南洋,少说得三年时间:黄来喜说自己两年前才去商船上做水手,果真是骗他的。
黄来喜嘻嘻地笑了笑,盯着面前的鎏金酒盏,双眼熠熠发光:“是啊,眼前这个是真金的酒盏,海村里的人见都没见过,我却用它来吃酒!”他咧着嘴笑了两声,随手倒了盏水酒,一口闷了。
黄来喜吃酒不上脸,而且他脸黑,要不是说话大舌头,还真看不出来他醉了。
黄老爹笑道:“老哥哥你运气好,跟了个好东家,听说王家人很是心善,对水手格外优待。”
“什么心善,那是做给世人瞧的,”黄来喜一面吃着黄老爹斟的酒,一面不满地嘟哝道,“水手拿性命跟老天爷堵运气,活着回来就那十几两银子,死了的,家里得个二三十两银子。非打即骂,挣命的银子罢了!幸好遇到你,回去后我就能揣着银子发财了。”
许是因为提及海难前的情谊,黄来喜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
黄老爹眼神微沉,细细打量黄来喜的醉态。状似无意地笑骂道:“怎么叫遇见我,你就得了银子?”
“嘿嘿,自有人给我银子。那什么王老板,把我狗腿像一样使唤来。使唤去,又不是正主儿,既当了狗腿,这银子自然得给我……”还未说完,满口嘟哝的黄来喜渐渐低了声,抱着鎏金酒盏睡着了。
黄老爹敛了脸上的笑意,黄来喜与那王老五果真不熟悉。看来,指使黄来喜到梁州来的人另有其人,如果没猜错的话,王老五早对他起疑了。直到另外一个藏宝赌坊的老板找到黄来喜,方叫黄来喜试探他。
藏宝赌坊的凝聚力不可小觑。
黄老爹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务之急是把金穗弄到安全地方,思及此。他唤人扶黄来喜先去榻上歇着,等到了时间点唤醒他出城,他自己则急匆匆地回府寻找金穗,回府后一问,才知金穗去了蜀味楼。两人将将错过。
金穗在黄老爹回府之前便到了蜀味楼,于掌柜上前禀告说黄老爹在宴请友人吃酒,金穗昨晚上已经知道了,没有大惊小怪,也没去打扰黄老爹和黄来喜、秦淮两人“叙旧”,怕黄来喜对黄老爹不利,特意吩咐多叫两个店小二伺候,然后她呆在书房看账本。
作为账房管事,她可不能白白挂着名头不办事。
看完当季的账册,金穗无事可做,黄老爹不说出口的秘密让她百爪挠心,黄老爹不告诉她,她不问,但是她可以偶尔“偷听”。在蜀味楼溜达了一圈后,她溜进了黄老爹订的豪华包间长江阁。
因为是溜进来的,金穗没好意思问店小二里面的情况,因此不晓得黄老爹回府了,只看到软榻上躺着一个满身酒气的人,络腮胡,黑脸,满脸的褶皱,梦里嘟嘟哝哝的,嘴巴咂了咂,似在回味口齿生香的稻香里,醉态可掬。
金穗想,倘若不是亲眼见过黄来喜对黄老爹的试探,以及黄来喜对秦淮的珍珠起的贪婪之色,恐怕她也要认为这是一个很慈祥很可爱的老爷爷。
黄来喜醉了归醉了,梦里仍惦记着那只鎏金酒盏,迷迷糊糊地塞到嘴里咬了咬,翻个身,把酒盏揣怀里,又睡过去了。这期间,眼睛一直没睁开,更不晓得有人在打量他。
金穗捂嘴轻笑,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吓得一个转身,同时狠狠地打了下那只拍自己肩膀的手,敏捷地倒退数步,抬眼便见一个年龄比她稍大的少年立在她面前,满脸的惊愕。
这人正是秦淮。
秦淮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中,张了张嘴巴,他本来以为金穗是来偷东西的,金穗一转身,他看见她脖子里的金项圈,想着这人绝不可能是来偷黄来喜的东西的,遂一时语噎。
金穗躲在屏风后见过秦淮,陡然与秦淮见面难免错愕,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方才鬼鬼祟祟的,这可是被当场抓包啊!故而,心里无比尴尬,幸好她穿的是男装,应该能搪塞过去。
秦淮一惊之下,定了定神,他本来就没吃多少酒,加上黄老爹特意让人喂了他醒酒汤,醒酒也快,这一细看之下,越发惊愕了,他不记得小时候的金穗是什么样子,但是眼前的少年却与黄老爹有两分相像。因惦记着幼时的金穗小姑姑,他见过黄老爹之后,在脑海里勾画过金穗的模样,便是按照黄老爹的模样勾画的。
