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然而寒兮却跪在地上,倔强的对他的父亲反复重复,表兄还未答应,阿姐不嫁。

在他跪了三天三夜之后,大殿的门终于打开,洒进来的阳凭的刺眼,无故的引人流泪,寒兮的衣衫遮住了发疼的眼角,逆光中他看到了那个女子。

杏衫芙面,曾经断去的乌发又漫过了腰肢,这是多么好看的女子,静静的站在那,便使得一树花影都失了颜色。

她轻轻柔柔的笑着,她说,“兄长已经答应了,我去和亲。”

是了,如今突厥的可汗是她的兄长,而她的父王早在她领兵出战的那一年就已经病逝,而她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痛么?

如果她说习惯,你会信么?

寒兮一愣,表情有些委屈,仿佛还是当初那个倚在她身后的小小孩童,清澈碧色眼睛眨啊眨,颇显无辜的叫着,“阿姐。”

穆萨仁垂眸,唇角带笑, “寒兮,我不爱你了。”

寒兮怔住了,慌张的站起来握紧了穆萨仁的双肩。

穆萨仁觉得,她的爱情大概是死了的,没有了寒兮,就只有利益了,一场婚嫁,换一世平安多好的买卖,稳赚不赔。

她迎上了寒兮慌张的面容,突然就笑了起来,灿然的面容使得本就美艳的面容越发的生动起来,依稀还是当初那个骄傲的小姑娘。

这一刻她很想问问,寒兮,你这样的慌张究竟是为了谁?是不愿我远嫁,还是怕莫莲,怕他会伤心难过?

三个月的准备 ,穆萨仁最终还是以西凉邵阳公主的名义和亲去了莫熙。

那日十里红妆,天子送行。当真是应了寒兮儿时的稚语,我会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临行的那一刻,她的姑母拉着她的手总也不愿放开,那张和她万分相似的脸上泪水弥漫,她说,“是姑母对不起你,是寒兮负了你。”

穆萨仁摇摇头,笑的灿烂,她擦掉了姑母脸上的泪水,“今日可是我大婚,姑母你看我漂亮么?”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这个尊贵的西凉可敦哭的更凶了。

那日云游四海的莫莲也回来了,那个柔弱的美人,他还是那样美丽,令人一见倾心的美貌夺人魂魄。

但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是掩饰不住的愧疚,穆萨仁摆摆手阻止了莫莲想说的话。

她墨色的眼瞳突然升起了琉璃的光芒,“你在愧疚什么?我嫁的人可是你孩儿的父亲,伯母往后就不必了,你该让这两个小鬼叫我一声母亲才是。”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莫莲发窘的面容,还是那么有趣,一直都是这样温软的性子,总是引得别人欺负。

“赢的人是我才对。”

穆萨仁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给莫莲说这些,就好像多年来的嫉妒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可悲又可笑的心情。

她想,她是不愿意看到任何同情和怜悯的,这条路是她自己走的,后果自然也由她自己来承担。

二个月后,穆萨仁到了莫熙王都。

那个男人封她为东宫娘娘,仅次于皇后柳暮歌的地位,尊容无比,与她与生俱来的高贵相得益彰。

后宫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的尔虞我诈,莫寒的妃子不多,除却柳暮歌这个结发妻子和自己这个和亲公主之外,就只有一个容华。

当年的那个引莫寒进入西凉王都的碧眸侍女,已经成为他的容华了么?

莫寒对她不错,思及年少,这个男人也算是她的理想型,他很成熟,比寒兮这么个孩子更值得依靠信赖。只可惜太过死板,缺了很多乐趣,伤人又伤己。

是啊,嫁人就要嫁当世英雄,一世一双人,简单的幸福。

这是她从年幼时就有过的幻想,只可惜上天只给了她一个寒兮,只给了她一段不完美的爱情。

所以才说她自己也没有比莫寒好到哪里去。

然而时至今日,她也觉得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会嫁给莫寒,会成为那个男人的妃。

那个男人总是喜欢在无事的时候来她的寝宫,偶尔安静的坐一会,偶尔会听她讲讲西凉的事,有时也会出神的想起什么。

穆萨仁自然知道,在那个冷面帝王的心里到底盛着些什么。

以为莫莲会回来?

