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兰州的旅途,对于乌海来说,是一种煎熬,阿思兴奋的口用一首回鹘歌谣:
我的宝贝儿,小马驹,
你为何四处乱跑,
天空这么蓝,
草原这么绿,
泉水这么清,
我在这里等待着你啊,
请你快回来!
阿思银铃般的歌声,如一条细细的鞭子,不紧不慢地抽在乌海的心窝上。
俗语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有很强的普遍性,特别是对于具有敏锐眼光的商人来说,只要是有价值人物,他的所有消息,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会传得非常之快。葛萨在三月三日成亲,但是请柬是在二十日就发出去了,远在凤州的回鹘商家们,迅速接到此消息,都为婚礼送上了不菲的礼物。
乌海在筹措回家的路费之时,已经知道了葛萨和吐蕃女子卓玛成亲的消息。虽说男子妻妾成群在此时是平常之事,可是,妻妾成群指的是一个正妻,腾妾一群,卓玛已经成为葛萨的正妻,阿思回去若愿意再跟着葛萨,则只能当腾妾,五代之时,妻和腾妾的地位悬殊极大,腾妾与主人有配偶名分,但不是正式婚配,妻是一家之主母,而腾妾的地位只比奴仆地位稍稍高上那么一点。
乌海是吐少度的管家,对葛萨和阿思的恋情最是清楚,他在心里上百遍咒骂着葛萨:“葛萨,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没有吐少度将军的提携,你能当上兰州别将?将军刚死不久,竟然就翻脸无情,阿思可是将军唯一的女儿。怎么能做为你的腻妾,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阿思越是快乐,乌海就越是忧愁,可是,望着有些憔悴又满心欢喜的阿思,乌海实在不忍心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几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乌海最终下定了决心:“事已如此,就此阿思多高兴几天吧。”
马车进了兰州城,望着熟悉地街道,阿思心情莫名紧张起来,她用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进城后。乌海不顾阿思的不解,大声指挥着马车:“先往右转。”“左转。”“停下。”
到了仆骨将军府第门前,马车停了下来,满期脸不解的阿思跟着进了仆骨将军府上。
“什么,葛萨和吐蕃女子成亲了。”阿思尖叫着。如一只受伤的小猫。
“你骗我地,你肯定是骗我的,他是不是骗我?仆骨叔叔。”阿思转过头去。问站在一旁的仆骨。
仆骨和乌海都是吐少度的旧人,看着阿思长大,阿思听到消息后脸色变得如此苍白,让他俩很是痛惜。
阿思看了仆骨,又回头看乌海,两人都是同样的表情,阿思心中一片冰冷。脚一软,坐在地上,父亲死后,葛萨就是他心中最大的安慰,可俩人分手不过三个月。葛萨竟然聚了一位吐蕃女子,阿思是个坚强的女子,她想忍住不哭,可是坐在地上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丧父之痛、奔波之累、囚禁之苦、背叛之恨,全部涌上了阿思心头。
阿思就象一个小孩子,坐在地上,伤伤心心地大哭起来。
仆骨和乌海都没有劝她,痛哭一场,对阿思来说,实是一件好事,两人站得腰酸背痛的时候,阿思才停止了哭泣。
从地上站起来地阿思,眼泪水把带有灰尘的脸颊弄得黑一块白一块,阿思脸上还带着泪水,语调平静地对仆骨道:“仆骨叔叔,我想洗澡,走了这么远的路,你看我这一身,象个叫花子。”
仆骨没有想到阿思哭了一场子之后,竟提出洗澡的要求,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
洗澡、换衣服、化妆,阿思慢慢地修饰着自己,当阿思重新出现在仆骨和乌海面前时,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艳地美。
阿思平淡而坚决地道:“乌海叔叔,备上马车,我要到葛萨府去。”
乌海闻听此言,嘴唇张了张,劝解的话却没有说出来,阿思倔强的性格他是领教过地,当初阿思下定决心要到凤州刺杀侯大勇,他百般劝阻,没有起到一点效果,所以,这次他也知道貌岸然劝阻不了,乌海叹了口气,对仆骨道:“我们去去就回来。”
下了马车,阿思站在自已曾经的家门口。
此时兰州的建筑即受到中原的影响,又极有西域特色。吐少度府第的整体规划采用唐朝豪强常见的样式,只是房顶采用的全是穹窿顶,墙壁较厚,门窗呈拱形,窗口不多而且小,用来采光地天窗则较大,又有着浓郁的西域特色。
门口几个守卫雄纠纠站着,这些亲卫大部分是从陇西带来的军士,并不认识两人,阿思更是一个都没有见过,其中一个守卫对着缓缓上来的阿思和乌海道:“站住,你们找谁。”他见两人坐着马车而来,穿得甘吹仗贵,言语间比平时客气得多。
乌海道:“我是葛萨将军的朋友,特来拜访。”
“将军外出没有回来,你叫什么名字,容我通报。”
“我是乌海,烦你通报了。”
那位守卫转身进府,刚走到中门,遇到了葛萨夫人卓玛,卓玛会说回鹘语,她见守卫急匆匆朝里走,便问道:“你有什么事?”