“小兄弟,我是黄老太爷的客人,这包厢是他订下的,请问,小兄弟与黄老太爷是什么关系?”秦淮迟疑地问道。
他记得非常清楚,黄老爹除了一个孙女,再没有旁的亲人,眼前出现个与黄老爹长得有两分像的少年,而且与金穗年纪相当,疑惑一下子灌满他的心,满脑门的问号。
金穗反射性地摸摸自己的脸,听秦淮的话,她似乎长得很像黄老爹?随即她唾骂自己一口,她是黄老爹的孙女,黄秀才长得像黄老爹,她继承了黄秀才的三分样貌,长得像黄老爹没什么稀奇的。
金穗暗暗瞪了眼睡得跟猪似的黄来喜,听他打呼噜的声音十分不爽快,都怪黄来喜疑神疑鬼,害她差点怀疑自己不是黄老爹的孙女了。
“小鱼儿,我们到旁边屋子里说话。”秦淮不是个傻帽,他一时猜不到自己的身份,事后总会反应过来的,与其那时候给他欺骗的感觉,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所以,金穗索性叫出了秦淮的乳名。
话说,秦淮小时候得叫自己“穗姑姑”,因他年纪比她大,又不是在双庙村长大的,总是别扭得叫不出口,一直没礼貌地唤她名字“金穗”,这回她倒要瞧瞧,长大后的秦淮是不是还那么“没礼貌”。
怀揣着这等恶趣味,金穗请呆愣的秦淮到了旁边的锦官阁。
两人坐定,金穗亲手斟了杯茶,秦淮惊疑不定地坐下,眼瞅着金穗白皙细腻的手行云流水地斟茶,等金穗眉眼含笑地请他吃茶时,他突然醒悟过来,那分明是一双少女的手!
秦淮神情变得激动,猛盯着金穗瞧,结结巴巴地道:“你是……是金……”
金穗一挑剑眉,颇为威严。
秦淮忙转了口,道:“你是黄老太爷的孙女。”这回就顺溜多了。
金穗好笑道:“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肯叫我姑姑。”
秦淮略显腼腆地揉了揉后脑勺,道:“我一心想着你比我小,村上的辈分排得奇怪,总是叫不出来。”
“不叫便不叫吧,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我这副打扮,别人都叫我金管事,你也可以这么叫我。”金穗不在意地笑道,让一个与她不熟的人叫她姑姑,她自己也觉得别扭。对秦淮,她一向是有好感的,说话的口吻特别和蔼可亲。
秦淮又惊讶又局促,见金穗不对他陌生,心里紧张又高兴,双手攥成拳头放在膝盖上:“金管事?这称呼怎么来的?”
金穗确认秦淮这人有小聪明,没坏心眼,便把金管事的来历略略讲了讲,少不了跟秦淮道谢,秦淮则抓耳挠腮地说不用,哪里还有面对黄老爹时的侃侃而谈,完全是一副不善言辞的少年模样,目光时不时地扫向金穗描画得精致又英气勃勃的脸,又是兴奋,又是黯然,一副很纠结的样子。
金穗和秦淮在锦官阁里感慨世事变迁,斜对面的牡丹阁里却坐着姚长雍和连年余。因听闻连年余赞过蜀味楼的菜色,不管是不是恭维之词,姚长雍都当做他确实喜欢这里,便把洗尘宴和践行宴一起放在蜀味楼请,两个大男人,也没必要关门、挡屏风。
金穗蹑手蹑脚地进了长江阁,出来时身后跟了个面目清秀的斯文少年,接着两人进了锦官阁,关门,这些都落在了连年余和姚长雍的眼里。
连年余心惊肉跳地偷偷望向姚长雍,只见姚长雍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地招呼他吃酒吃菜。
连年余忙打哈哈道:“金管事可真够忙的哈!每天有谈不完的买卖。”
姚长雍温声道:“的确是,听说金管事要开第二家分店了。”
姚长雍越是心平气和,没有丝毫异样,连年余越是觉得心肝胆颤,默默无语地吃了几盏酒,着三不着两地聊些有的没的,一顿酒宴吃得格外漫长,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对面的两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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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猜一猜,黄老爹到底是不是黄鹰,黄老爹是不是金穗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