不,你应该知道的,他已经‘死’了。

被你所害死了——

很少的时候,莫寒会开口跟她说说话,他讲,“你变了。”

是的,变了。

当年的穆萨仁灿烂耀眼,走到哪都夺人眼球,绚烂的光彩连那个冷清的男人也被吸引,仿佛从她的身上找到了心爱姑娘的影子。

可是现在,她容颜依旧,眼中的光彩却消失无踪,简直像是当初被囚在恭王府的少年。

寂寥又落寞。

没过多久东宫娘娘圣宠在身,即将取代皇后娘娘的谣言就已经传了开来。

那也是穆萨仁第一次见到柳暮歌。

因为当年那件事,她一直闭门不出,包括穆萨仁与莫寒的大婚也未出席。

一袭粉衫,容颜娇俏,哪里像是个二十有七的妇人,简直比二八的少女还要来的水灵。

看的穆萨仁自己都觉得,她已经苍老。

美丽的面容,尊贵的地位,相似的气息。

只消一眼,彼此就可以看透,她们是一样的人。

“我们很像。”

黄莺出谷的嗓音,真如她的名字一般悦耳动听。

“所以,你以为他是在找谁的影子?”

穆萨仁微笑着望着柳暮歌,那是个多么骄傲的女子,右脸颊上的浅色刀痕即使痊愈,却还是狰狞的显露了出来。

多么骄傲,多么骄傲……

在刺痛了自己的同时,也要将这样昭然的痛苦刻在脸上,在伤害自己的同时,也要在莫寒的心里烙下同等深刻的痕迹。

穆萨仁突然觉得自己竟是羡慕眼前的女子的,即使做了那样的事情,莫寒依旧愿意佑她一方平静,保护他心爱的女人幸福安康。

无论他做了多少错事,至少他对她的感情是无秽的,是不容辩驳的。

而她心爱的男子呢?

年少时她总觉得自己是那样幸福,她看戏一般嗤笑着身边的人,然而莫莲呢?

当年众人眼中的可怜虫,携着含笑远走,莫忆萧和缭乱就伴在他旁侧。

感情的包袱早已放下,天高云淡,简单的生活比谁都幸福。

就是纳兰家的两小鬼兜兜转转也走在了一起,十年落雪的冰国,真情不化。

而自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最终却走上了她最不屑的道路,为了利益嫁给了那样一个人。

“你想回去么?”

这一次换柳暮歌发问,美艳的脸光彩照人,“那个人,你舍得下么?”

对于穆萨仁和寒兮的事情,只要有心,柳暮歌就不可能会不知。

穆萨仁摇摇头,淡淡的笑了,她只说,“我是西凉的和亲公主。”

言下之意在明显不过。

事实上她并不想回去,即使如今远离了故乡,但这样的日子是平淡的。

回想她出嫁的那日,寒兮的妻子已经身怀有孕,那个突厥的宗室贵女笑容温和,她挺着高耸的肚子和寒兮一起为她送行。

她为什么还要回去?

回去干什么?看他们幸福美好,看她心爱的男子携妻抱子?

那样不堪的境遇,她为什么要回去?

但是,柳暮歌却未理会她有些难看的脸色,对着她笑得越发灿然,她讲,“寒表哥,他不会怪我。”

是的,不会怪。

十足的自信,似乎也感染了穆萨仁。

她有些不解,“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是的,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如果把爱分为十分的话,那么莫寒的爱,你独占九分,剩余那一分念想才是留给莫莲的。

这么多年,不计回报的付出怎么可能还换不回那一分情谊,人心都是肉长的,又怎么可能不会感动?

岂料,那个女子皱了皱眉,似乎对她问出的问题不大满意,又似乎是惊讶,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不够爱他。”柳暮歌这样说。

穆萨仁想她是理解的,她以为她不够爱,因为爱一个人怎么还会容许他的心里留着别人的影子?

她张了张口,其实她想告诉柳暮歌,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想法跟她是一样的。

可是,寒兮不是莫寒,他做不到跟莫寒一样的坚定。

她想,柳暮歌跟自己终究是不同的。

在爱的滋润中长大,那是被莫寒保护的太好的孩子。

她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柳暮歌一眼然后转身,回到寝殿没过多久她开始发热,几个月后就在一片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寒兮在她的旁侧,而那个伴在莫熙帝王身边不过一年有余的东宫娘娘,早已长眠入了妃陵,从此消失无踪。

果如柳暮歌所言,莫熙并没有什么波澜,那个尊贵的皇后娘娘依旧端坐在她的金屋,守着她的爱情。

而现在,寒兮拉着她的手,脸上是纯粹的喜悦,“阿姐,欢迎回家。”

穆萨仁未答,只是淡淡看着他。

寒兮却紧紧抱住了她,眼睛泛红,犹如那个记忆中的孩子,带着哭腔诉说着她的委屈,“阿姐,我不喜欢她,可是,你走后我无法……她的母妃是柔然国的公主,我没法子,为了西凉,我没法子……”

穆萨仁静静地听着,所以,你就瞒着我,兄长也是,你们都是,只有我才是最大的傻子。

寒兮抱着她颤抖的身体,不肯松手,“阿姐,我喜欢你。”