守卫见是葛萨夫人卓玛,连忙道:“外面有一男一女求见将军,男地自称乌海。”
卓玛想了想,兰州城里的重要人物她都见过了,没有一个叫乌海,就道:“将军不在,改天让他来吧。”
守卫传完话,一直没有出声的阿思再也忍不住了,她一言不发,就往里走。两名守卫赶忙把她拦住。阿思伸手去推守卫,守卫反手抓住阿思的手腕,阿思挣了一下,没有挣脱。
乌海见状,急忙道:“大胆,快放手。这是吐少度将军的女儿阿思。”
守卫听见此话,愣了一下,松开了抓住阿思手,阿思在他松手的同时,用左手狠狠地朝守卫脸上打去,守卫没有提防阿思会出手打人,“啪”地一声,脸上被打了一巴掌。守卫久在陇西。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是一个愣头青,被女人打了一巴掌,顿时大怒,上前对着阿思就是一拳。把阿思打倒在地。
阿思身着盛装,被守门军士打倒在地,样子极为狼狈。
乌海对着院内大喊:“葛萨将军。我是乌海,阿思回来了。”
阿思从地上爬起来后,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对着军士就刺过去
,又被军士踢倒在地。
乌海那一声大喊,早已惊动了院内之人,不少吐少度旧人听出了乌海的声音。纷纷向门口拥去。到门口之时,见阿思居然被守卫打倒在地,几个中年女仆急忙上前,扶起阿思,一边训斥守卫:“你好大胆子。这是吐少度将军地女儿,你不想活了。”一名中年人来到乌海,没有说话,只是紧握着乌海的手,使劲地摇了几下,他以前是乌海的副手,相当于副管家,现在只是用来记帐。
女主人卓玛正在中院,听到门外吵闹,就快步朝门外走去,身后跟着几个吐蕃使女。
看到卓玛来了,叽叽喳喳的众人都没有声音,女人的直觉天生比男人强,卓玛见到瞪着眼睛的阿思,便知道她是谁。
卓玛地父亲可黎派人求亲之前,对葛萨的基本情况进行了调查,知道葛萨的情人阿思是吐少度的女儿,但是,兰州被可汗攻占后,阿思已不知所踪,深知人情事故的可黎这才派人来求亲。
卓玛见阿思穿一身淡黄色的长裙子,头戴金饰,手持一把小刀,漂亮中有些野性,她试探着道:“你是阿思?”
阿思没有回答她,脸上故意做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卓玛是个很有心计的女孩子,她知吐少度在兰州称雄二十多年,虽说已经死了,可是盘根错节地关系还在,她虽是葛萨的妻子,但是初来兰州,根基还浅,卓玛道:“阿思妹妹是这里的主人,快点进来吧。”
阿思用手背擦掉被守卫打出的血迹,昂着头,走进了院子,卓玛紧跟在阿思身后。院子里的陈设没有什么变化,仍然维持着自已走时地格局,只是,里面有一半的人已经不认识了,特别是原来的家丁,全换成了不认识地回鹘军士。不少吐少度府中旧人,迎面见到阿思进来,都面露激动之色,可是见到阿思背后的卓玛后,连忙低着头,侧身站在一旁。
经过一个侧院之时,卓玛抢到阿思前面,道:“这个院子现在没人住,阿思走累了,在里面休息吧。”
这个院子原是吐少度的小妾所住,年龄和阿思相仿,阿思和她的关系并不好,可汗大军攻破兰州之时,她还住在这个院子里。
卓玛此举,带有很深的意味,让阿思住在小院,实际上宣布了阿思的地位,阿思心里明白卓玛的意思,道:“不,我在中院地小厅等葛萨。”
卓玛笑道:“随便你。”扭头对着紧跟在身后的乌海道:“你不要跟来了,在外面等着。”
阿思坐在小厅,卓玛自顾自走了,把阿思一人留在小厅,也没有使女前来服侍。
过了一会,小厅进来两人,正是葛萨和卓玛。
卓玛这时换上了考究华贵的吐蕃女装,摆边镶上水獭皮,拼接成黑白相间的漂亮图案,其上再镶接彩色锦缎,配带着三条腰饰带,由镂花鎏金的白银板或白铜板连缀而成,配挂上金银雕镂镶着珠宝地小佩刀、针匣、奶桶钩、银链、响铃串等,琳琅满目。
葛萨和阿思四目相对,一时没有语言,葛萨眼中闪出一丝柔情和愧」疚,他见到阿思眼角渐渐浸出泪水,嘴角还有血迹,就问道:“嘴角为什么流血。”
阿思露出嘲讽的微笑。“被你家里守卫打的。”
篙萨闻言,目露凶光,大喝一声,“把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拖到中院来,军法处置勺
一会,院子里响起了皮鞭声和大声的惨叫声。
阿思低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
葛萨用回鹘古语道:“形势所迫,我一天都没有忘记你,相信我,阿思。”回鹘古语只是在回鹘贵族中使用,大部分本族人都不能听懂。
阿思本来是想向葛萨问罪,可见到葛萨又黑又瘦,十分憔悴,听到他吐露真情。豆大一颗泪珠,悄无声息地从阿思脸上流出,满腔的怒火也化为乌有,阿思有些心灰意冷,道:“罢了罢了。你我有缘没分,我走了。”阿思转身就向屋外走去,葛萨想去抓住阿思。抬了抬手,又终于放了下去。
自从葛萨和阿思开始用回鹘古语交谈,卓玛心里就有些发冷,她不再看阿思,只是用一双俏眼看着葛萨,而葛萨几乎没有看她一眼,当阿思出门的时候。卓玛如刀地眼光一直跟随着阿思。
阿思在兰州城里发生的事情,被回鹘城里粟特商人尽可能地记录了下来,很快送到了侯大勇手中。
“你看,这个阿思还有价值吗?”侯大勇把阿思的情报递给了钱向南。
钱向南看过情报,反复读了几遍之后。道:“现在看来没有什么价值,可是,阿思毕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可是吐少度的女儿,吐少度经营兰州二十多年,兰州回鹘军的骨干都是他一手提携地,葛萨如此做,不少故旧心中定有所不满,这一点,或许在某个时候会发生作用。”
侯大勇站在地图边,紧盯着西域,道:“兰州,可是人好地方,自从大唐丢失河陇地区之后,失了产马之地,大周朝战马奇缺,就是那时种下的祸根。想当年,汉家天子为了汗血宝马,不惜大动干戈,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想为骏马改造中原的马种,马策,也是国策啊。汉唐两朝,国家实力强大,军威强盛,才能实力称雄西域,复我汉唐山河,是我辈永远不灭的梦想。”
钱向南组建了军情营后,军情营的活动,绝大部分针对西域,他最知道侯大勇心意,可侯大勇如此直白地吐露对西域的占有欲望,还是让钱向南很有些震撼,他没有回答,只是随着侯大勇的目光,在地图上游走。钱向南是个读书人,表达感情很有些含蓄,侯大勇地话,让他心潮澎湃,而表面上,他却沉静如水。
秦家河急匆匆地出现在门口,他高兴地道:“大梁城来人了。”
“是谁?”
“梁守恒,霍知行,还是孟殊。”
听到是这三人,侯大勇高兴地道:“快请他们到书房。”
显德二年三月,侯大勇出兵凤州以来,五人就没有见过面。梁守怛还是如此稳重,中规中距地向侯大勇行礼,霍知行晒得象个黑人,精壮的一个人干瘦干瘦的,而孟殊衣着华美,很有些大商人的派头。
侯大勇手上奇缺行政人才,为把梁守恒、霍知行两人调来,他还颇费了些手脚,一方面用正式公文向吏部要地方官,另一主面是通过岳父的关系,私下找吏中侍郎通融,才顺利把两人调到凤州。
“梁郎、霍郎,盼星星盼月亮,总把你们盼到了,我现在手里缺人啊。”
被人重视总是一件愉快地事情,梁守恒道:“节度使,郑州一别,已是一年,郑州百姓心里还惦记着你,经常有人问起我,防御使什么时候回来。”
侯大勇又问:“霍郎晒得如此之黑,想必引西蔡河水淤田的工程已取得成效了。”
霍知行道:“幸不辱命,去年夏季西蔡河引水淤田,得肥田三千亩。”
侯大勇由衷地赞扬道:“肥田三千亩,可活多少人啊,霍郎功不可没。”又道:“四州之地,久为蜀占,百姓生活很是贫苦,和郑州没法比,两位要有思想准备,霍郎休息一天,就到阶州任刺史,阶州地处西部边境,直接面对吐蕃,形势复杂,阶州有步军两千五百人,由王江统辖,王江出自郑州军,你是认识的。”
安排安霍知行地事情,侯大勇转头对梁守恒道:“钱郎本来挂着凤州刺史之名,但他主要精力在观察判官一职上,梁郎就替代钱郎任凤州刺史吧。”
孟殊现在还挂着黑雕军军需官之名,但是他实际执掌着富家商铺的大权,另外,按符英要求,他还以留在郑州保护符英的亲卫为骨干,组建了飞鹰堂,专门收集各种商业情报,当然,顺便也收集一些主要官员的活动情况。他的身份现在和钱向南有些类似,只是军情营和飞鹰堂的侧重点有些不同,军情营主要经营西域及蜀、唐之地,而飞鹰堂主要经营大周朝内部。
侯大勇有很多话要对孟殊说,因为梁守恒和霍知行在场,侯大勇没有和他多说,安排完梁、霍以后,侯大勇才对孟殊道:“符娘子可好,大子可好?”