眼泪打了下来,穆萨仁想她等了那样久,终于听到了这句话,是却又不是。

再回到西凉时,穆萨仁已经二十六岁,驾马进城,她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小小孩童,那时她才六岁,当初她从马上摔下,跌进了她喜欢了一辈子的男孩的怀里。

穆萨仁到了城内才知道,寒兮他的妻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几乎是在她出嫁的同时难产而死。

孩子也没保住,就跟着他的母亲去了。

后来他跟她去街上玩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天真无忧的孩提时代。

他说他要娶她,那是她这么些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是了,她有多开心,后来就有多绝望。

一个月前,她满心欢喜的等着他来娶她,等到的却只是一份诏书,一份赐死她贴身近卫的诏书。

皇太子未婚妻与贴身近卫有染,不知道是谁传出了谣言,到了最后人尽皆知。

两人的婚事自然是搁置了。

她以为他是不会信得,但是她错了。

你们快走!!

拦下了诏书,对着陪伴了她多年的侍从,她的面容严肃,声音确是温软如水。

“公主。”

她最忠诚的守护者却岿然不动,不愿离开。

但是,她却急切的推离了他们,是你们太优秀了么?

或许你们已经是我与他之间的阻碍了么?

最后她笑得灿然,“再见了,翩然,白楼。”

然后,她拿着诏书去了大殿,大殿之上,她的姑母双眼通红指责着自己的丈夫,“你没有良心。”

是了,这是在消除外戚,什么未婚妻与近侍有染,多么有趣的借口。

我已经妨碍到你了么?

我是你的阻碍了么?

也对,她的哥哥野心勃勃,一心想统一西域,突厥和西凉的关系早已不复当年。

而她和姑母皆为突厥公主,算计到她们身上似乎没什么不对。

只是可惜了她的近侍。

红莲,白楼……

这么多年的相伴,她当他们是哥哥,舍下了他们,她是有多么的不舍得。

然后,她看到了,她心爱的男子就站在逆光处,她对他笑着说道,“你接我回来是想要我手下的封地还是底下的兵权?”

寒兮不语,她却觉得难过了。

他终于成长为了她希望的王,但是她却觉得残忍了。

然而,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巧合。

或者说,什么都败给了血淋淋的现实。

西凉与莫熙一战元气大伤,柔然趁机发动了战争,这一战打的很急。

上一次给予了西凉援助的是突厥,这一次则是莫熙——

他们一同迎敌,她觉得她终究是放不下他的。

他们配合的很好,却在最后一战,在不该犯错的那一刻犯了错误。

他选择保护了莫莲,而她却在最后一刻护住了那个人的孩……

最后的最后,她勾住了他的小指,笑的淡然,笨蛋,还是被你给缠住了啊……

或许,真的应了翩然的那句话,我们到死都是要在一起的——

那时她的视线都开始模糊了,她想自己怕是要死了,可是过往的一切如此清晰。

她亲眼看着他从一个羸弱年幼的少年长大,他们甚至都死在了一起。

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便是他,怕他受欺负了,怕他被舅父惩罚,如今,她真的是放心了。

为了喜欢他,她赔上了年华,染满了鲜血,断了一份情,甚至是一条命。

她突然觉得,如果当初没有跟姑母一起去西凉有多好。她不用为他去那吃人的战场,她不用为了他手染鲜血,更不用为了他伤心难过。

她会在突厥做一个受尽宠爱的小公主,也许她会和莫何王子在一起,也许她会有很多可爱的孩子。

时光荏苒,生活温馨又简单。

是的,怎样都好过现在,好过一千倍,一万倍……

之后,她陷入了一个美丽的梦境,那时候天边的云很淡,女童的脸被阳光照的分外柔软,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兮儿,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可好。”

小小女孩的故事犹如一个瑰丽梦,让那个陷入梦境的女子不愿醒来。

那是一个故事,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一个关于花魁和与小侍的故事。

富贵人家的小侍从默默的关怀着已成为花魁的邻家少女。

不记回报的爱恋终于换回了花魁的回头,花魁问那个卑微到近乎低入泥土的小侍,“你为何要对我那么好?”

老实憨厚的小侍只是答了一句话,“我把你当成是我的爱人。”

风情万种的花魁绽开了美艳的笑容,“我永远都是你的爱人。”

“阿姐,这便是结局了?”寒兮有些不解的望着幼年的穆萨仁 似乎有些不懂她的用意。

小小女童笑而不语,美丽的眼睛似乎还含着泪水,“这就是结局了。”

想说的话终于梗在了喉间,我把你当成是我的爱人。

兮儿,你可知道在我听到这句话时便已经红了眼睛,这是我这一生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它比金屋藏娇更感人,比十里红妆更美丽,只可惜这样的故事却也只是个故事,它永远都不属于我……

真是让人难过……

这个美好又悲伤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